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说我是祸水——楚西西子
时间:2018-03-15 15:10:48

  流穂眼里的惊诧尚自没有消退,她看见站立在壁画前的男子身子明显的颤动了一下,握紧的手也有一丝微动,只是一直都未有转头的动作。
  半晌,他才转身,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一身素衣,头戴纱笠的女子,微风将她面前的轻纱撩开,露出了里面妍丽的面庞,本就是倾城的姿容,被轻纱半遮,眉眼间便更是多了分风情与娇俏。
  他眸中分明有些情绪在排山倒海而来,面上却还是故作清冷一片。
  千宁儿上前执起了他的手,拇指上有一道伤痕,很深,她自然而熟稔的拿起旁边的酒倒在他伤处,这酒里虽有迷药,却无妨碍消毒的功效,从袖间掏出帕子将手裹上,她才抬起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
  浔炆离她很近,近到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韵,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他们只是在宫中的一处遇到一样,缓声道:“既然太妃也在此处,那就随朕一道回宫好了。”
  他负在背后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面上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这酒楼里一夕之间来了皇上与太妃是件再寻常不过,似乎这里的所有巧合都是再寻常不过。
  千宁儿轻轻的点了点头,高台上的新戏已经演了半场,这又是另一处情爱的戏码。
  台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窃窃私语,上面的小生与花旦羞羞怯怯相会与桥旁,两人执手,旦从腰间拿出荷包,递到小生面前,小生兀自欢喜抱起旦而与她许了终生。
  下面的人道,这一出戏定然是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些方才看了上一出戏的人心中还尚存着些揣揣,抬头反驳道,那可不见得,方才说话的那人举杯淡笑道,莫不打个赌,他成竹在胸的喝了那杯酒道,这出戏他可早看了结尾,四下里皆嬉笑一片。
  流穂侧头看着眼前的浔炆,看着他幽深的眼底闪着的晶亮,她知道,主子没有走,皇上是欢喜的,不,不止欢喜,她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情绪,竟让他激动的连眼底的汹涌都忘了掩藏,她想,主子或许是便是古人常说的,是皇上命数里的一个劫。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主子对皇上是怎样的情感,她分明刚刚已经可以逃离他的身边,他甚至默许了她的行为,所有宫中的禁卫都在楼外待命,他只要一声令下,这里就会被包围的如铁桶一般。
  但皇上却没有这样做,他答应让她出宫时,便似已做好她要离开的打算,他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放了她的自由的机会,他方才周身无法抑制的悲伤,就似他还在琉球,以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欺辱到遍体鳞伤的质子身份,站在人潮之中。
  他站在她目力到达不到的地方,默默的看着那硕大的船将她的身形渐渐带远,这是他第一次放她走,那时因为他当时身处他国,没有能力承诺她什么,那时的琉球天变得很冷,冷得他在他们常见的地方站了一夜,身上所有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
  第二次,他放她走,她却辗转间又回到了他身边……
  酒楼里的喝彩声大起,小生收拾了包裹,夜半带着旦私奔,人们沉静在这对痴情的人的说唱之中,他们不知,这家酒楼刚刚经过了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的身影。
  马车一路奔驰,踏在青石铺成的官道上,蹄声清脆,渐渐消失在通往京都最大的高墙大院之中。
  流穂于马车上回头,夜风将她的头发撩得有些凌乱,她看见远处街头灯火摇曳的地方,站着一个青衫的身影,马车颠簸,四周的一切都在快速倒退,她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心里却一阵疼痛。
  她别开头,看向前方时又是先前的一丝不苟,只是这初春的夜里太冷,吹起的风沙有些迷眼,眯得人眼中不由起了一层水雾。
  因着是皇上的车,宫门禁卫同行畅通,无人敢拦阻,车马没有行至坤庆宫,而是往太妃殿直直而去。
  车内一片暖绒,空间旷达,小巧的金鼎内还点着安息香,千宁儿靠坐在一旁闭目,鼻尖偶有的香气让她觉着有些疲惫,她忆起自己将手从拓允掌中抽出时他眸子里的黯然,她现在不能同他走。
  心里纷乱如入了秋的落叶,旭阳那小小的身体,沾满了血的尸体依旧还在她脑海中清晰可见,千家的瞬息家道中落,先皇的死……心中尚自有太多的不解,她待在宫中,才可能接触到真相。
  肩膀有重量轻轻的靠过来,千宁儿侧头,浔炆的头正向这边靠近,他双眼紧闭,鼻息平缓,似是睡着了的样子,她将他的头朝旁边挪了挪,自己朝里面侧了侧。
  马车跑得虽尽力保持平稳,但终究路还是颠簸,他睡梦中的身子不稳,又朝千宁儿处倒过来,这次顺着她的肩,直接滑向了她的腿侧,自然而熟稔的将头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便安然的睡在她腿旁。
  千宁儿的身子在他的脸靠过来时怔了怔,车内的宫灯摇曳,那个一身玄墨锦服的帝王,此刻褪去了脸上的严肃与冷漠,平日看上去轮廓分明的容颜在灯光下柔和了很多。
  他的头有些重,压得她腿有些发麻,她想她应该毫不犹豫的推醒他,告诉他这样与睡在自己母妃腿上于理不合,但却有一瞬间的迷惘,她定定的看了他半晌,伸手从旁边的拖来一个毛毯,盖在他身上,腿上有他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让她也昏昏欲睡。
  浔炆顺势抱住了她的腰,刚刚还紧闭着的双眼睁开,清蒙澄澈,车帘翻飞下,月光皎皎,他又闭上了眼,心内畅然一片。
  
