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吾妹——月影小狐
时间:2018-04-05 16:32:21

  他杀人时眼都不眨,与平日相比判若两人。这几天见过的死人比卿卿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一开始她怕得睡不着觉,到后来也就淡然了。她不知哥哥是否故意找上那个车夫好弄点盘缠搞辆马车,她不愿多想,心里相信哥哥做事定有他的道理。
  马车飞驰,两日之后终于到了天水郡,虽然沿途关卡重重,但他们总有办法避开。一入天水郡便是安夏王的地盘,萧家人不敢轻易招惹。萧墨打算直接去秦州,到了那儿就有办法去掉卿卿脸上的刺字。秦州乃商贸要道又是军事重地,除了汉人之外随处可见蒙古鞑靼、西域吐蕃,甚至还有高鼻子夷人,萧墨挑这块地方也是因为此处龙蛇混杂便于藏身。
  卿卿刚到天水就开始不适,她吃不惯这里的面食又忌辛辣,一天到晚出鼻血,萧墨以为她是水土不服就灌了她不少水,可惜并没什么作用。其实他自己也是有病之身,一见阳光就会眼红流泪,卿卿说是眼睛不好劝他去看大夫,但他心里清楚这是蛊毒发作的前兆,怕是时日无多。在他刚入血盟时,萧瑞便在他身上植入蛊毒,每年都会给次解药,若是听话,身中剧毒不但无害反而能增加内力,但若是违背盟令便会全身溃烂,气尽而亡。他们给此蛊毒取了个好名字叫五月红,意思就是没人能撑过来年五月,先是眼耳口鼻,再是皮肉骨脏,直到混身皮绽肉开烂成红泥,才能断了这最后一口气,此时人就像血染的骷髅花,细细算来,离开花还剩一个多月。
  光阴寸金,萧墨不敢再浪费时日,他必须在死前安顿好小妹,然后趁着最后口气到萧家闹个天翻地覆。他带着卿卿快马加鞭来到秦州,一入此处,卿卿便被震住了,她原以为都城是最热闹的地方,没想到这偏远之城丝毫不差。街上摊贩小食比比皆是,酒楼客栈也十分气派,行人衣着各异,有些姑娘头包纱巾身穿五彩纱裙;有些男子身披毛皮头戴毡帽,他们手里牵的不但有马,还有褐色骆驼,卿卿第一次看到这种坐骑自然兴奋不已。
  萧墨没功夫多作停留,他牵着卿卿的手从人流中疾步穿过,然后拐入一条小巷。这巷子很深,两边都挂着花灯,远望过去齐齐的两排直通到底。旁边几个店面不知是做什么的,外面热闹非凡,而这里静得像佛堂,好不容易见几扇雕花门半开半掩,可他们一来就“嘭”地关上了,听声音很不客气。偶尔有两三男子迎面走来,大多都是两脚虚浮,萎靡不振。
  萧墨领着卿卿走到巷底,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栋宅子,看门面普通得很,但挂在檐下的两盏花灯笼倒出奇地好看,上面还有书有四个隽秀的楷字:“百花深处”。看到些般的字,再看看檐下花灯,卿卿似乎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萧墨立在门前踌躇许久,剑眉深蹙像是十分为难,卿卿便在旁边看着他,看他抬起似有千斤的手叩响眼前这道门。静默半晌,没人答应,萧墨又重重拍了几下,震得门环珊珊作响。
  “来了,来了!”
  人未到声先来,过会儿门便开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探出头来,两眼半眯像是还没睡醒。她见到萧墨细眉一拧,接着好声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什么事啊?没见灯灭着吗?晚上再来,到时老娘好好伺候你。”话落,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要关门。
  萧墨连忙伸手挡住,道:“我是来找春娘的。”
  “春娘?”那姑娘似乎醒了,眯成缝儿的长眼一下子睁得老大,然后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哟,原来是您啊,刚才还没认出来呢。春娘在呢,等你等的头发都白了,还不快里面请。”
  眼睛一眨,她就殷勤起来,尖细嗓音听来就像风月场上混的。萧墨收起尴尬牵着小妹踏入百花深处,后脚刚收起,那姑娘就扯着嗓子说:“春娘,公子来了。”
  这声娇唤如夜莺清啼,瞬间扰了宅内清静,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地方,转眼就探出许多脑袋,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看着。卿卿很不自在,先前喜悦一踏入这儿就烟消云烟,她不清楚哥哥为何会和这里的人扯上关系,那春娘又是谁?
