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取出一药丸放在手里:“话说如此,我却毕竟只是小小的说客,做不了这样的主,王爷若是将这吃下,也算定了琉球君主的心。”
谋士见拓允只看着他,并不动作,又缓缓道:“您是我国最后的一个希望,琉球的君主定然不会让你死,只要你遵守了诺言,一切主权都还在你的手里,我国愿臣服于你的统治之下。”
拓允拿起他手中的药丸看了看,而后笑着放入了嘴里,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谋士还可以和百里一族贬斥在外的官员交涉一下,有他们行事或许更方便……”
这次见面,双方交谈都尚满意,谋士次日就遣人将消息带到了琉球,新君主心中大悦,看来他们京洛那场动荡的乌云已经盘踞在上空,或许他在保住本国的同时渔翁得利,毕竟那药丸的毒性可不一般。
但他不知,在他们国家最睿智的谋士转身离开时,那药丸被拓允捏在手里,随手弃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里……
☆、杀戮
天空阴沉沉的,似要随时压下来一样。
有什么阴郁的氛围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又朝角落里钻去,流穂今日不在,从早起就没了踪影,早上服侍千宁儿起床的是另几个宫人,他们不知道她的习惯,手脚也没有流穂娴熟。
千宁儿将他们遣出去后,才发觉现下这段时间她似乎有些依赖流穂的妥帖照顾了,自己穿了衣裳,虽然现在肚子微突,但她到底瘦,衣裳穿上后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她知虽然自己尚未大腹便便,这宫里关于她的传言却越来越甚,隐隐要有浮出水面的姿态,饭后,她靠在软塌上,手里拿着本传奇闲翻了几页,流穂自来她身边之后,从未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单独出去过那么久,只怕今日有事要发生……
晌午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春日里连绵的雨季就要来了,这一下约莫要连上许多天。
晚间,流穂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太监,手里明黄黄的一轴,想来是圣旨,她于书中抬眼,看着太监身后的流穂,站在院墙殿门旁,宫灯暖黄的灯火下,没有人说话,她继续将视线投向那本传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太监展开了圣旨时,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肚子有些不方便,让她跪着觉着膝盖着不了力,只能用手微微撑着,圣旨上说得什么她听不清明,只听到最后一句,“太妃不恪守宫中祖规……言行有违,削去太妃的微号,即日起关押于暴室,严加看守。”
千宁儿从太监手中接了圣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后宫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朝荣暮衰,一念荣宠一念薄凉,所有女人的命运只在一人的言谈之间,提笔挥毫间便会被支配决定。
她抬手接了那卷轴,这样的旨意对于她这个惑乱宫廷的太妃,处理得很是妥帖,既不会被大肆宣扬出去,也成不了宫廷中的秘闻,帝王的威严也折损不了半分。
整个太妃殿在太监宣读完浔炆的旨意之后变得静悄悄一片,有人伸手扶起她,用尚算得上恭敬的语气道:“娘娘,跟着奴才走吧。”
千宁儿起身,流穂依旧站在宣旨的太监身后,逆着光,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约莫也同平素那般严肃恭敬,这段时间跟着她,她也算是尽心力,虽然她本质来此处只是监视她,却将她照顾的很好。
跟着前面的宫人走出太妃殿时,流穂并没有抬头看她,想来也是,现下她已不是主子,并没有昔日要遵守的主仆间的礼仪,她现下的这个阶下囚身份,眼前的随便一人都可以对她置喙,于流穂而言,她已不再是她需要伺候的人了。
这一路上走得路她都不熟悉,因住在太妃殿之后她鲜少出来,以前是因着被浔炆禁足,近些日子是因为怀了身孕,小太监在前面引路,她只跟着,并没有人押送,这或许是他们给曾经的太妃最后一点尊严吧。
走廊处有灯笼的光打下,千宁儿发现她身后不远处有个身影,纤瘦而熟悉,她停下步子,回头,离她一步之距的地方,流穂在那,见她回头,流穂也停下了脚步。
千宁儿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便开口道:“娘娘,可是走得不舒服了?”依旧如寻常一样,不苟言笑。
千宁儿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要跟着我走?”
