陛下听说我是祸水——楚西西子
时间:2018-03-15 15:10:48

  泽妃行刺的事似乎告了一个段落,听说琉球的使臣连夜乘船离开京洛城,但半路船似遇险,所有来京洛的人都溺死在返航的途中,皇上对于这次的刺杀竟似无动于衷,他只在坤庆殿内养伤,朝中若无紧要的事,大臣们也进不了宫打扰。
  只是朝堂之内一片愤慨,琉球这个弹丸小国,和亲的公主竟然有胆来行刺皇上,他们递贴要求立即发兵琉球,以扞卫帝国的尊严,不日,琉球幕府那边便连夜递了告罪的折子到了京洛。
  那送信的使臣来时,已经面无人色,几天几夜的连续奔波,让他在完成任务后,力竭栽下马直接昏死过去,折子上全是谦卑之语,琉球将自己的身份降到尘埃里,称这次和亲的公主是有人假扮,是挑唆两国关系的有心之人有意而为之。
  随行而来的还有大批的美玉,珠宝,草药,幕府称永远在帝国的统辖之下称臣,希望当今圣上深明大义保得两国和平交往……
  
 
☆、一缕幽魂
 
  泽妃来之前便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了吧,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穿着一身的喜袍、凤冠霞帔的来了这京洛。
  一缕幽魂飘落异乡,她该有多寂寞。
  京洛的朝堂上依旧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浔炆的伤势渐渐痊愈,对于琉球这次派来的使臣,他并未有任何惩戒,相反命人赏了这些人许多的东西,他是信了幕府统治者那谦卑而忠诚的话语了么?还是信了那个一口流利琉球话的和亲公主是被他国派来离间两国关系的细作?
  这些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他就这样将大臣们递来出兵的折子置之不理,却在朝堂之上将宰辅之位加封给了百里流渊,百里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是煊赫直逼诸侯。
  袭妃在后宫内的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得了,那些各国进贡来的美人儿,受到浔炆的宠幸之人,全部封了位,而浔炆似乎是受伤影响了欲望,这几日只一人留宿在坤华殿,并未招幸任何嫔妃,就连一向受宠的袭妃都未见他一面。
  流穂来此处的这几日里,日日都跟在千宁儿身边,除了她熟睡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身的,千宁儿知道这是浔炆派过来的人,明着是伺候她,实际只是浔炆放在她身边的眼线罢了。
  旭阳长得很快,这些日子都不爱待在摇床里了,子翎便常常抱着她在殿内转转,养成了习惯,她便爱待在别人的怀里睡觉,莲藕般的小手紧紧拽着子翎的衣袖,小小的指甲透明里带着些粉嫩的颜色。
  幸而这些天,天气一天天的转暖,身上的衣裳也不用穿得这样厚重,只需给旭阳包个薄毯便可带着她转悠,千宁儿前段时间的咳嗽也渐渐好转了,这让子翎大松了一口气,听说初孕孩子脆弱,若是母亲身子不好便容易保不住。
  皇上虽在宫里的嫔妃众多,却尚没有子嗣,子翎有时候会想,皇上那日这么匆忙的赶过来,阻止了娘娘喝下那碗药,这些日子又遣了流穂来照顾娘娘,是想让娘娘将孩子生下来的,可是皇上与娘娘的身份……
  每每想到此处,她身上就会不由起一身寒颤,这些事并不是她一个下人能够置喙,光在脑子里想想已经觉着凶险异常。
  夜色渐渐降了下来,这一场小雨淅沥,细密而绵软,春天的雨如女人的腰,软若无骨。
  殿外的雨中,灯火氤氲,照得雨丝根根分明,流穂趴在一角,睡得沉了,千宁儿轻轻的推了推她,没有一丝反应,看来那鼎内的熏香,效果甚好。
  起身披了一件斗篷,宽大的帽檐盖住了大半的脸容,漆黑的颜色容易隐在黑夜之中,那一处偏门,子翎已经帮她将禁军遣走,她提着一盏宫灯,顺利的从太妃殿走出。
  夜雨打在她脸上,有一丝微凉,这个时辰宫人早已休息,她走得那条路废弃荒芜,平日也没什么人走动,现下只她一盏灯闪着幽微的光,在这下雨的夜色中,有些萧条惶然。
