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担忧她们母女二人旅途劳累,直接领着人去了五进的正院,对谢梦竹说道:“临时收拾出来的,不见得有多好,你若是哪不喜欢日后再慢慢收拾便是。”
谢梦竹哪能不喜欢,院子宽敞又安静,景色宜人不说,就连屋中的摆设显然也是用了心的。知道她是寡居没有用太过鲜亮的颜色,可光这素色的纱帘都用的是价格不菲的云柔纱,她知道长公主是为她费心了。人家虽是她的二嫂,可更是身份贵重的公主,何况两人之前素未谋面,并无交情。她肯收留,谢梦竹已经是感激不尽,哪知公主并不像自己所想的一般高高在上。难以接触,反而处处为自己着想,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谢梦竹感激说道:“已经太好了,您对我们这样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
长公主笑笑:“别委屈了自己,过的自在些。有什么事就吩咐舒嬷嬷,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前院了。”
长公主走后,谢梦竹又与舒嬷嬷问了些府中的情况,见过了院中的几个小丫鬟。这才打发了人出去,打开了母亲给她的那个紫檀匣子。
瞧着这满满的一匣子首饰,谢梦竹心中越发愧疚。她虽不善庶务,但到底也是成过家的人了,谢府看着虽然气派,可家底不剩多少她也清楚。这匣子里的首饰银票怕是母亲能拿出来的所有私房了,自己在家中一整日也不见长房露面,就已经明白了这些不会是从公中账上出的,不然以大嫂的个性早就闹起来了。
她抱着佟彤叹气道:“都是娘太没用了,保护不好你,也累的你外祖母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这些。”
佟彤安慰的拍拍她的背:“娘别伤心,都会好的。”
谢梦竹也点点头:“是啊,都会好的。”只要离开了佟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转眼就过了三个月,天气越来越燥热,可公主府内却是日子舒心的很。
安澜与佟彤两人整日里黏在一起,还时不时的进宫与嘉和一起胡闹,瞧着女儿又有了小孩子的活泼劲儿,长公主比谁都高兴。就连谢梦竹都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惬意,人也渐渐开朗起来,每日不是去谢府看母亲,就是绣些小玩意儿哄着两个孩子玩。
却不知江南的佟家却是炸了锅。自从嫡子没了,老夫人的性情就越发古怪,家中没人敢招惹她。可这次光哥儿的媳妇回了京都省亲一去不回,更是她大发雷霆,半月下来青柏院中已经打死了三个丫鬟,别说下人们人人自危,连家中其他主子都大气不敢喘。
佟家的老夫人从年轻时就是个厉害的性子,家中姨娘庶子们皆过的战战兢兢,就连佟老太爷也都有些怕这位夫人,家中一直是由她做主。
佟老夫人刚嫁过来时连着生了四个女儿,才得了佟光这唯一的男孩儿。那可真是她的心尖尖,眼珠子般的看着护着,什么事都以他为先。可佟光虽在溺爱中长大,却罕见的没有长歪。仪表堂堂不说,更是弱冠之年便中了进士。
佟老夫人对自己的儿子满意极了,可唯独有一点,就是儿子执意娶回来的谢氏她很不喜欢。一副柔柔弱弱的长相不说,娘家也是个花架子,指望不上。还哄的自己儿子坚决不肯纳妾,只守着她一人过,她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在谁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想着办法的刁难儿媳,谁想一向孝顺的儿子却是为谢氏与她红了脸。
这些都罢了,可这个丧门星千不该万不该克死了她的光儿,还让他连个能捧灵摔盆的儿子都没有。
光儿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她这一生都是为光儿活的。但她还不能死,她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折磨谢氏、惩罚谢氏。她绝不能让这个丧门星好过。
从上个月起,江南的佟家就不停来信催促谢梦竹回去。可这些言辞狠厉、句句戳人心窝的信都被谢老夫人扣下了,全当做没有这事,只在心中又咒骂那佟家的刁老婆子千万次,更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回去。
信件石沉大海,佟老夫人越想越气。看来谢氏这小贱人是打算留在京都过逍遥日子了,她克死了光儿竟还敢如此,她气的手直抖对身后的顾嬷嬷说:“她这是反了天了!”