流穂点点头:“主子终究是主子,主子走了,岂有奴婢不跟着的道理。”
流穂终究只是将她送到了门口,链锁从外面‘咔哒’一声之后,她的世界就又一次被阻隔在了四面围墙之中,这次却比上次被关押的地方好些,至少旁边有窗,往后还能看到是白天还是夜里,出了太阳也可以照照。
坤庆殿内这几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袁公公宣了旨将以前的太妃送往暴室,回来时已经很晚了,皇上还在与底下的将军议事,公公将身子朝后侧了侧,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贴着门站着。
夜里,他送了几回茶,在殿内添了几回灯油,将军走过,皇上一人批阅奏章至半夜,他在侧门站了许久,想着皇上或许会问些有关于太妃的话,太妃与皇上之间的事,知道的人都讳莫如深,他一个奴才更是什么都不敢多说。
但等了几个时辰,直到皇上最后起身都未问上一句,他像往常一样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入了内殿,袁公公跟着上前,将案上的茶盏与毫笔收了,慌乱间打翻了一踏折子,有明黄的绢帛落下。
公公急忙弯身下去捡,手肘碰到了茶盏,茶水撒在了明黄的绢帛之上,墨迹晕染了大半,他惊得脸色瞬间煞白,这明黄的绢帛是下圣旨所用,上面已经着笔写了什么,这可能是皇上要下的旨意啊,这该怎么办。
正无措间,皇上于远处淡淡道:“拿去烧了吧……”
袁公公不知皇上何时站在那处,惊得差点叫出了声,反应过来后,连连称是,他手里拿着那明黄的绢帛带到殿外,手中的火折子被点燃的一瞬间,他看见那晕染的字迹上写着一个‘宁’字,赶紧敛目,在这宫中,做奴才的不该知道的事便什么也不能知。
火光潋滟下,那绢帛上的字迹被燃烧吞噬,随风而去……
那夜袁公公在坤庆殿门口守着,直到黎明时分,殿内的火光都未熄灭,皇上竟好似一夜未眠,半夜殿内有御案上的东西被扫落的声音,他将殿门推了一半,便听里面传来冷冽的声音道:“退下去。”吓得袁公公刚探进去的脚连忙缩了回来。
袁公公跟在皇上身边那么些年,皇上向来都将自己的情绪处理得很好,泰山崩于顶都面不改色,而昨夜他御案上的物件全部被挥落,砸得稀碎,手上还被碎瓷片划伤,然而当他穿好龙袍上朝时,却已是面色平和,眼神幽深,就如往常的每一次临朝一般。
千宁儿被关进暴室半月后的夜晚,铁门有锁转动的声音,巨大而沉重的门被推开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她面前,她正诧异,那人已经几步走到她面道:“娘娘,宫中有变,您跟着奴才走。”
他边说话边往里走,将刚刚的铁门锁上,身上背着的包袱滑到肩头,小太监又重新紧了紧,千宁儿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她下意识的抬头审视,小太监看见她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上面写着‘允’字。
他将令牌递到千宁儿手中道:“我是九王爷派来的人,来接娘娘出去。”
千宁儿看了那牌子定了定神,听见外面有刀剑之声,似是有什么动乱,她抬眼看向那小太监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太监说要带她出去,却将门锁上,反而跑到她睡觉的床旁,移了移床板,赫然床榻之下赫然出现了一个通道,他回头朝千宁儿道:“娘娘,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先出去再说。”
千宁儿站在一旁,见那小太监跳了下去,并没有动作,只定定的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急得头上汗都快出来了,正想要说什么,却有一人影快速的移到千宁儿身后,一掌对着她的后颈劈了下去,千宁儿眼前一黑瘫软了下来,身后的人顺势扶住,抬起头时竟是流穂。
流穂看着那个太监快速道:“我刚刚交代的事你都听清楚了么,将娘娘好好带出宫,带到九王爷身边,外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通过这遂道,便可以看见。”
小太监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着道:“奴才不明白,明明是皇上下旨要将娘娘送到安全的地方,为何现在却偏要说九王爷?”