 
☆、你骗朕
 
  千宁儿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在床榻之上,她记得朦胧间她还在马车上。
  流穂小声说是浔炆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的,她点了点头,最近自从怀孕后,真有些嗜睡,她起身,流穂连忙上前将一件大氅在她身前披上,细心将她包裹严实了才退到一旁。
  外面灯光稀疏,宫人们大多都退下了,留下只有零星几个守夜的也是有些睡眼惺忪,千宁儿抬头看了看流穂,轻声道:“流穂,我有些饿了。”
  流穂看了一眼外面,回头道:“娘娘先到床上歇着,奴婢现下去小厨那里熬点粥过来。”
  千宁儿点了点头,自己走向床边,流穂的脚步渐渐消失在殿外,千宁儿转身时,只看见她的影子和宫灯微弱的光,现下这偌大的寝殿只剩她一人,她伸手抚了抚小腹间微微的凸起,朝外面的台阶处走去。
  月光下,这十六级的台阶看上去并不甚高,但若加上一个陡坡,这样的高度滚落下去,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她朝前移了移步子,夜里的风凉得身体有些轻颤,旁边有一人影朝这边走来,她闭上眼睛向前踏空一步。
  一瞬间,所有的冰寒刺得她不能动作,那孩子在她腹中尚小,他该还是个小小的肉团,尚未有什么知觉,也未来得及有什么思想,那这一摔下去,他大概不会觉得疼痛,只这一下,他便可能再不用面对这暗藏汹涌的皇家。
  身子往下坠的时候,她看见流穂手中端着的木托跌落,里面的碗盏,糕点碎落一地,耳边有流穂惊呼的声音响起,可是她知道,流穂与那跌落的地方还有些距离,纵使奋力朝这边跑来,也无法阻止她下跌的趋势。
  这一层层台阶硌在身上太疼了,身体似要散架一般,她的头也撞在了石壁上,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下身流出,流穂将她抱起时,眼前已经一片迷离,流穂的嘴在开合着,她说着什么,千宁儿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觉得身子很乏。
  或许这一觉睡过去,她便再也不要起来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侧脸时,浔炆定定的将她看着,而后将手狠狠的从千宁儿的掌心抽开,幽深眸子里一向的清冷转化为愤怒,他一个欺身上前,扣住千宁儿的下颌,在她的耳边道:“你骗朕?”
  千宁儿想别过脸去,却被他紧紧的钳住,动弹不了半分,她嘴角噙了一丝笑,晶亮的眸子与他对视:“我答应过皇上什么?”
  浔炆看着面前与自己咫尺距离的女人,他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却发现里面如临渊之泉,让人琢磨不透半分,她静默了半晌,七个日夜的昏睡让她的嗓子有些干哑,说出来的话虽涩然,却刚好让身边的人听到。
  “我不想他像旭阳一样……”浔炆的手从她脸上移下,那个平日里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眼底闪过了深绝的痛,她的下颌处被捏着的部分,有殷红的指印,与她脸上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浔炆只坐在她身旁,半晌,才道:“你安心养胎,再等一段时间。”
  他没多在这停留,说完便起身离开,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时,那两句话才像刚进入她耳朵一样,一下子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的将手覆在小腹上,仍旧微微隆起,甚至比前几日更明显了,这个孩子现下还安稳的待在她腹中,像个赖着不肯走的小流氓,她想这个孩子怎么还在这,她摔下去的时候身子那样痛,胳膊和手臂都淤青了一大片。
  她的身体在那坚硬的石头上滚落,头也被磕出了血,差点都毁了容,他怎么还这样安然的在她的身体里,她想她应该懊恼,懊恼自己没有找个更高更陡的台阶,懊恼在怀这个孩子的时候被子翎逼着吃了许多补药。
  她想她该懊恼的……眼泪却不自觉的从眼角滑出,嘴角竟也不自觉的想要上扬,她觉得今天她的眼睛似决了堤一样,流穂从旁边赶来时,看到她放声大哭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忙放下手里的杯盏,走到千宁儿的身边,一声娘娘还未喊出来,便被千宁儿一把抱住,她哭得太用力了,流穂有些慌张,轻轻的揽住千宁儿,替她抚着背。
  流穂背后的衣裳湿了一片,她脸上此刻也没有了往日中规中矩的表情,主子她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她自进入这太妃殿以来,看到的主子都是一派处事不惊,悠然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几乎都忘了,她还是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的姑娘。
  她决定不将主子的这一面禀报给皇上,或许以后他们相处日子久了,他自己会发现,或许他早就已经发现。
