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无忧——今夕何如
时间:2018-04-06 15:46:14

  小酒长长出了一口气,恐惧紧张消失的同时,只觉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一般,只抓住绳索的双手还在勉力抓紧,却不停发颤。
  张玄瞧他脸色苍白,双手轻颤,知道他是后怕,但即使是如此害怕,在刀箭飞来的一瞬间,他仍然选择了护住她……她轻轻说了句:“小酒,多谢你。”
  小酒却没有半分高兴神色,反而黯然垂首:“别谢我,若不是二叔,你爹不会……不会受此重伤,我们也不会这样逃出来……你没怪我,我已经,已经……”
  张玄见他满脸愧色,摇摇头:“此事全是古二卑鄙,是他一手造成,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别责怪自己,你什么错也没犯。”
  小酒点点头,还是精神不振。自小到大都敬重爱戴之人,却原来是如此卑劣,任谁都无法轻易接受。
  崔六冷声提醒道:“别轻松得太早,有人追来了。”
  张玄猛回头看去,见有数人顺着那道滑痕追下来,但崖坡陡峭,那几人又不熟悉地形,不敢下得太快,靠着双腿到底比不上门板在草上滑行的速度快,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但门板在草上滑行,会将草木灌枝压折后留下压痕。他们只要沿着压痕追踪下来,就会找到他们。
  滑行盏茶时分后,他们终于到了坡底,这里地势渐趋平缓,门板滑行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又滑行一段,前面已不是草坡为主,树木渐多。
  “下来吧。”崔六跃下门板,用脚抵住前沿,张玄与小酒亦跟着跃下,拉紧绳索让门板停下。接着三人抬起门板,钻入树林。
  陈益眼睁睁看着他们钻进林子,自己这四人还在半山坡上,不由懊悔,方才追下来太急,本该也去找几块板子,滑下去的速度定然要快得多。
  但已经在半山坡了,此时再无可能回头,也只能一路追下去了。好在后半段山坡渐渐变缓,他们提气直奔,沿着滑痕一路向下,追到林边。
  陈益冷冷一笑,毕竟是无知山匪,若是一直在山坡上滑行,他们还真追不上这些山匪,但这些人钻入林中就是自寻死路了。
  张大风一直躺着没起来,肯定是受了重伤,并非伪装昏迷。那三人提着门板和一个人的重量,在林中又是障碍重重,根本跑不快。
  陈益循着灌木折断的痕迹寻踪,果然没走多远就发现地上有重物拖拉的痕迹,宽度与门板宽度一致,想来是那两个少年连奔带跑抬不动了,剩下的唯一一名成年人只能将门板放在地上拖行,如此一来更是行动不快。
  陈益心知这三人不会离的太远,便示意另三名侍卫向两边稍许分开,各人之间相隔数丈,一字蛇阵包抄过去,防止到时候他们四散而逃。
 
 
第19章 
  顺着拖曳痕迹追了盏茶时分,痕迹却突然消失,陈益微一皱眉,抬头四望,瞧见两丈外的一棵大树枝杈上,赫然斜倚着一块空门板。
  陈益咬牙,双拳攥紧,既恼怒又惊讶,这些泥腿子山匪居然也懂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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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玄与崔六抬着床单与竹竿扎成的轻便担架,穿过山麓后有一道隐秘山谷,山谷尽头有个山洞,这里已是另一个山头,若无熟悉当地地形之人带领,是无论如何也找不过来的。他们将张大风抬入隐蔽山洞,寻找平坦干燥之处,将他轻轻放下。
  几经颠簸,张大风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一落地便睁开双眼。
  张玄瞧见,惊喜地喊了声:“爹!”
  崔六亦大喜过望地叫了声:“大哥!”
  但见他虽然睁眼,双眼却毫无昨日神采,只是微睁着,显得奄奄无神,张玄心里一酸,喜悦很快被忧虑冲淡。
  张大风朝四周看了看周围环境,嗓音嘶哑地问:“寨中兄弟如何了?”
  崔六将山上情形以及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事简略说了,说到此事心中愤恨,又恶狠狠骂了古二陈五等人一通。
  张大风微微叹息一声,又轻声道:“也只能指望官府能守诺,兄弟们也能有安身立命之处。”
  崔六说话时,张玄则解开直裰衣襟,细细查看张大风的伤处,见有血外渗,恐怕因为颠簸摇晃剧烈,伤口崩裂了。
  先前在寨中没有充裕时间,伤口临时包扎一下,这会儿暂无危机,她便解开来重新给伤口上药包扎,擦净血迹后却见伤口有脓,附近肌肤高高肿起,颜色发红,触之滚烫,竟是已经发炎了。
  她与崔六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两人都一言不发地将伤口重新清理上药,只将忧虑压在心中。
  张大风瞧见两人神色凝重,知道自己伤势不轻,他转眸看着张玄,费力地喘息着道:“玄儿,我有极重要之事告诉你。”
  张玄郑重地点点头。崔六见状,便起身欲避。
  张大风叫住了他:“六弟你留下,我亦有事托付你。”
  张玄胸口一阵窒闷,这是交待后事的语气啊!