  脚下的宫砖上的雨水在夜色中微微透着亮,偶尔有些宫人走动,她亦轻巧的避开,手中的十二骨雨伞上有雨滴落下,她抬头间,已经站在一个打了封条的宫殿门下。
  这座殿宇尚不算破旧,只是因着先皇以那种方式死在此处,浔炆已经下令将此处封了起来。
  她手执宫灯立于台阶之下,将头顶的斗篷掀开,微风下她满头的乌发在夜色中飞扬,那细弱的宫灯的光照得紧闭的门鬼气森森,这里自先皇死后已经被列为禁地,谁也不允许踏入一步。
  千宁儿收了骨伞,将宫灯微微上提,那晕黄抖动的光亮照亮了她妍丽的脸,也照亮了那个用赤红朱砂写成的大大的‘封’字,往事如洪水一般排山倒海的从她眼前奔腾而过……
  她曾怀着紧张而惶然的心绪,被宫人们精心打扮送到此处,先皇进来时,他爽朗的笑而执起她的手,满殿的烛火之下,他的身影被拉得欣长,他笑着说宰辅这个老顽固竟然能生出这样灵透如雪莲一般的女儿。
  这个男人,他尚未成为自己的男人,便魂归天外,留给她的是一具冰冷的躯体和无尽绵延的灾难,她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府中,也不知自己何时被他见了一面,他死在她的身边,让整个千氏一族陪葬。
  那个效忠了他一辈子的人,被抄了家,在流徙的路上被杀,宫里美貌的女子那么多,许多美人进来,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为何他还要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帝王的权势如此大,那他为何又这样轻易的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那扇沉重的门被推开时,有一阵风带着久未打扫的灰尘从里面扑面而来,她伸脚踏入,眼前再不复昔日的干净辉煌,就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这里的所有由先皇的威严笼罩起的气息都已经荡然无存。
  桌角的烛台上结了丝丝缕缕的蛛网,随处都是一片微尘飞散的模样,她看见其中一个烛台上染了点点殷红,那是那夜插在她脚背上的那个烛台吧,上面的血渍已经凝成了深红。
  抬眼稍稍的向四周扫射了一下,目光便落在了偌大的龙榻之上,上面的锦被被宫人平整的叠放在床上,一应物件具在,好似随时都有人要住进来的模样。
  回想那晚先帝那满是痛苦的脸庞,她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一下,锦缎依旧柔滑,却已经没留下任何痕迹,先皇的苦痛、她的彷徨都已无存……
  她坐于床上,脑海中浮现出先皇瞪大眼睛,望向的那一方,漆黑的夜色中,她看着那早已蒙了一层灰尘的八扇屏风。
  那屏风上画着帝国的万里江山如画,画着高山流水、壮美磅礴,伸手拂去那一层层的灰烬,仔仔细细,顺着纹理,果然触到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破损,针孔般的破损,隐匿在一片蓊蓊郁郁的山水之间,竟是密密麻麻。
  浓郁的颜色将那些细弱的孔洞很好的掩饰住了,灯火下的山水掩饰,倒不如漆黑一片处手上的触觉来的真实明白,这时间迷乱人眼耳的事太多了,眼睛瞧见的,耳朵听见的都算不得真吧。
  千宁儿透过孔洞望向与屏风仅十步之遥的龙榻,若是从这地方瞄准,一个善于射击的好手,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击中目标,先皇死得蹊跷,以那样的年岁正值盛年,他死在自己被传召侍寝的那一天晚上。
  那个埋伏在这处的人不止想取了先皇的命,还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阿爹身上,千宁儿站在阴冷的寝殿下,周身的血液都似要冷却下来,她感到了一股透彻心扉的寒凉,阿爹他一心为了朝廷,到底谁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门外有脚步声缓缓而来,她一惊,将手中的宫灯熄灭,一个旋身藏在那八扇屏风之下。
  殿门被推开,有人走向了烛台,上面的蜡烛被点燃时,她看见了一个明黄的身形和一张熟悉的脸,浔炆!
