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说我是祸水——楚西西子
时间:2018-03-15 15:10:48

  那大概是一条陈年的旧疤痕,颜色看上去也比其他的浅了些,却似一直都未长好,手的触感与眼睛所看到的一样,如蟠虬的树根一样,错乱的愈合,浔炆身子一动不动,却一把抓住了她压在他身上的手。
  他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看不出任何表情,唯独那双耳廓,红得似要滴血。
  他躺在她的床上,枕头与锦被上淡淡的气息在他鼻尖萦绕,她纤瘦的身体被他拘着,跨坐在他腰间,她的身体很轻。
  她抬头时,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口,看见了他眼里幽深而无底的旋涡。
  看见他闭上了眼睛的瞬间,游离在伤口上的神思回转过来,眼前这个在世人面前纨绔孟浪的帝王,他有纵横捭阖的经纬,是蛰伏在洞穴里的猛虎,他却将自己掩藏在荒诞不羁的外壳下,带着这些伤疤,那条唯我独尊的路,终究是踏着许多残忍的过往……
  她想将手从他伤口处移开,却被他死死的钳着,动不了分毫,她因着用力,身体在他胸前蹭了蹭,他的眼睛未睁开,眉头却紧紧的皱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别动……”
  她似乎觉察到什么,脸色变了一变,却不敢再有动作。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久得她被握着的手都有些发麻了,浔炆说话时,她抬头,头顶撞到了什么,她听到了浔炆的一声闷哼,他下巴处一阵发红,他睁开眼时,眸子里已是澈然一片,眼眶尚还有些微红。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放开了对她的钳制,随意的枕在脑后,千宁儿扫了他一眼,翻身想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一翻身压在身下,他用一只手臂撑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小心的不压向她的腹部。
  头快速向她耳后偏去,轻声的道:“你在意朕是否去袭妃那?你在意朕?”他向来清冷的眸子里竟有漾起了波痕,竟似有些开心。
  千宁儿的耳朵在他的呵气下有些痒,她下意识的避开,转头时,他快速的伏下了脸,略带热意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只轻轻浅尝,如蜻蜓点水一般,又落于她的眉眼。
  他翻身而起,自己将半敞的衣裳扣上,对外面的人喊道:“流穂,拿些干手巾进来?”
  外面站着刚刚一动都不敢动的人瞬间活络了起来,但拿着毛巾进来的却不是流穂,而是浔炆身边的一个太监,年纪看上去不很大,看上去却很机灵,他推开门时觑一觑浔炆的脸色。
  看皇上好似并未因着被泼湿而有什么不悦的表情,他才踏进来,目不斜视的将托盘放下便转身出去,他当然知道,这是太妃的寝殿,他若东张西望没有规矩,这个头指不定下一刻便不在他的脖子上了。
  但他回身时却没看到紧接着进来的流穂,她手里端着两碗姜汤、还有些粥食,被他一撞姜汤洒出来了一些,虽然流穂身手灵活避开了,但小太监还是脸一哆嗦跪了下来。
  浔炆则手一挥将他遣了出去,连一句谴责的话都未说,流穂将粥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看浔炆,转身时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很难得。
  
 
☆、疯魔
 
  百里流渊被押到了刑场,人头滚落的那一刻,百里氏在朝中的势力也宣布了结束。
  浔炆自登基以来,两朝的宰辅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朝中众诸侯与重臣对这个年轻的帝王再无轻慢之心,他们这时才醒觉过来,高坐于帝位上的皇上,或许从前的一切放浪形骸都是伪装,他正在不知不觉的巩固自己的政权。