顾嬷嬷皮肤微黑,一双小眼中闪着精光,一脸的谄媚道:“您何必为那贱妇动气,不如老奴亲自走一趟京都,把她带回来便是。”
佟老夫人闻言点点头,又叫来了府中最信重的管事佟顺:“你带些机灵的小子们,陪着顾嬷嬷去一趟京都,无论如何都要把那贱人给我带回来。”
顾嬷嬷与佟顺几人不敢耽搁,一路上日夜兼程赶到了京都。
照佟顺的意思,是几人先找间客店住下,派个小子上门去给谢家递帖子,再登门去说明来意,两家也都好看些。
顾嬷嬷听了却嗤之以鼻。她仗着主家早就在江南横惯了,哪把谢家放在眼里:“那谢家大爷虽是个三品官,可家中只他一个出息的又有什么用。我们佟家的还用怕他?在朝中的族人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他。你且看着吧,咱们去了他们不恭恭敬敬的迎进去,我都不罢休。你可别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丢了老夫人的脸面。”
佟顺觉得这话不在理,说到底他们不过都是奴才,哪有贸贸然上门耍威风的。可顾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他哪里敢得罪,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谢家看门的小厮老远就见来了一辆石榴色的马车,连忙醒了醒神。
果不其然那马车停在了门前,一个管事打扮的矮小男人,扶着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妇人下了车。那妇人一身绛红色的锦面裙,头戴金玉看起来很是富贵,只是长相实在难看,看起来贼眉鼠眼的惹人讨厌。
说话却是不客气的很,正眼都不瞧谢家的小厮:“去告诉你们主家,就说江南的佟家来人了。”
小厮虽不知这佟家是哪家,但见她这种态度也不敢怠慢,连忙进去报信,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实在拿不准这来人的身份,那妇人穿着打扮虽然富贵,可哪有正经主子让个男管事扶着下车的,还亲自与自己说话,真是奇怪。
谢老夫人听了禀报,叫来俞嬷嬷:“听闻佟家来人了,你去告诉他们,梦竹住在长公主府,非要找就去那找吧。”
俞嬷嬷应是,不慌不忙的去了府门,一脸冷淡的重复了老夫人的话,说完也不耽搁,没再搭理他们直接转身回去了。只吩咐了门房,这几人再来也不必搭理了。
佟家来的几人都傻了眼,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公主府?
佟顺拉过仍是一脸不忿的顾嬷嬷:“那昭阳长公主可是今上的亲姐,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惹的。嬷嬷还是随我去客店,先写封信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吧。”
顾嬷嬷只觉得这一番丢了脸面,自己威风了几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在江南的地界,就算是官家夫人也不敢如此不给自己脸,狠狠瞪了佟顺一眼说:“瞧你那个怂样,听了个名号就吓得要尿了,公主府又怎样?咱们占着理呢,皇亲国戚也不能青天白日的胡乱发落人啊。再说就谢梦竹那样的哭包,你还怕了她?”