  “大清早的吵什么?姑娘们还在睡呢。”
  旁边突然冒出个声音,听上去略微不悦,那姑娘吐下舌头急急忙忙地闪入内门,那些探出来的脑袋瓜也全都缩了回去。卿卿顺着那清冷女声转头望去,只见一紫衣女子立在庭侧,手里拿着葫芦瓢正在浇花,她看到他们两个便把水瓢放回桶内,然后抹净双手走了过来。
  风吹仙袂,暗香袭人。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何其美艳的一张脸,媚眼如丝,菱唇如画,旁边百花与之相比竟也失了几分颜色。那人走来时,卿卿不自觉地忘了呼吸直勾勾地看着,但那盈盈秋波并没落到她的身上,一停、一笑,倾世风华全是因为他。
  “来了?”她轻问,眼角下一颗美人小痣随着那抹挑眉更加妩媚,可神色语气却清高孤傲。萧墨颔首,这时她才把眼睛转到卿卿身上,好似一只凤凰打量起稚鸟。
  “入内堂吧。”半晌,女子收回目光扬眉浅笑,萧墨就拉着卿卿的手跟在她的身后。不知为何,卿卿很是不安,好像哥哥会被这女人抢走似的,不由将他抓得更紧了。
 
 
第46章 所谓相好(有修)
  这处宅子看上去不大走着却很深,无论到哪都有股浓郁醉人的脂粉味儿,就像从雕梁玉瓦中散出来般。卿卿一直看着春娘,似乎被她的柳腰莲步勾住了魂儿,脑子里就在想:这样的美人,男人都会喜欢的。她偷瞄下哥哥,只见他神色如常,没被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怎么的心里暗舒口气,像块大石着了地。
  春娘将他们二人带入一间琴室,然后关紧门窗。这琴室不大,除了案上的两把好琴,其余都被书架占去位置。墙上挂有几幅花鸟图,画功精致,下笔如神,落款更是让人吓一跳。虽然卿卿不会识画,但是画仙陈司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这千金难得的墨宝倒像是随意挂在这处,只为填去墙上的空而已。
  “坐吧。让我看看你的脸。”
  春娘拉来把椅子让卿卿坐,听到这话卿卿不由一怔,随后转头看向萧墨,似乎在问:她怎么知道?萧墨微微点头,用嘴呶下椅子,卿卿心想或许是哥哥安排的便放心坐下。
  春娘拿块蚕丝布轻拭下手指,然后让卿卿抬起头,接着便一点一点小心揭下她脸上面具。先是额头,后是眉眼,看到渐渐显出的“奴”字,春娘不禁皱起眉头,眼中露出些许婉惜之色。
  “能去掉吗?”萧墨低声问道,平淡的口吻不经意地透出一丝焦虑。春娘轻按卿卿脸颊上的刺字又用拇指搓了搓。
  “或许会留疤。”
  卿卿闻后垂下眼帘,却难掩失落伤心之色。看来就算字没了疤还在,这般耻辱便跟随她一生,去都去不掉了。见哥哥看过来,她连忙扯起一笑,似乎不想让人知道她难过。
  “没好法子吗?”萧墨又问,声音比先前沉了几分。春娘轻叹口气,静默片刻。
  “我尽量试试。”说着,她转身走到架旁从抽屉中拿出一只檀木盒,盒内有几只紫砂瓶及蚕布等物,春娘从中挑出三只小瓶,将里面粉末兑水混合调匀,接着就拿银匙挑起些许,小心翼翼地抹在刺字上。卿卿不敢乱动,抬头闭眼感觉凉凉的膏药贴上脸颊。
  “这次你准备住多久?”春娘像是无意问起,当然此话并不是对着卿卿说的。萧墨靠在琴案上两手环胸望着那双柔荑沉默了会儿,道:“马上就走。”
  “萧家到处在找你,你能躲哪儿去?”
