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听了也并不生气,细白的手指轻轻摸着茶盏上的那朵嫣红的山茶花,心不在焉的回答她:“你想要什么没有错,你只是错在什么都想要。”
薛枝儿还想要再争辩,长公主却打断道:“来人,把薛氏送官,至于青墨......打断一条腿远远卖了吧。”
这事被捅出来,他原本想着要被主家打死了,此时捡了条命哪能不乐意,连连磕头谢恩:“多谢殿下开恩!”只盼着能立刻就把他卖了,不然若是过后二爷来处置,恐怕就不是一条腿能了结的了。
两人被带了出去,秦嬷嬷上前半步轻声问:“殿下,不知薛氏生下的那个孩子该如何处置?”说起这个长公主也犯了愁,总不能真养在府里,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寒冬腊月的送出去,不是断了这孩子的性命吗?
长公主轻捏了下眉头:“过些日子再说吧。”
余姨娘见长公主露出了些倦意,连忙道:“您瞧这事儿闹得,都这么晚了,妾身就不扰您了。”
长公主点点头:“你和雍儿都回去吧,你脸上也上些药。驸马那边你不用管了,让何氏姐妹伺候着就行。”
余姨娘年纪也不小了,刚才又挨了打,身上哪能不难受。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主母体恤自己,连忙感恩戴德的道了谢。
谢雍夫妻与余姨娘一起出了院子。
谢雍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连忙上去搀着,余姨娘却连连摆手:“我没事,姨娘身子好的很,挨这两下不算什么。你快扶着你媳妇儿,天黑了看不清楚,仔细别摔着了。”
毛氏是个心眼儿好的,余姨娘虽是个妾侍,她也当长辈敬着,听了这话就让谢雍走在她们二人中间,笑嘻嘻道:“这样不就好了吗?夫君既能顾得了我,也能扶着您,我们三个一起走。”
余氏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媳,也笑答:“还是茜娘聪明。”缓了缓还是不放心对儿媳道:“刚才二爷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要信啊。雍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心里只有你们母子,断不会做出那样不像话的事,都是那薛氏坏心眼胡乱编排。”
谢雍冲着媳妇儿重重点头,表示自己的清白。
毛茜扑哧一乐,压低声音道:“我当然不会信,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公爹也不知是被那女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冤枉了阿雍。”
余姨娘在心中暗道:他谢二可没喝迷魂汤,他是一贯的脑子有病。
可谢雍听了神色却是一黯,他从小就不被父亲重视,父子俩关系疏离。可他心中还是很尊敬谢羡亭这个父亲的,可他今日这样打骂谢雍的生母,还一盆脏水泼到了谢雍头上,连辩解都不愿意听。只肯相信那个外室说的鬼话,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着实是让谢雍伤了心,父子间的关系更加不好。
没过两日,薛枝儿的案子就在京都传开了。
这样杀夫弃子的狠心女子实在是前所未闻,她与陶玄奕二人通奸,又联手害死丈夫柳玉书一事,传的沸沸扬扬,甚至激起了民愤。关键是那柳家人太惨了,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娶回个不本分的媳妇,闹得家破人亡,只剩下一老一小,儿子没了这么多年,才得知真相,任谁听了也要唏嘘。
此事又涉及到了陶家,那可不光是百姓们关心了,连权贵们也都盯着呢。
京兆尹于钊连着几日都愁得睡不着觉。都说京官好,好个屁,让他选还不如外放出去舒坦。在这京都里掉下块儿牌匾都能砸死两个官,处处都是复杂关系,真要做到每个案件都百分百的公正是不可能的,要那样他早就死于非命了。
这次的格外麻烦,此事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他压也压不下来,要是硬压着不办,或者是偏颇的太明显,百姓们的唾沫都能把他给淹了。可真要秉公办理,那女子算不得什么,关键是陶家的大公子啊,那可是中书侍郎的嫡子,实打实的办了他心里发慌啊。直到得了圣上的口谕,那来传旨的太监也不多说,只复述陛下的原话,四个字:“秉公办理。”
得了这准话于钊心里的这块儿大石才落了地。
当天就审出了结果:“薛枝儿与陶玄奕二人通奸,联手杀死其夫柳玉书。薛枝儿十日后问斩,陶玄奕革去一切职务,发配充军三千里。”
百姓们俱都拍手称快。陶家却是没人能乐的起来,陶舒问更是直接病了。陶玄奕是他的嫡长子,如今落了这样的下场,他哪能不急。可他心里就算急死了也没办法,连病了都不敢让人知道,处处遮掩着。否则陛下刚授意秉公办理了你儿子,你就病了,那你不是对圣上不满吗?这罪名可就大了。
这一日柳家祖孙来公主府道谢辞行,柳老婆子领着孙子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两位贵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能日日为您们祈福。多亏了贵人的帮助我儿子的死才能有个说法,老婆子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您们的恩情,可我今日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否能答应。”
长公主点头:“不知是何事?”