佟顺觉得顾嬷嬷简直失心疯了,可把她扔在这,自己回去了肯定要被告黑状,无奈只好跟着她往公主府去。心下却是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就低头装鹌鹑,可不敢得罪了贵人。
☆、第二十一章
几人一路无话,又驾车来到了公主府门前。
昭阳长公主府可与寻常官员的府邸不同,守在门口的不是几个家仆小厮,而是一排身穿银甲的带刀侍卫。
瞧这架势,不光是佟顺心中害怕,连顾嬷嬷也有了些惧意。可到都到这了,又哪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顾嬷嬷见其他几人俱低着头坐在车上不肯动,半点儿没有要上前搭话的意思,只好自己下了车,磨磨蹭蹭的上前两步,与其中一名侍卫说道:“可否劳您进去通报一声?我们是江南佟家来的,家中的老夫人让我们来接谢氏回去。”
那侍卫虽然严肃,可也没有难为人,听完顾嬷嬷的话就示意她在这等着,自己转身进了公主府。
长公主正倚在榻上让两个小丫鬟给染着指甲,听了前边的禀报,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对秦嬷嬷说:“这佟家还真是嚣张啊,当真跑到了我这来要人。还连个帖子都不曾递过,就让几个奴才登我的门,既如此......你叫阿宋去一趟罢,不用留什么情面。”
宋嬷嬷却是刚陪着安澜和佟彤从宫中回来,正瞧着两个小姑娘翻花绳呢,就被秦嬷嬷叫到了门外说了此事。
这两个多月来宋嬷嬷是没少与谢梦竹母女接触的,彤姐儿活泼可爱不说,连那谢家的小姑也是个再柔和不过的人。两人之前在佟家的遭遇她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心中本就对那佟家有些憎恶,如今一听竟还敢对公主如此不敬,佟家的老妇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宋嬷嬷带着怒气,只对阿秦点点头,便脚步匆匆的往前院去了。秦嬷嬷站在原地瞧着,只觉得这佟家来的几个人,真是倒霉。
宋嬷嬷本就长得严厉刻板,一路上又冷着一张脸,身后还领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这阵仗吓得府中各处的丫鬟姨娘们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遭了恼。直到瞧她们一行人奔着府门去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天气本就炎热,顾嬷嬷又是一路奔波而来,只觉得站的腿脚发软。可这身边站着这么些带刀的侍卫盯着,她又不敢坐在府门前,只觉得又晒又累,心中也起了些火气。
正在此时,公主府侧门大开,出来了个四十如许的嬷嬷。眉眼间有些凌厉,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穿了一身鸭蛋青菱花纹的裙褂,挽的圆髻一丝不乱,只插了一根玉簪子,再无其他饰物。虽穿的素净,一身的气势却是吓人,还带着好些个健壮的婆子。
顾嬷嬷只瞧了一眼便知这定是个主事的嬷嬷。就见那嬷嬷有些冷冽的扫了她一眼,开口道:“殿下让老身来瞧瞧,你就是那江南佟家来的?”
顾嬷嬷见她这幅态度,心中火气更旺,仰起头抬高了音量说道:“我正是听了佟老夫人的吩咐,来接谢氏回去。公主也该是知晓的,谢氏是佟家的媳妇儿,老夫人发了话让她回去,她就是死了,老奴也得把她抬回佟家。”
宋嬷嬷听了也不与她废话,递给身后婆子一个眼神,那婆子上去就抡圆了抽了顾嬷嬷一耳光。
动手的婆子又高又壮,平日里又是干惯了粗活的,下手哪会轻得了,一巴掌扇的顾嬷嬷头脑发晕,只抬手捂着脸,有些反应不过来。宋嬷嬷淡淡开口道:“不开眼的老货,你是个什么身份,还想指点指点公主该怎样做事?我管你哪个老夫人,敢在公主府门口放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顾嬷嬷这才回过神来,一张黑脸涨的通红。她在佟家威风了几十年,打杀过的丫鬟婢妾多了,可何时挨过别人的打?一时间只恨不得活撕了眼前这些婆子,可又怵着这些侍卫不敢动手,一双小眼转了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哭嚎起来:“来人啊,大家评评理啊,青天白日里要杀人了!没有王法了!公主就能扣着别人家的媳妇儿不放吗?”