  这口气听来轻巧得很,萧墨看了眼小妹再次沉默。如今身无分文,而且萧家到处有耳目,真想不出哪里可以藏身。
  “还是在这儿住段日子吧,他们不会找上门来。”说着,春娘刮干净药碗,将最后一点膏药抹到卿卿脸上。
  听这两人你问我答似乎熟得很,卿卿隐隐有些不悦。哥哥似乎常在这儿,不然春娘也不会说这话,其实像他这般年纪有个相好再正常不过了,没必要为此生气,心里虽这么想,可是她仍不痛快,总觉得有东西被抢了心里堵得慌。睁开眼时哥哥正好看过来,她硬装作若无其事,手却不自觉地抠起椅上的雕纹。
  “我再想想。”
  过半晌,萧墨才吐出这么几个字。春娘扬起唇角淡淡一笑,随后往他所站之处瞥了眼,眼波流转百媚千娇,其中之意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萧墨仍是平常模样,似乎不为所动,可卿卿却嗅到一丝暧昧气味。
  “我得先把这墨吸出来,可能会有些痒,千万别去挠它。”
  春娘一边嘱咐一边拿蚕丝布缠裹住她的脸,话音刚落,卿卿就觉得脸颊像被火烧似的,又疼又痒难受至极,她真想用手去抓,手刚抬起就被春娘重重按下。
  “忍到明天早上就好,若是一挠你这张脸就真毁了。”
  卿卿听后不敢乱动,只好忍着万蚁噬骨般的奇痒干坐在那儿。萧墨看出她难受得很,伸手从书架上取下本诗册在她耳边小心扇着。有风吹来略微好些,但一停下卿卿又忍不住张牙舞爪,想挠又不敢挠。萧墨见状也就不敢停手,一直帮她扇风。见他如此体贴妹妹,春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垂眸收拾好东西,然后将檀木盒放回原处轻声道:“你们在这儿坐着,我去备客房,有事的话唤一声就好。”
  “备两间吧,连着的,这样我方便照顾。”
  春娘听后细眉微蹙,稍顿片刻又点了点头。萧墨侧首目送她出门,直到门关上他才转回来。为何要特意说备两间呢?难不成他们是睡一间的?卿卿的心沉下一大截,见哥哥看着春娘,她更是痛上加痛,连脸上的痒都不觉得了。
  春娘是这栋青楼的东家,也是远近驰名的美人,百花深处能在这胭脂巷内独占鳌头,大多是因为她的名号。一入夜,这里便热闹起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与白天相比完全变了个样,呆在房里都能听到男女喧闹嬉笑之声。卿卿不喜欢春娘,更不喜欢她看哥哥的眼神,甚至还小心眼地觉得春娘在药里放了东西故意让她难受。她快被这药弄死了,若不是哥哥一直在扇风,她真恨不得把头砍下,别说是明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的功夫都受不了。
  离天亮还很长,卿卿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哥哥一直守在边上手不曾停过,实在不忍心让他受累,就咬住痒痛劝他快去歇息。萧墨微微摇头,一边替她扇风一边摸摸她头心,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倘若以前卿卿早就哭了,如今她却是忍住泪扬起嘴角,不再是副柔弱模样。
  夜半,窗外似乎静了些,脸上也不那么痒了,卿卿实在累得慌,小脑袋像鸡啄米似地打起嗑睡,萧墨见之就扶她躺下。正当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有人进来,听到“咯吱”开门声,卿卿费力地撑开眼皮,只见一抹艳红悄然而至,门风卷进一股淡雅兰香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她睡了吗?”