柳婆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薛氏生下的那孩子,您能不能交给我抚养”
长公主刚想拒绝,柳婆子又道:“虽然这孩子是薛氏与别人生的,可他现在也没个着落。与然儿也算是同母的兄弟,我年岁大了,我不想等我死了然儿在这世上就举目无亲,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才会想要了这孩子回去养。老婆子身体还算健朗,回蓟县还有乡亲们帮衬,绝不会饿着孩子们的。”
长公主听了这才点了头,又叫宋嬷嬷取来了五十两银子给他们祖孙傍身:“这银子不多,但能让你们宽松些,也不至于给你们招祸。”
柳婆子哪还好意思收,连连摆手:“已经给您添了这么许多麻烦,我要是还收您的银钱,那真是没脸做人了。”
安澜笑着安慰她:“无妨的,就当是帮孩子们收着吧。京都这么大,您那日偏遇上了我,这都是缘分。”
柳家婆子这才抹着眼泪收了银钱:“人人都可怜我,可我觉得我命好啊,遇上了两位贵人这样的善心人,处处帮我,不然您说我能如何呢?一头撞死在衙门口,也不一定能为我儿申冤啊。”
作者有话要说: 独眼谢羡亭:听说小仙女们都要让我狗带,过年呢,我要过几天再狗带!
☆、第三十九章
转眼到了嘉和公主萧茵大婚的日子。
二人拜别宫中长辈之后,在安国公府成亲,嘉和日后也会住在安国公府。
其实不光是邺朝,历朝历代作为公主能够开府的少之又少,这是极大的荣耀。除非是极受帝王宠爱或是有功于社稷,其他的公主们都是住在驸马家。放眼整个邺朝,也只有昭阳长公主拥有自己的府邸。
皇帝嫁女儿是件大事,京都大半的权贵们都聚于此。
安澜与佟彤一向和嘉和要好,自然也前来观礼。
宴席还没开始,宾客们大都在院中闲聊。白蒹葭今日到底是来参加喜宴,不好再穿一身素白,上边着了一件冰蓝色的小袄,下边搭着一条月白的长裙,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她身边站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梳着元宝髻,身穿桃粉色的霞彩梅花藕丝缎裙,肤色白皙,长相甜美,眉梢有一颗小痣,更显得她娇俏可人,正是谢府大房的庶女,谢莹。
白蒹葭家世显赫,素有才名,又担着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倾慕她的公子数不胜数。谢莹一向对她讨好,只为了跟在她身边,也在其他的名门公子眼中能留个好印象。
别看谢莹只是个大房的庶女,可家中嫡姐谢安茗前两年就远嫁山西,家中只剩她一个女孩儿,她又随了她姨娘,长了一副甜美讨巧的容貌,很受她父亲的疼爱。她的眼界自然也高了起来,不想任凭嫡母指婚,一心想为自己谋一桩好婚事,别说,这事还真就成了。
东原伯家中的嫡长子,靳元。他本是倾慕于白蒹葭,可是白家的小姐从不肯正眼看他,他追求了大半年人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倒是她身边另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子,总是朝他暗送秋波,一来二去两人间便生了情意,偷偷相会过几次。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靳元回家中大闹一场,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娶谢莹进门。
他家中哪能愿意,谢家如今并不煊赫,那谢莹又是个庶女。可要不说这天底下没有能拧得过孩子的父母,见他当真绝食反抗人都瘦了一大圈,也就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总不能真看着儿子饿死吧。但同意是同意了,这新媳妇还没进门,夫家的人就都已经对她有了看法。
谢莹可不在乎这些,她自己对这门定下来的婚事满意极了。
靳元虽然样貌长得粗犷了些,可他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中爵位的,那她不就跟着成了伯夫人?而且靳元并不全都依靠家里,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这是他自己在疆场上得来的功勋。
两人的婚期已定下,就在来年的三月初八。现在的谢莹很是得意,就连她姨娘都夸她有出息,说将来女儿成了伯夫人,那她也不用受严氏这个商家女的气了。
可即便志得意满,谢莹仍是处处哄着白蒹葭。她清楚以白蒹葭这样的身份样貌,就是王妃都当得,靖南王世子萧晔不就一直对她有意吗?与她交好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时见白蒹葭与她说话心不在焉,好像在找谁,谢莹打趣道:“蒹葭可是在等冬影上次说的那位傻将军?看你看傻了眼的那个?”
白蒹葭害羞的红了脸:“你莫听那丫头胡说。”
谢莹见她这样的情态,就知她是真动了心。谢莹在心中盘算着:那将军虽家世不显,可战功赫赫已是三品大员了啊,要是白蒹葭真嫁与他,倒也不错,肯定还能提拔靳元。
想到此谢莹笑的更甜:“也不知那将军前世修了什么福分,竟能让你动了心。你再怎么谦虚,我也知道冬影这丫头肯定没瞎说,看你看傻了男子还少么?你这样出尘仙子般的人物,我若是个男子也会动心的啊,你看这些在场的公子不都在偷看你吗?”