可一嗓子嚎出来,周遭仍旧静悄悄的,一点儿不像她想象当中的人山人海来围观。她还想着若是百姓都聚在府门外议论纷纷,就算是贵为公主肯定也会为了息事宁人,把谢氏交出来。
她没来过京都,自然不知这公主府处于临近内城的朱雀大街,住在这的都是高位的官宦人家,谁会没事出来瞧热闹,更何况还是公主府的热闹,即使听见了也都当作没听见。
也有些路过的平头百姓,可满京都谁不知道长公主是个善心人,这位殿下做的那些善事,大家哪个都能说出来几件。施粥施药的这些年就没停过,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不讲理的事?百姓们都是受过殿下恩惠的,自然懒得停下来听这疯婆子胡诌,没唾她几口都是怕脏了长公主的地方。
宋嬷嬷冷眼瞧着她撒泼,等她自己发觉没趣停了下来,宋嬷嬷才吩咐门口的侍卫道:“把这疯婆子绑到衙门去,敢冒犯长公主这疯病可不清,先关上一阵子让她清醒清醒。”
侍卫们都是穷苦孩子出身,多亏了长公主如今才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听着这婆子对公主不敬早就想动手了。如今宋嬷嬷发了话,他们哪还肯忍着,毫不留情的将顾婆子反绑了起来。
顾嬷嬷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听真要将她送官立刻慌了手脚,赶忙冲着马车的方向嚷嚷起来:“佟顺,你还不快点来救我,就这么傻看着?我回去非要老夫人好好惩治你!”
宋嬷嬷听了眯起眼:“看来那马车上的都是一起来的,那就一起送官吧,省的再来闹事。”
佟顺被侍卫推搡着下了马车,只觉得怒火中烧,想一脚踹死姓顾的蠢婆子。
京兆府的大牢内,顾嬷嬷肿着半边脸,仍是嘴上不饶人,叉着腰指着佟顺鼻子骂:“瞧你那个窝囊样,看着我让人打了,还只顾着缩在马车里当王八,等回去我可轻饶不了你。”
佟顺本是老老实实蹲在墙角,一直强忍着自己的怒气没搭理顾婆子,可如今她又满嘴喷粪佟顺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站起身来骂道:“要不是你个蠢妇连累,我们几人又怎会蹲大牢!”说罢又抬手给了顾婆子一耳光。其他几个跟着来的小厮也心中恨上了这老妇,自然不会相帮,都只狠狠的瞧着她不支声。
佟顺虽然矮小,可毕竟是个男人,手劲也是不轻,顾婆子捂着肿的对称的双脸,彻底傻了眼,又见其他人也是这个态度,她也不敢再多话,老实了下来。
江南佟家,一辈子好脾气的老太爷却是罕见的发了火。在佟老夫人的青柏院中将古董摔了一地,指着老妻说道:“你初嫁与我时便脾气不好,这些年也不曾收敛过。可我念着你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事事都随你,这大半辈子我可给过你半点儿气受?”
老夫人愣愣答不出话,她实在不明白这老头子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来她的院子砸东西。
就见佟老太爷捂着心口又对她说:“光儿没了,我知道你难过。所以你怎么折腾谢氏,甚至怎么对待彤姐儿,我也都只当没看见。可你如今是越发疯魔了,竟敢纵着顾婆子那老货去闹公主府!那长公主也是你能惹的起的?要是族中的子弟因此受了牵连,我就休了你这悍妇归家去,也算给大家一个交代。”说罢拂袖便去。
佟老夫人想不明白,她何时要顾嬷嬷去闹公主府了,她只是让他们去京都把谢氏带回来啊,怎么会闹成这样?
那死老头子刚才说什么?休了自己,自己嫁到佟家三十年了,他要休了自己。
立在她身后的丫鬟春语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老夫人受了气又要打罚她出气,却不想老夫人竟然直挺挺的晕了过去,吓得她连忙喊人。
请来的大夫却连连摇头,说老夫人这是急怒之下中了风,以后怕是下不来床,也说不了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