  殿外一片安静,他没带随从过来,他抚了抚桌上的灰尘,坐于先皇曾经批阅公文所在的榻上,烛台的火光将他的身形照得明灭不定,他只静静坐于那处,竟似泥塑一样。
  时间一定一点过去,他并未有半点动静,好似就要在此僵坐一晚,烛台上的蜡烛渐渐燃尽,他站起身来,走到先皇的龙榻前。
  今日似是有些疲累,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此处,这里曾经是他厌恶的地方,所以先皇死后一道旨意便将这里封了。
  转身扫向桌案时,他看见了门旁靠着的那把十二骨雨伞斜靠在桌旁,伞尖有一滩水渍,他略带疲倦的眼睛突然变得犀利,眼神朝那八扇屏风处扫去,脚步也渐渐朝那移动。
  一声微不可查的咳嗽声落入耳中,那声音细弱,若是不留心根本就无法察觉,他看见那人伸手欲握住嘴时,腕上那一闪而过的银光,镯子本来便紧合着手腕,现下却似松了一些,她又瘦了……
  前进的脚步顿了顿,他眼底闪出一抹了然,伸手放在自己嘴边咳嗽了一声,而后故意放重了脚步朝那边走去。
  朦胧中千宁儿看见一双明黄的短靴在朝自己靠近,她觉着浔炆是发现了她了,他离屏风越来越近,她虽未朝外看,却已经能想象其带着探究与与审视的眼神。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有大量的火把在外面移动,浔炆的步子一顿,看了一眼藏在里面的千宁儿,转身朝正门处走去。
  殿外的声音很大,隐隐能听到袭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岚瑟的声音:“快……将这周围围起来,有人竟私闯禁地……”
  他们走到门扉处,封条已经半挂在门前,岚瑟一把将剩下的封条扯下,看向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袭妃,袭妃点了点头,岚瑟高举手上的封条朝着她带来的禁卫道:“看见了么,这个封条提前已经被人撕开了,来人,进去抓人。”
  众禁卫军皆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袭妃,袭妃款款站着,并未开口,他们自然知道袭妃的默然便是答应。
  大门被用力推开,岚瑟手中拿着火把朝里走了几步,她高举火把朝里照了照,这一照手中的火把跌落,一下趴跪在地上,嘴里哆嗦的已经说不了话,头磕在地板之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浔炆上前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岚瑟朝外跌了出去,火把上的火烧到她的裙边,向上燎起,她的身体抖得如筛糠一样,却一动不敢动,浔炆负手站立在那处,看着岚瑟道:“将这奴才给朕拉出去斩了。”
  岚瑟面如死灰,火已经顺着裙角燎到她腿间,她将头狠狠的磕在地上已经磕出了血迹,不停的哀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不知是皇上……不知是皇上啊……”
  “还不拖出去!”浔炆的声音低沉,似从地下传出。
  岚瑟知道求皇上已经无望,她一个旋身爬向站立在一旁的袭妃:“娘娘……娘娘,您救救奴婢,奴婢,奴婢是娘娘身边的人啊……”声音已经嘶哑,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火把的映照下看着有些狰狞。
  刚刚开门时,听到浔炆的声音,袭妃一惊也不小,此刻听到岚瑟叫她,她才回过神来,缓步跑到浔炆身边,轻声道:“皇上……“
  这一声还未叫完,便听到浔炆道:“袭妃夜间来此处做什么,这里离你的昭荣殿可不近啊。”
  袭妃愣了一愣,伸手挽住浔炆的衣袖道:“臣妾夜里睡不着,不是记挂着皇上么。”
  浔炆扫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袭妃魅然的表情僵了僵,这是个怎样的眼神,他从来对她都温柔,这一眼却让她觉得彻骨的寒。