  张大风正欲开口,山洞口照进来的光暗了一下,张玄与崔六都往洞口方向看过去,见是引开追兵的小酒回来了。
  小酒一见张大风睁着眼,高兴得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大当家醒了!”
  他一手捏着衣襟下摆,里面鼓鼓囊囊装了许多物事,走近后他将下摆打开,送到张玄面前:“瞧,我顺道采了些果子。大当家醒了正好,一起吃点。”
  正是秋季,山野里有好几种野果都熟透了,小酒熟悉这片山林,回来时稍微绕路,挑成熟的果子采集,既可解渴,亦可充饥。
  张玄默默将野果放到地上。小酒接着又从怀里往外掏野栗子与山榛子,却见她没什么高兴神色,不由诧异道:“你怎么了?”
  张大风朝小酒看了看,幽幽开了口:“玄儿,你不是我亲生的。”
  张玄还没说什么,小酒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
  崔六瞪了小酒一眼,小酒缩缩脖子,闭嘴乖乖地坐在张玄身边,只是手仍不停地从怀里往外掏野栗子。
  张大风喘了几口气,又继续道:“你别怪爹,你其实……是我抢来的。你原来叫什么不知道……只知名字里应该有个玹字。”
  张玄愣愣地听着,张大风艰难地将当年之事道来。
  那还是十二年前,古二打听到消息,有为富不仁无恶不作的贪官巨富路过邻县,说是邻县境内,实际距离却离鸭山不远。
  这是票大买卖,张大风便点齐人马下山,等到午后,还真有车来了,可前后不过两辆马车,哪里像是贪官巨富的样子?
  但下都下山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张大风还是带人从路旁隐蔽处跳了出来,大喝着让对方下车。
  车上一名仆人大声斥责他们,说他家主人是官老爷,还骂他们好大的胆子,抢到官爷身上了。
  大风寨诸人一听都大笑起来,他们中有不少人被贪官污吏害过,张大风当时就冷笑了,老子就爱抢当官的,都给我下车!
  当先一名衣着素净简朴的年轻男子与妇人下车,像是夫妻模样,年轻妇人似乎牵挂着车内之人,下车后停步回身。
  一旁的陈五呼喝着让她不许停留,就要过来动手推搡,年轻男子便赶紧护住她,将她带到路边。
  接着一名老妪抱着襁褓从车上下来,却因惊惶一脚踏空,手中襁褓失手坠落。
  眼见襁褓就要坠地,年轻妇人与男子都发出惊呼。
  张大风就立在旁边,当即伸手一捞,将那襁褓接在怀里,一低头,正与襁褓中的婴儿眼神对上,那婴儿也不怕生,这么一跌一接,还以为大人与她逗着玩呢,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时候的张大风年过三十有五,当了劫匪自然没法正儿八经娶妻生子,内心却总有遗憾,上山为匪,今日不知明日,要是哪天死了,什么都没留下,要是有后,至少还能有个人记着自己。
  他见怀中婴儿长得玉雪可爱,望着他的双眸乌黑晶亮,在她朝着他咯咯笑的那一瞬,张大风心底某处似乎被软软的挠了一下,当即动念,要将这婴儿留下。
  下车男子与其女眷不光衣着素净简朴,随身行李亦十分少,并无多余银两,珠宝更是没有。张大风既劫了婴儿,便也不劫财了,带着人马回到山上。
  回到山寨后,他才发现是个女婴,叹息天意如此。张大风不认识襁褓上绣的“玹”字,便读作“玄”,将她当男孩养大。
  两年后古二把小酒带上山,两个孩子便一起长大,一同习武,满山头乱跑,时不时闯点小祸,将大风寨弄得鸡飞狗跳,但也使寨子里生机勃勃,笑声与怒骂同在,眼泪与欢乐齐飞。
  张大风最终道:“玄儿,是我对不起你……把你从亲生父母那儿……劫走,你……是不是恨我?”