  他将自己至高的帝位坐得更加稳健,那些等着他以昏君的姿态在历史上遗臭,继而轻松将皇位易主的人都冷静了下来,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慢慢的削弱,有些暗潮在无声汹涌,酝酿,只等一声雷响。
  后宫也似不甚平静,准确来说,后宫无一日是平静的,这个幽深诺大,表面看上去富丽堂皇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被打残,每天都有人死去,漆黑寂静的夜里每天都有人□□,哭泣……听得时间久了,连最初的一点怜悯之心也会渐渐麻木。
  而相比于那些将血肉死亡摆在台面上的传闻,带些神秘不明的秘闻便更加能引起人的好奇心,特别是自以为很少人知晓,偷偷与亲近之人咬耳朵时心情便越发有了满足感。
  是以相比于曾经宠冠后宫的袭妃疯了,在殿内拿起头簪自行毁容的所有人都知晓的消息,另一个传言在暗地里则更受宫人的关注一些,听说太妃殿住着的那个容貌绝伦的太妃,在深宫之中竟怀有身孕。
  这件事像一阵风,在宫中流转开来,宫人们大多没见过那个太妃的样貌,只听过她的倾城姿和进宫未几就以先皇之死,震惊世人的红颜祸水的名声,她虽被封了太妃,先皇虽死,关于她的传言在宫内却一直没停过。
  听说她在未进宫前就已在京洛名声无两;听说先皇在当时在宰辅的府中看见她的容貌,愣神间手中的茶杯落地都没有察觉;
  听说她进宫前早已与九王爷私定了终身;听说先皇死后,向来温润守礼的九王爷为了她竟私自进宫;听说她怀有身孕……而那个孩子……是个皇子……那便是当今皇上的孩子……
  这样的传言结合古本上关于历代祸国女子的经历,再加上后宫寂寞枯燥生活而衍生出的想象力,在宫中浓墨重彩的蔓延开来
  他们说太妃殿内天天夜夜笙歌,形式相较于酒池肉林不差几分;他们说太妃的容貌生得精致却狐媚,眉眼流转间就能将经过她身边的男子迷惑;他们说旭阳公主是因着太妃只顾玩乐才被婢子失手摔下……
  太妃殿那个陈旧而朱漆斑驳的地方被他们想象成富丽堂皇的纣王的鹿台,以为里面满是玉露琼浆,一双双从这边经过的眼睛都想透过那高耸的墙,穿进伪装后的奢华。
  千宁儿想,这些人的想象里放在宫里委实是屈了人才,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期盼着、想象着的红颜祸水,每日里被贴身宫人迫着吃着好些难吃的补药,除了晴好的天气在殿外溜达几圈,多数时间迫着在床上躺着,闲来只能拿着话本子解解闷,定然很失望。
  若是知道,这里没有他们说酒池肉林,汤池药林……或许流穂正琢磨着建上一个,约莫也会觉得怅然。
  夜夜笙歌?哦,袭妃盛宠时也偶请乐师过来,假设乐音传到的地方便是笙歌,那也算是沾了些边,至少若是睡觉时不顾夜里的寒风将殿门敞着,昭荣殿的那悠扬的乐音还是很有助眠的功效。
  至于她的容貌,她曾记得子翎在世时说过,说她若是个男子,看见了娘娘怕是非得要陷入一个茶不思饭不想的境地,子翎说得她时候澈然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说话时手里兀自拿着把木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样子看上去甚是疯癫。
  像子翎这般花季的女子都能对她青睐有嘉,那么她的眉眼间或许真的有这样的魅力,可惜这偌大的宫里只有一个帝王,连试上一试的机会都没有,至于那个帝王,见她次数不多,每次都面色清冷而来,怒气冲冲而去,结果真的很不尽如人意。
  除了关于她的传言,她还知道,袭妃疯了。
  宫人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里竟没有什么想法,对于这个将旭阳害死的女人,听说她疯了,她心里该是欣喜,该是觉得泄愤,该是觉得大快人心。
  很奇怪,她竟然如此平静的听着宫人说着:袭妃将自己的脸用簪子划花了,袭妃披散着头发疯癫的叫着喊着见皇上,袭妃脸上的血将她昔日的锦裳都染得通红……她听着听着,心里只生出悲凉。