流穂扫了太监一眼:“多嘴什么,还不快走。”小太监再不敢再说,扶起千宁儿便往通道里而去。
流穂听着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将暴室的铁门打开,她终究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宁愿让主子恨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黑暗中她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两的关系,多说是错,不说亦不好过……
千宁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马车颠簸,显然已经是出了宫,她掀帘,外面漆黑一片,显见是个偏僻的道路,旁边有个骑马的一身劲服的人道:“娘娘,外面危险,切勿乱动。”
她刚想要问,这是要去哪,话还没说出口,旁边就传来无数箭矢的划破空气的声音,一箭直接射向刚刚同她说话那人头部,箭头从他右眼处穿出,那人立时从马上翻了下去。
四周一阵骚动,附近的骑兵都靠向到马车附近,外面有帘被掀开,刚刚那小太监爬了进来:“娘娘躲在那上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他说着开了马车的车顶,上面刚好可藏一人。
而他则从里面翻出一套华服,快速的穿在自己身上,马车在快速的前进,半晌,在原地兜圈,千宁儿听到外面的刀剑格斗之声,人从马上摔下来的闷哼声,黑暗中,大量的箭矢,将他们团团围住。
渐渐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有人靠近,车帘被掀开,她听见那个小太监的一声惨叫,有人在说话,,黑暗中她依稀听着,那声音明明在耳边,她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话音再次响起时,她灵台猛地一怔,这不是京洛话,这说话的语调她曾听过,这是琉球人说得话。
有人敲了敲她躲藏的那块板,她从头上拔下簪子握在手中,脑海中快速想着她被关的这半个月里可能发生了的事,琉球人为何来这?难道浔炆因着泽妃的事已经同琉球闹翻,之前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能让她思考的时间不过一瞬,木板被揭开时,她本能的将手中的簪子挥出,近旁的人肩膀上被划了个深深的口子,霎时鲜血直流,他抬眼看了千宁儿的容貌,又看了眼手中的画,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懂。
那人又看了看臂上的伤,用不熟练的京洛话道:“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夜色凄迷,马车外到处都是血腥味,有夜枭在空中盘旋,这是一个杀戮的夜。
☆、倔强
靴子踏着地板的声音,在幽深的甬道里回响。
漆黑的墙面上有不明的暗色污渍溅落,不知黏在这多久的时间了,透着微微的腐朽气息。
沉重而刺耳的开合声,黑暗中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放进了一些饭食,菜色精致,羹汤一应俱全,甚至还摆了一壶酒,但东西刚放在地面,就听到里面一阵锁链声之后,瓷碗被踹翻的声音,酒壶砸在墙上,溅得一片狼藉。
外面的人慌忙关了唯一的口子,里面的人似乎有些力竭,呼吸声粗重,半晌,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漆黑一片的空间里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腐锈的铁门被拉开后,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踏入。
他手里提着另一盒饭食,放在被锁链锁着的那人够不着的地方,抬眼朝里面的人看了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关心似的道:“这么久没见,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大……都摔了还怎么吃……”
这句话说得虽然还算流利,口音却有些怪怪的,像极了泽妃同千宁儿学说京洛话时的语调。
被锁链锁着手脚的人抬起头来,累累的伤痕之下,那双眼睛深沉似幽谷,俊秀的脸虽全是血污,但仍能瞧出大致的轮廓,他胸口那处插着一支折断了半截的箭,周身的衣裳被赭红的血已经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只懒懒的扫了面前的人一眼,嘴角亦勾起一笑道:“中椿你竟这样惦记朕,不惜远渡重洋来见。”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时喉咙里似有锦缎被撕裂的之声,显然伤得不轻。
黑衣男子用脚踢了踢碎在地上的瓷片道:“我若不过来,皇上您的军队已经在我的国土上杀人放火了,但也怪不得你,毕竟我们之间误会太深,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她竟这么大胆敢行刺□□的皇帝……”
他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倒了一杯向浔炆递过去道:“不过也亏了我这个妹妹,在临死前还将这京洛皇宫内的军事防御图拓了一份出来,要不然皇上您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落在我的手里。”
浔炆伸出锁链链着的手接过酒,他的手腕被那锈蚀的链条磨得血肉模糊,长时间的不见日光都已经溃烂,他懒散的看了一眼中椿,抬手猛地将酒杯朝他脸上砸去,幽幽道:“没事别在我眼前转悠,晃眼…”
中椿朝后迅速退了退,酒杯落地的声音清脆,瓷片四溅,旁边的守卫朝这边靠来。
中椿被酒杯砸得青红一片,这杯酒都撒在脸上,他眼底的狠意倏忽起而又转瞬消失,伸手阻了阻朝浔炆靠过去的人,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将脸上的酒渍擦了擦,笑道:“浔炆,你的脾气可得改一改,若我不是早就熟识了你,怕是非得同你打上一架。”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冷笑声,刚刚的那剧烈的动作似乎扯动了胸口的伤处,浔炆那一笑之后,喉咙里传出一阵闷哼声。
中椿似乎毫不介意浔炆对他的态度,只是将食盒依旧打开道:“都三天了,你不许旁人近身,胸口处的箭若是再多待上半日,恐怕这帝国的皇帝怕是真的要易主了……”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浔炆这次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懒懒的靠在墙边,中椿仍旧自顾自的道:“我自来知道你骨头硬,不怕死,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一直处心积虑一直想保护好的那个人想想,嗯,让我想想,叫什么名字来着……宁儿……哦,宁儿……”
“听说为了她,你颇费了一番心思,你若是死了,她怎么办?”
黑暗中看不出浔炆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声音淡淡的道:“宁儿?你说得是宣逸殿的宁儿,还是重渊殿的宁儿?这么多人,我怎能记得清。”
中椿将饭菜放到几案上,脸上只是带着微笑,半晌才道:“都说浔炆城府很深,让人猜不透心思,如今看来,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