  作为一个局外人,她在这场皇上与主子间的相处之道上越发觉得迷惘,皇上该是喜欢主子的吧?主子喜欢皇上么?她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意却是有的,她尚未被分派到主子身边时,皇上便因着她一身的功夫,派她想办法了解主子的一举一动。
  一日里主子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何时睡觉都要一一的记个清楚,这使她颇为难,子翎该是最了解主子的起居,但她早就听说那丫头向来都是一根筋,对主子死心塌地,让她做内应很没有可能,她每日里使着钱银从太妃殿的宫人口中了解主子的生活,比派她去暗杀什么人还辛苦。
  后来主子怀孕了,皇上更是了不得,那次一身是血的跑到她身边,让她自即刻起便到主子那边伺候,自那以后,他平日里让太医院、御膳房炖了补药,药膳,都遣着她给主子送去。
  而让皇上很满意的是,自从她到了主子身边,他便更加能清楚的知道主子一天里的一举一动了。
  她每日的工作除了服侍好主子,便是临睡下前都要手写一分主子今日作息,给他捎去。漏了些细节,他还很不高兴,可是说来很奇怪,他明明那样在意主子,天天都想了解主子做了些什么,却很少来主子这处,即便来了,也一副高深莫测,不大说话的样子。
  其实这多半也是由主子引起的,皇上每次过来,都是主子这出了事,比如说那次的旭阳公主失踪,这次的主子跌下台阶,主子那时或是心情悲痛,或是意识不清,她定然没有看见皇上一次次将她抱起的焦急样子,定然也看不到他眼里的担忧与怜惜。
  她站在一旁到将所有的事都装进眼里,只是主子醒来的时候,总有这样的能力,两句话必然引得满心担忧的皇上勃然大怒。
  其实她在皇上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了,他是个很少将情绪放在脸上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棘手的事,都泰然处之,他说,这样旁人就无法知道他的想法,可是,在主子面前他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可以为她多吃了一点东西而欣喜,也可以为她一两句话而愤怒。
  皇上他那么在意主子,却总是不让主子发现,他派人送来的狐氅,衣料,首饰,补品,都是由她拿进去,主子自然察觉不到什么,她有时会想,皇上明明这般睿智,这般怀虚若谷,这般励精图治,却常常将自己掩饰的纨绔、荒唐、看上去花心又滥情……
  他明明这样想给主子在宫中安定的生活,却一直装作对她毫不关心,甚至还有些冷漠粗暴的样子,他就这样将自己伪装的缺点全都呈现在主子面前,流穂常想,若她是主子,她也必是给不了他好脸色,这典型的就是给人心里添堵……
  很长很长时间之后,当她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肝肠寸断,双目失明,她在漫漫无尽的黑暗中沉下心来,才渐渐醒觉过来。
  那是因为皇上太爱主子了,太害怕失去她,他是倔强的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只是那时乾坤早已扭转成另一幅光景,岁月拖着锋利的铁戟,将往事的所有都撕扯的支离破碎,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随着斯人的消逝而变得再无意义。
  夜色还是深沉,相比于昭荣殿的璀然,此处很安静,除了方才的哭声,一切都很安静……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痛哭,让冷静下来的千宁儿也觉得有些无措,流穂则还是从前的样子,服侍她睡下后,便也下去歇息了。
  后来她听说,在她昏迷的七日时间里浔炆日日都会来此处,流穂则不眠不休的照顾她,那夜她伏在流穂肩头时,确实发现了她消瘦了不少。自那以后,她与流穂的关系似乎变得亲近些。
  那一摔虽然孩子还在,却着实动了胎气,听身边的宫人说,他们慌忙赶来时,她已经昏了过去,从腿间流出的血将亵衣都染红了,他们当时慌乱极了,浔炆赶来时,带了战战兢兢的太医,说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立即就要了他的命。
  千宁儿想,浔炆看来是真心在乎这个孩子,或许关于旭阳的死还会心存余悸,那日旭阳和子翎的身体被抬过来时,她看见子翎手里紧紧拽着一块云锦。
  而那云锦纹络宫中独有一匹,听说浔炆派人赐给了受宠的袭妃,而袭妃做了一身衣衫后,剩下来零星的布料都给了身边贴身的宫女岚瑟,她想袭妃是浔炆心尖尖上珍爱的人,他不会为了自己而惩戒袭妃,但为了保护这个孩子,他该有一些动作……
  
 
☆、秘闻
 
  入春以来,宫中各色花都含苞欲放,空气里总有淡淡的花香。
  这一个月以来,千宁儿基本上都在床上躺着,只有流穂在时,才扶着她在殿外周围走动一下,她想,自己还未老,骨头还未衰朽,就已经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流穂很贴心,总是挑着风和暖阳的时间让人搬个软塌,让她出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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