白蒹葭被她哄的心中得意,可四下看去却变了脸色 ,这些男人哪里是在偷看她,分明是在看谢安澜那个狐媚子!
谢莹见她忽然变了脸色,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心下暗道:休矣,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院中的公子们皆是侧目去瞧谢安澜。伊人坐在梅林间的六角亭中,周遭的白梅随风缓缓落下,她披着火红的狐毛斗篷,雪肤红唇乌发三千,美的像是一幅画一般。所有人都只敢偷偷看着,不敢出声打扰这样的美景。
她却恍然不觉,只顾着与佟彤吃茶谈笑。
谢莹从小就对谢安澜存着嫉妒之心,可这些年谢安澜与长公主很少去到谢家,两人几乎没什么碰面的机会,虽是堂姐妹,可在外边遇上了也只当没看见,关系疏远的很。如今谢安澜又坏了她的事,谢莹心中暗骂,还是赶紧小意讨好白蒹葭:“呵,她倒是惯会装模作样,胸无点墨的还非要坐到梅亭中去附庸风雅,也不怕人笑话。”
白蒹葭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那男子身材高大,穿一身银灰色的长袍很是简单,却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英俊的令人不敢直视,只是气质冷了些。
刚一进院中就有不少人与他寒暄招呼,他却不卑不亢,一直淡淡的。谢莹一见白蒹葭露出这般小女儿情态,哪还猜不出这个俊朗的男人是谁,定是那云麾将军李浔了。
举起帕子捂嘴偷笑:“蒹葭的眼光真是不错,这李浔要是光看皮相,还真能配得上你。”
白蒹葭羞得瞪她一眼,扭过身去不肯理她。
李浔虽一直被旁人拉着说话,可心思早就飘到了那梅亭当中。她今日可真美,纤纤素手握着一只白玉盏,竟让人分不清手或玉。也不知她身边的女子说了什么,她笑的连妩媚的桃花眼中都泛起了水光,朱唇贝齿更是美的让人心神不宁。
可不光是他在偷看她,李浔发现许多男子虽然脸上一片淡然,目光却都注视着郡主,不愿错过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有不少人目光中带着男人都懂的欲念。
李浔有些恼怒,神情越发的冷。
此时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秀男子,却走进那亭中。一身松绿锦袍,头戴白玉冠,气质文雅正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孙宁齐光,也是今天新郎官的兄长。
他手捧一个檀木的长条盒子,面上带着认真,走到安澜面前捧上盒子,道:“在下为郡主作画一副,可自知画艺粗陋,绘不出郡主芳容的万分之一。倾慕之情也不知如何能表,今日斗胆想问郡主,我若是得中今年的状元,郡主可否愿意接受我的情意?”
此话一出,引得所有人侧目。安国公府的子弟不科举、不入仕,这是满京都的人都知道的。宁齐光虽素有才名,可如今为了赢得佳人,不光要破了府中的规矩,还敢说下这样的大话,难道竟是有十足的把握?大家都屏息等待康宁郡主的回答。
安澜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眼中是炽热的情意,一时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昔年的周季渊。也是这样的文雅气质,也是同样的俊秀面容,神色认真的对她许誓:“澜儿,我这一生定不会委屈你半分。”是啊,他不曾委屈过她,只是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的国、她的家,要把她推上那又高又冷的凤座,却不曾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
安澜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中,却又忽然想起那个傻傻的兔子荷包,和那个深情不悔的男人。一下就温柔的笑了起来,这才伸手接过那个檀木盒子打开。宁齐光欣喜若狂,连忙帮她把画展开。
他知道如果他去参加科考,肯定会引得祖父大怒,从他幼时启蒙展现出惊人的才华时,祖父就抱着他叹气。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要委屈你这孩子了。”直到大了些,他才明白祖父话中的含义。今上早已忌惮那些功高盖主的老臣,安国公府不需要再出一个权臣。平庸才是保得一家安稳富贵的最好方法。可只有白身他如何好向长公主提亲呢?只要他能得到见之不忘的这个女子,哪怕家族除名,他也在所不惜。
李浔愣愣的看着,从宁齐光对着她说完那番话,李浔的心就悬了起来,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只能等着她的回答。
见她久久不语却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那么温柔好看,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她笑着接过了那男子送的画。李浔也和众人一起抬头看那画,画的可真好,那画上的女子真的很像她。
可他自己却连字都写的很丑,唯一写的好看些的只有一个“澜”字,更画不出她的半分美来。李浔盯着亭中看的很认真,他甚至看清了那个男人微微颤抖的手,白皙修长,是女子们喜欢的吧。可他自己呢,只会舞枪弄棒手糙的很,手背上还留下了一道疤痕,狰狞又难看。李浔自嘲的一笑。
那个爱慕她的男人出身名门,才学甚高。他却是一个妓、女的儿子,连自己的爹都不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