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妇人听了静默半晌吩咐身后的人说:“这孩子可怜,送他到武馆去吧,总不能在这冻死。”李浔有些惊讶,她竟想要帮他,他努力看向那华盖马车,他虽认字不多,可他认识那徽记上写的是昭阳。
他认真记下这二字,也记住这些对他有善意的人。
那一直被美妇人牵着的小女童,迈着步子跑到他身边。“她长得可真好看,是他见过最精致的人。”李浔在心中想。可她为什么带着泪珠,可是自己的样子吓到她了?不禁有些无措。
小姑娘蹲下身来,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泪光,有些着急的问他:“你是不是很疼?我带了很多杏仁糖,还是甜甜的,给你,都给你。”说罢把一个藕色的荷包塞到了他的手中,一点儿也没嫌弃他手上的血污。
那荷包塞得鼓鼓的,李浔握在手里心中却有些震动,她在为了我哭?
他赶忙挣扎着站起身,想安慰她自己没事,不要哭。却憋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我叫李浔。”
他有些苦恼,却见那小姑娘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眼带笑意的对他说:“我叫阿澜,你可要记住啊。”
他赶紧点头。
直到她们都上马车走了,那领头的侍卫却留了下来,有些担忧道:“可还能上马?我带你去武馆,你这一身的伤可不能耽误。”
李浔道了谢,说道:“能上,您可否等我一下?”
那侍卫点点头,却见李浔一瘸一拐的抱起一只大黄狗的尸体,刨开路边的积雪。四周望了望没找到什么工具,索性用手开始挖冻得硬梆梆的土地。
那侍卫年纪不算小,家中也有孩子,哪看得了这样的场面,急急走过去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与我说一声我还能不帮你?这天寒地冻的你手不想要了?”说罢便解下佩刀帮他挖坑。
李浔抿了抿唇,只说了谢谢。
他没想过求助,因为没人帮过他。
他在武馆养了大半个月的伤,疼得受不了时就吃一颗牛乳杏仁糖。糖很好吃,有奶味又不会甜的发腻,是他从没吃过的,尽管有满满一荷包,他还是尽可能的省着吃,因为他知道没人会再给他。他只有握着这荷包心中才觉得有些暖意,这世间还是有人不嫌弃他、不憎恶他。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他想要报恩。
直到他的伤完全好了,他才知道救了他的竟然是昭阳长公主,邺朝最尊贵的公主。那个掉眼泪的小姑娘,她也不光是阿澜,她更是康宁郡主。自己这样卑贱的人如何能报答他们呢?
长公主一直做着许多善事,这间武馆就是其中之一。专门收一些家中贫困或无家可归的孩子,免费供他们吃住,还教导他们武艺。直到他们十六岁,若有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可以通过武馆的举荐直接成为低阶的武官,征战沙场。虽是低阶,可那也是官员,没人不想得到这个机会,只是极其难得,从武馆设立至今的几年中还没人有这个资格。
武艺好的一小部分人会成为公主府的侍卫,不仅可以穿威风凛凛的银甲,每月还有不少晌银。武艺平平的那些成年之后只能自谋出路,当个镖师之类的,混口饭吃总是可以的。
武馆内的师傅皆是身有伤病无奈从军中退下来的将领。武艺高超是自然的,但却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带着肃杀之气。说起话来更是嗓门大的吓人,武馆中的孩子都很怕他们,一个个低着头跟鹌鹑是的。
李浔却是不怕,听了这些又燃起了希望。就算她们都是高不可攀的贵人,自己还可以练好武艺去公主府做侍卫啊,这样也算是报恩把。
每日里练起武来比谁都卖力,再加上他本就比同龄人个子高,伙食好了,又长高不少,站在一群孩子中鹤立鸡群。立刻吸引了师傅们的注意,几人仔细观察了几日,竟发现李浔是个练武的绝好苗子,可把他们给乐坏了,这孩子好像是天生神力啊......