  “快睡了。”
  “熬过这个时辰就好。你也别累着了,快去歇息吧,水都帮你打好了。若不放心,我派个丫头过来看着。”
  “不了,今晚我就在这儿,你先去睡吧,今天实在有劳你了。”
  “光顾着她,你自个儿怎么办?那解药可不好弄。”
  “再说吧,从师父身上得了两颗丹药,我想还能撑段时日。”
  ……
  半梦半醒之间,卿卿依稀听到几句,可脑子不太好使,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努力睁眼,见两抹虚影晃动像是贴在一起,心顿时抽紧了,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哥哥,但身子没什么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知春娘和哥哥又说了什么话,她实在不想睡着,但脑袋越来越沉,一点都不听使唤,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晚,醒来都过了巳时。春娘替卿卿解开脸上蚕布,触目的“奴”字果然淡掉许多,好似墨印不小心沾上一般。萧墨不由松了口气,脸上倦意也减了几分。春娘又替卿卿上了次药,说若是顺利再敷几贴就能将刺字去掉。卿卿十分感激,想到自己小心眼不由心生惭愧,不过即便如此她仍不喜欢这个美人,这般厌恶没来由,说不清也道不明。
  夹在这两人之间,萧墨也是很不自在,他原本打算等小妹脸上字去掉后就走,春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硬是劝他留下,眼看就到清明时节,身上的五月红蠢蠢欲动,想走也走不了了。思前想后,萧墨最终决定在春娘这处落脚,卿卿面上说好,心里却不愿意,只是碍于哥哥脸面不好意思摇头。之后过去三日,她脸上刺字终于没了,可一些针疤还在,密密麻麻摸起来也有些粗糙。这就像心上的痛,虽然看不见但始终在那儿,午夜梦回,她时常会吓醒,伸手摸去满脸是泪,她怕哥哥操心不敢对他说,而萧墨也在担心毒发之事,越来越沉默寡言。
  卿卿不想在春娘这里白吃白住,有空她就替姑娘们收拾衣裳或到厨房帮忙,一开始春娘不同意,不过卿卿一再坚持她也没什么法子。白天哥哥不在时,卿卿就干点杂活儿,到了晚上,她就钻到哥哥屋里赖他聊天,一方面是喜欢黏着他,另一方面似乎也是有意占着他,不让春娘有机可趁,这般日子看来安稳得很,似乎不用再担心萧家作恶。
  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外面看着光鲜,心底里都像爷们似的,大白天衣襟半开到处溜哒,一边嗑瓜子一边嚼舌根,聊到一半不高兴了,也不顾男人在场就是抓头挠脸,还拎出胸裹抽来抽去,对骂的话更是糙得很。一开始,卿卿很不习惯,甚至还非常嫌弃这帮三教九流之徒,然而处得久了就觉得她们和别人一样,并不见得比道貌岸然的正经人低贱。
  在这里的女子各有各得的苦,卿卿却很少听说春娘的事,她只知道春娘是个厉害女人,人脉广做事又精明,提及她名号黑白两道都会给几分薄面。倘若她真是未来嫂嫂,哥哥也算有福,但是卿卿总觉得青楼女子比不上良家姑娘,再说春娘年纪大了些也不配他。
  “卿卿,我那件翠绿纱干了没有?”
  “卿卿,我的绣帕你有看到放哪儿了吗?”
  楼上,那两个整天吵天吵去的姑娘又找不着东西了,头往窗处一伸便扯开嗓子对着卿卿叫。卿卿收回思绪,利落地收拾起干净衣裳,抱着竹篮走上二楼,到了她们房里就见东一堆西一坨乱得不像姑娘家。
  “都在篮里,你们自个儿找。”
  卿卿拔开桌上的瓜果皮壳将竹篮放上,芍药连忙拿屁股将紫藤顶开,然后伸手到篮子里将自己的翠绿纱巾挑出来。
  紫藤扁起小嘴,不屑地哼唧一声,随后酸溜溜地开口道:“什么宝贝,我瞧瞧。”说着,把头一探眼睛斜瞄。“哟,不就是块破布,至于吗?”
  “你管得着吗?去,把你的帕子挪开!别脏了我的衣裳。”芍药将篮里绣帕扔到一边,紫藤不乐意了,两手一插腰就破口骂起来。“你这小婊/子,得了金主就横了,眼睛都长天上去了,也不怕摔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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