  她嘴角又勉强挂了一抹微笑,看错了……定然是自己看错了,皇上明明那么宠爱她,怎么会以这样冷寒的眼神看她……这里的火把明明灭灭的,定然将他的脸晃花了……
  想到此处,她心下定了定,岚瑟的求饶声仍响在耳边,她腿边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袭妃重又将头靠在浔炆肩头,撒娇似的道:“皇上,岚瑟是臣妾自娘家带来的老人,自小就跟在臣妾身边,请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吧。”
  浔炆伸手搂住了袭妃,出了殿,淡淡看了岚瑟一眼道:“自己下去领三十大板,死不了就继续在袭妃旁边伺候。”
  岚瑟已经是满脸鲜血,又将头磕在地上道:“谢皇上饶恕,谢皇上……”
  浔炆从殿内跨出时,所有人都往后倒退,生怕那宫女的大祸沾染到自己身上,大门轰然被关上,里面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好似这里从来没来过人一样……
  
 
☆、掩藏
 
  十二骨雨伞在漆黑的夜色里被人执起,殿门被再次推开时,外面的雨停了。
  太妃殿内灯光幽微,千宁儿回来时,流穂已经跪在门口,她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身影:“娘娘,奴婢没尽到应尽的职责,请娘娘责罚。”
  千宁儿缓缓的从她身前走过,在她面前顿住脚步道:“你不该找我求罚……”
  流穂深深将头伏在地上,千宁儿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别跪着了,回去睡吧。”
  她说完便往殿内走去,手中的雨伞早已不见,这个东西被人看过了,便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只是可惜了上面的烟卷繁花,镜湖鸳鸯。
  自那以后,千宁儿每日也只在殿内走动,子翎偶尔抱着旭阳在她身边逗笑,旭阳要长牙了,整日里咿咿呀呀的淌着口水,她贴身的衣裳一天要换好几套,幸而宫人们给她做的衣裳多,身前倒也能时时保持大半的干爽。
  千宁儿看着旭阳张开粉嫩的小手,龇着嘴里唯一的一个糯米牙冲着她笑的时候,心里便觉得平静与欢喜,她想,再过几个月,旭阳该要开始学着走路了,该让人提前做个软和一点的鞋,或者在地上铺些毯子,这样她摔打了也不至于太疼。
  她又想,旭阳长大后定然也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模样,她会像阿娘当初照顾她一般,好好照顾旭阳,只是这深宫之中,她终究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儿,但若是她自小便待在这里,会不会便也习惯了这宫内的生活了。
  她该存着几分恰当的良善,也必不是任人折辱的人儿,她会陪着旭阳,待到她及笄之时,她该找个如意郎,不求家世煊赫,不求金粉雕饰,只要她心内喜欢,只要他真待她好,她纵使舍不得,也定然放手了。
  眼泪从眼角滑下,越来越多,她的心似乎被人揪着,一阵撕裂的疼痛:阿娘…阿娘……女儿终于知道你当时的想法了,可是怎么办,女儿没用,女儿没办法做到……
  殿外吹来一股冷然的风,天又阴沉了下来,旭阳那瓷白的牙齿露在外面,对着她依旧笑得灿烂,她的眼睛那样透亮,似湖泊一般,澄澈见底,没有一点瑕疵,肥肥的手触到她的脸上,软软的,带着初生的纯粹与干净。
  起风了。
  昭荣殿内的岚瑟挨了三十板后,夜里被抬回来时早已晕了过去,这三十板在女子身上已经算是重刑,每日里许多宫人都在那些杖刑下丢了性命,三十板若是重重的打下去,定然活不过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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