从此李浔比旁人的训练多出了两倍。
安澜却不知李浔快被师傅们累死了,她又见到了他,知道他好好的,心情好得很。更何况姑姑和佟彤明日就要到京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澜:小伙伴要来了,男主什么的不重要
李浔:哭唧唧
☆、第十九章
一辆松绿色的马车一大早便驶进了京都,车厢上有着谢家的徽记。
车旁跟着七八个穿着灰色短褐的健壮家仆,马车外还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一行人都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佟彤一路上新鲜坏了,这是她头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好奇,又正是七八岁好动的年纪,总是撩开帘子往车外看,拦都拦不住。可佟彤发现离京都越近,阿娘的表情就越是忧虑。此时听着车外热闹了起来,她好奇死了京都是怎样的繁荣景象,是不是真如娘亲所说的那样美丽,她想撩起帘子看看。可看着阿娘紧锁的眉头,她还是忍了下来,只乖乖的靠在她怀里。
谢梦竹却是没发现女儿的小心思,离家越近,她心中就越是感伤。当年她不顾母亲的劝阻,执意要嫁给佟光。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坚持,甚至说了些让母亲难过的狠话。一向强硬的母亲终于还是拗不过她,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她高兴坏了,终于能嫁给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心中像开出了花一般,只顾着自己的甜蜜,甚至没安慰红肿着眼的母亲一句。
如今过了多年,尽管吃尽苦头,她仍然不后悔嫁给了那个人。只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才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一片苦心,母亲只是不放心当时刚及笄的她,也舍不得她嫁的那么远。可自己却伤了她的心,这些年没能在她膝下尽孝也就算了,如今还要累的她一把年纪仍要为自己操心。想到这些谢梦竹心中酸涩的很,纤瘦的手臂紧紧搂住了小女儿。
长公主今日起了个大早,原本想留安澜在家中睡觉,谁知这小鬼机灵竟是自己起来了,硬要跟着她一同去谢府。长公主失笑不已,又哄着安澜喝了半碗红枣粥,才抱着她上了马车。
到了老夫人的松鹤堂,三人还没等来谢梦竹,却先等来了大房的严氏。
长公主正慢条斯理的吃着绿玉糕,就见这位大嫂匆匆而至。刚一进屋便哭嚎出来:“母亲好狠的心,这是要逼死大爷啊。”
突兀尖锐的一嗓子吓得长公主险些噎住,喝了好几口茶水才送下去。老夫人更是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气的手抖,指着严氏的说道:“你疯了不成?若是不会好好说话,就去廊下找阿彩学学。”
安澜实在没憋住笑,只好赶紧低头掩饰,阿彩是祖母新养的一只鹩哥,会说许多吉祥话。严氏知道被刺了也不肯罢休,仍是梗着脖子道:“本就是母亲的心偏的没边儿了,好端端的非要瞒着我们接回小姑,哪家也没有这个道理啊,再说佟家可是好惹的?您这不是把大爷架在火上烤吗?”
谢老夫人瞧着大儿媳只觉得头疼,当初替庶长子娶这严家女一是看中了皇商的家底,谢正当时初入仕途,哪能没有银子铺路。二来也确实有自己的私心,庶子处处压了自己儿子一头,给他娶个商家女也是为了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可如今她只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错误,不知谢正有没有因为这个妻子难堪过,反倒她是常被气的头疼。
这严氏也不知是从哪学的穿衣打扮,成天插的满头金饰,活像个饰品展示架。茗姐儿都那么大了,她这个当娘的倒好,穿的比女儿还鲜嫩,一点儿主母的架势都没有,净爱些粉啊绿的,偏还皮肤蜡黄,老夫人简直没眼看。只庆幸安茗没半点儿随了她。却又不能容着她在这胡闹,一会儿梦竹来了可不好看。
只得闭了闭眼,也懒得跟她解释梦竹的难处,强忍着怒气对严氏说:“他佟家是大族,可我们谢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我之所以没与你们说,就是想让你们当做不知道,你以为你们大爷当真不知?他既然都不吱声,你跑来胡闹些什么?”
严氏有些将信将疑问道:“就算我们当做不知,万一那佟家来闹不还得大爷挡着?”
谢老夫人听了只想把茶杯扔到她脸上,多年的修养全用来控制自己的音量:“府中可有收拾好的院子?你以为长公主为何大清早的来府中?”
见严氏还有些茫然,长公主也觉得无奈,出声道:“等梦竹到了,自然是住到我府中去。”
严氏这才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有心解释两句却不知说什么好,老夫人却是不想听她再说话,只冷着声音道:“回你院子去吧,你若是有空就该好好帮安茗物色人家,与茗姐儿一般大的哪个还没定亲?你这当娘的心也太大了。不必到处使银子瞎打听我院中的事,该让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
严氏一听婆母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更是脸面没处放,匆匆告了退。
老夫人虽被她气的有些头疼,可长公主在一旁坐着,一会儿又终于要见到女儿了,仍是强打起精神。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门口的小丫鬟禀报,说是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急的要站起来,俞嬷嬷见了赶紧去扶:“您可慢着点。”
话还没说完就见小丫鬟打着帘子,走进屋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妇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因是寡居的身份,谢梦竹穿戴的很是素净。只着一袭浅蓝色绣着白莲的长裙,头上也只有一根青玉簪。弯弯的眉,大大的眼,谢家人的长相少有不好的,她自然也是个美人儿。只是此时看起来憔悴的很,可能因为总蹙着眉的缘故,眉心也有了淡淡痕迹。