  她对袭妃不是不切齿,不是不想她一报还一报,旭阳那小小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放在她眼前时,她几乎想自己即刻便化身阿鼻地狱里的鬼差将伤害旭阳的人都掀到炼狱之下,可是,无论怎样旭阳都再回不到她身边了……
  袭妃有这样的果,是她早先种下的因,她如今得了这样的下场,千宁儿绝不会怜惜,但若要说恨,宫中的女人,花样的年华便放到尔虞我诈的修罗场,总有人想奋力向上爬,她这样想着,也不知心中是否对袭妃存着恨,或许还是有吧,至少若是袭妃出现在她眼前,她不会想看她一眼。
  关于袭妃的突然疯魔,没有人说得清,宫中依稀有传言说袭妃被禁足的这段期间,心情郁郁,后来又有人说她宫里似乎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夜夜使她梦魇,她自来娇生惯养,自来在后宫虽只是贵妃,却俨然是后宫之主的姿态。
  或许是昭荣殿突然的冷落,让她心内一时无法平复,听说她疯的那一晚上,将殿内所有的宫灯都掀翻了,偌大的昭荣殿内只有她凄厉叫声,听着既像哭又像笑,让人不觉悚然。
  听说那一夜内殿竟无一个服侍的人,漆黑一片的宫殿里,她被宫人找到时已经瑟缩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握着她自来最爱的鸾凤步摇,尖利的簪头上有血珠凝着,被宫人手里的灯照亮的那一刻,血珠透着诡异的赭红。
  袭妃昔日娇妍的脸上被划上了长长一道印记,她头发披散着,昔日高傲的眼神涣散,嘴里却兀自嘟囔道:“有人来杀我了,哈哈哈……我不怕,你看我手上有武器……”说着就要将簪子挥向众人。
  袭妃疯了之后,那个她自小便跟在身边,从府内带回来的宫女岚瑟也不知所踪,仿佛一夕之间从昭荣殿内消失了一般,一个月后她的尸体在昭荣殿游廊处的一个花圃里被发现,尸身已经发着阵阵臭味。
  听说皇上有来看袭妃,却好像被正好经过的太皇太后拦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但这次袭妃的事显然惊动了她,她阻了皇帝,雍容而深邃的眼睛里闪着慈爱的目光:“皇上袭妃她现下已经疯魔了,意识不清很容易伤到龙体。”
  他扶着太皇太后离开时,袭妃在殿内凄厉的叫声仍旧清晰可闻。
  皇上那夜在太皇太后殿内用膳,这也并无甚奇怪,太后早早离世,这后宫之内只太皇太后一长辈,新帝自登基以来,隔一段时日便会去她殿内请安以表孝义,一派长慈幼孝的模样。
  只是那夜皇上离开时,脸色不甚好,跟在他身边的宫人也没有几个发现,因着他自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只身边跟着的小公公似乎觑到他周身散发着冷寒的气息,一夜在他身边小心伺候。
  昭荣殿从宫中之人趋之若鹜的巴结着的地方,转瞬之间变成了清冷孤寂的冷宫,这殿内的主子神思都不清明了,在宫内侍候的人也少了,仅剩的宫人也再不对她全心全意,真正荒芜起来。
  有人说昭荣殿这样富丽堂皇,让一个疯了的妃子住在那里未免可惜,应该将那疯妃迁出去重新安置主子,宫里就是这般势利,袭妃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的笑话,时间久了,连看笑话的劲头都似吹过的一阵北风一般,消散不见……
  太妃殿内偶尔也会听到袭妃半夜厮叫,笑闹与哭泣之声,只声音飘过来时幽幽的,时断时续,比当初的乐音是差了许多,但也没有什么大影响,终究太妃殿与昭荣殿还是隔着一段距离,声音传过来时已经很小了。
  虽然袭妃现下情况如此,她也并未像众人说得一般,从这修葺华贵的殿内搬出去,她得宠时,里面的一应摆饰都放在那里没有人敢动,昔日的赏赐,昔日的首饰,昔日的华服……所有的一切仍在殿内。
  因着前段时日,一个殿内的宫人,将袭妃的首饰偷拿着孝敬着宫内尚算受宠的妃子,想让那妃子将她收了去,被守在宫内的禁军擒住,直接被杖毙了,听说是皇上下令如此。
  宫里的人有人说,袭妃虽然已是如此的样子,皇上终究还是对她存着一些旧情,但其他宫人则嗤鼻,说那宫人本来便是要杖毙的,手脚不干净的宫人趁着主子弱势倒戈,皇上只是依刑如此。