谢老夫人看着女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长公主宽慰了好久二人才才擦干净眼泪,重新落座。
老夫人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女儿,却又碍着两个孩子在这,不好开口。拉着佟彤的手道:“你就是彤姐儿?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外祖母却是头一次见你,还给你准备了见面礼。”说着从俞嬷嬷那接过来一个纯金的长命锁,亲手给佟彤带上。
佟彤眨眨大眼睛,回头看向阿娘。见阿娘笑着点了头,她才对谢老夫人道:“谢谢外祖母。”
老夫人又看向安澜:“阿澜,这是你佟彤堂姐,你们想一起去玩吗?可以去院子里踢毽子。”
安澜知道这是大人们有话要说,何况这么多年没见,她早就想念死佟彤了,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带着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佟彤也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拉起她的手,一起去了院子里。
但安澜却是不打算踢毽子,悄悄对佟彤说:“可我不会踢毽子啊,不如我们叫些甜糕去亭子里吃,那里还能看到小鱼。”
佟彤只听到甜糕就高兴了,笑的大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哪还管什么毽子小鱼。狡黠的对安澜眨眼:“好啊,豆沙团子最好吃了。”
两个小姑娘高高兴兴的吃到了一处,安澜觉得一起偷吃甜点简直是培养友情的最好方式。佟彤碰到了臭味相投的好友,也懒得再装出乖巧的模样,只凑在安澜耳边悄声问,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屋中的气氛却是有些低沉,老夫人问谢梦竹在佟家的情况。她却不想惹母亲伤心,只摇头不语。老夫人见女儿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的性子,越发着急:“你这是要急死娘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哪能放心?再说你那庶兄是个什么人你也清楚,如今多亏了殿下肯让你们住过去,那你就更该把事情说清楚让公主心中有数,你可不能不懂事。”
谢梦竹这才咬咬唇,低声说道:“自从夫君前年染病去了,婆母的性子就越发古怪,总是变着花样磋磨人。这都没什么,可她还把阿彤抱到她院子里去,不让我见。说是要请女先生教导阿彤,我虽然不放心,也不敢去闹,毕竟她也是为了阿彤好。”
谢梦竹说到这却有些说不下去,强忍住眼泪才又道:“可我没想到她心狠到那个地步。阿彤有一日夜里偷跑回来找我,只说想回来住,我还训她不懂事。可没想到阿彤身上全是伤,胳膊上背上都是肿起来的红痕,腿上和腰间的软肉都让人掐紫了。那先生哪是教导,根本就是虐待。孩子才那么小,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拿戒尺狠狠抽,动不动就罚阿彤不许吃饭,就是大人也受不了这样。我问阿彤祖母知不知道这些事,她却很害怕,躲在我怀里悄悄说祖母总是狠狠掐她,一边儿掐一边问她,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儿。”
谢梦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捂着脸流泪道:“她怎么对我我都认了,可阿彤不行啊,她还那么小。”
两人听了俱都心惊,她虽没细说自己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可老夫人和长公主看她一双粗糙红肿的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夫人气的抱住谢梦竹哭着捶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娘?你是个傻的不成,就让那老婆子这么欺负。”
长公主听了也气恼的很,对谢梦竹说道:“府中的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与阿彤晚上便住过来。本宫倒是要看看,谁敢到我的府上要人。”
☆、第二十章
谢老夫人过了良久才平复下了情绪,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吩咐俞嬷嬷把准备好的匣子拿来,亲自递到谢梦竹手中说道:“这都是些你能戴的首饰,还有八百两的银票,你先拿去用吧。”
谢梦竹刚要拒绝,她在京郊还有个庄子,日常吃用省着些也够了,怎好要母亲的钱。可话还没出口就被老夫人按住了手:“你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彤姐儿。将来她大了你拿什么给她置办衣裳首饰?再说我一个老婆子攥着这些银钱也没什么用。”
谢梦竹只好忍着泪接了。此次实在是没办法,若不是母亲让来接她的人假称她老人家病重,她那婆母又怎么会放她归家。她也因此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的首饰,生怕惹了婆母怀疑,当初的嫁妆全留在了佟家。
长公主见她愁眉不展,也安慰道:“我在府中平日里也寂寞,梦竹别多想,全当是给我来做伴吧。”
谢梦竹连忙起身施了一礼:“我还未谢您的搭救之恩,只盼着日后别再给您添麻烦才好。只是今日怎么一直不见二哥?”
长公主这才想起谢羡亭,这人虽说平日里不着调了些,可对于唯一的亲妹还是很在意的。她生怕这敏感多愁的小姑又想多了,赶紧告诉她道:“他倒是比我细心,府中虽然养着几个绣娘,可等给你和彤姐儿量过身量再赶出些衣裳也需些时日。他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这遭,说眼看这天就要暖了,怕你们没带春装来,又不放心下面人的眼光,一大早便亲自去给你们买成衣了。”
到晌午谢二爷才带着一大箱的衣服来了,兄妹相见又是一番感概。直至太阳落山,一行人才回了公主府。
谢羡亭心中有气,可无论是对大哥还是对佟家,他都没办法。心中烦闷喝了不少酒,让小厮搀着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