  这些话他们只私底下说说,帝王的心思与他同塌之人都未必知道,更逞惶是他们这些命贱如蝼蚁的奴才。
  
 
☆、性情大变
 
  夜深了,太妃殿内被流穂掌了一盏灯。
  千宁儿无事,在棋盘处坐了许久,看流穂将手中的火星子灭了后,朝她招了招手道:“来,陪我下盘棋。”
  流穂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朝门外望了一眼后,立马跪了下来。
  千宁儿将手上的棋子捻了捻,放回棋盒里,心中已经知道是谁来了,刚想起身跪,便被一只手拦住,空气中有隐隐的酒气,千宁儿抬眼,看向浔炆,他逆光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
  流穂端了两杯茶放在两人旁边,浔炆没抬眼,伸手执黑子在棋盘上下了第一子,千宁儿落子。
  棋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的清脆,而这声音,主要是黑子落下时发出,落子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得站在近处的奴才们连头都不敢抬起。
  落了第三子之后,千宁儿微皱了眉,抬眼又看了看浔炆,他此时的脸板正,面上一副专注于棋盘的表情,似在认真琢磨,但他下得这是什么?!
  自千宁儿落下一子后,他手上的黑子就紧贴着千宁儿的白子落下,两子并排,一点都无偏差,起先千宁儿还以为这是她未接触过的新的棋技,在她想落的地方下了第二子。
  谁知黑子毫不犹豫,在她旁边并排的位置又放了一个,第三子依旧如此,这……完全没有道理可寻,根本就是胡乱在下,但千宁儿抬眼看浔炆时,他脸上没一点开玩笑的表情,反而比平时越发严肃认真。
  千宁儿又试探性的下了一个,这次她随意将子放在离自己最近的棋盘边缘,一盘棋一般都下不到的地方,落子对面的人还需要站起身来,她觉着按着浔炆平日里的性情,断不会……
  还没想明白,浔炆淡定的一掀袍子站起身来,在离千宁儿落得第四子的隔壁又下了一子,声音极大,震得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流穂都抬眼看向这边。
  千宁儿捏着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眼前的浔炆好像有些不正常!
  这种下棋法,竟像是尚未懂事的小孩,追着喜欢的小伙伴跑一样,不要说平日里的浔炆,就算是稍稍学了点棋的人也不会这样。
  而此刻下了一子,重新气定神闲的坐回原位的浔炆,正专注的将目光放在千宁儿手中捏着的那一个子上,那眼神一丝不苟,竟像是带着些执着。
  千宁儿试探性的将手朝左棋盘移了移,浔炆的目光便向左转了转,她向右移时,他的眼光又看向右边,千宁儿抬头看向站在她旁边的流穂,发现她的眼里也满是疑惑。
  流穂几步走到浔炆面前,浔炆却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道:“你出去!”说着又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其他人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千宁儿闻到他身上淡淡而出的酒味,眼里出现了一丝恍然,浔炆是喝酒了,而且喝醉了。
  但他过来时步子竟是如此的稳健,脸上亦没有一丝醉意,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旁边的宫人们听了浔炆的声音,忙服了服身子,鱼贯而出,只有流穂站在千宁儿面前,尚未挪动步子,她看了眼千宁儿,似向她询问意见,千宁儿轻轻的点了点头,流穂才从侧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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