  他那时年轻气盛,无法无天,做事全凭自己一念喜好,又对官吏有着本能的憎恶,并未觉得抢他们个把孩子有什么不对的。
  后几年随着年纪渐长,经历了更多的生离死别,又与张玄朝夕相处,父女间感情渐深,再回想起当年那年轻男子的苦苦哀求,年轻妇人的嚎啕痛哭,以及那老妪跪地哀求的恳切,忽然就能真正体会到他们痛失爱女之心。也因此对张玄更觉亏欠,便尽其所能地培养她,宠爱她。
  他昨夜几经犹豫,是否要将真相告诉她,但那会儿她动情地抱着他,那份依依不舍之情差点让他迸出眼泪,哪里还说得出口我不是你亲爹的话来。只因如今受了重伤,只怕再不说就永无机会了,才说出真相。
  张玄听完他所说心情矛盾,自从发现那张小棉被后,她亦想过原身的身世蹊跷,张大风可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也许她是弃婴,被张大风捡到了,却万万没想到张大风竟是直接从她亲生父母手里抢过来的!
  若非张大风将原身劫走,她也不会落到如今被官兵追捕的地步,应该在某个地方与父母平静地过着祥和的生活。若是原身,也许是会有些怨恨之意吧!
  但她不是原身,从她内心来说,不论是张大风还是那对不知名的年轻夫妇,全都不是她真正的父母,何况这半年来与张大风朝夕相处,他对自己十分慈爱照顾。单论这个时空,她牵绊最多,与之感情最深的,还是张大风。
  张玄摇摇头:“爹,我不怪你。当年若不是你伸手接住我,我可能就摔死了,若是撞到头也可能痴傻。你养育我十二年,只有恩情深重,我绝不会怪你。”
  张大风得到她这回答,缓缓闭上双眼,从眼角淌下两道泪水,嘴角却带着满足的微笑。
  小酒大叫:“大当家!”
  崔六猛拍他后脑勺:“鬼叫什么?大哥还没……”他说了一半猛然住嘴,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小酒“哎呦”惨叫,用手揉着后脑:“六叔你下手太狠了,眼珠子都要被你打出来了。我只是想问问大当家嘛。”
  张玄本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却被他们这一番举动惹得哭笑不得,心酸之感也淡了些,强撑精神笑了笑:“你想问什么?”
  小酒瞪大眼:“自然是问你亲生父母是谁啊?万一大当家……”他斜眼瞄到崔六的手又扬起来,赶紧改口道,“万一你以后想要去找他们,总得知道姓甚名谁哪里籍贯,如今又住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手头的活特别多,更新晚了点,补偿个小剧场,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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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酒:六叔,你方才的举动很危险啊,后脑勺打得那么狠,很容易出人命的。
  崔六:我看你精神挺足的,话还特别多,一定没什么事。
  小酒:啧,就算不会出人命,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崔六(睨):难道你还能更傻一点吗?
  小酒(怒):!
 
 
第20章 
  张大风说过往之事说了许久,受伤后体力不支,极其容易疲累,只说了番话就累得只想睡去,知道再不说出过去之事,说不定一觉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听见小酒问话,他勉强振奋精神,轻声道:“那时候兄弟们上车翻找财物……在行李中发现一纸公文……你……亲爹是要去汝州的哪个县城上任县令……到底哪个县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姓文。”
  姓文?那么她原名是文玹,或是文某玹,说是去京西北路的汝州,可那么大的一个州府,大小县城不知有多少个,不晓得县名让人怎么找?
  “我那个爹叫什么名字?”
  “时隔太久……记不清了……”张大风才说了这么些话,又累得闭起双眼,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
  张玄见也问不出什么了,又担心他身子,便道:“爹,你还是好好休息养伤,什么事都等你伤好之后再说。”
  张大风无声地点点头,安静下来睡了过去。张玄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滚烫。
  她站起身,对崔六道:“六叔,我去找找柳树。”柳树皮有退烧的功效,此时此地无药可用,她便想去找柳树皮来退烧。
  小酒唰地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找起来快些。”
  崔六答应了:“我看着大哥,你们去吧,小心些,别在外面太久了。万一要是遇见官兵就赶紧逃,别管我们,你们两个孩子他们不会认真追。”
  他早晨被古二等人打昏过去,虽然不久后自己醒过来了,却直到现在仍头昏脑涨,耳朵里嗡嗡作响,之前为了逃出险境,不得不忍着头晕勉强行动,其实早就想躺下休息。他虽知这一带人迹罕至,官兵未必会找到这里,仍是嘱咐了一番张玄与小酒。
  张玄点点头,小酒从地上拾起几枚果子放入怀中,抛给她一枚:“边走边吃。”
  张玄低头瞧着手中的果子,比他留在手中的果子更大更红润些,嘴角弯了弯:“你平时不都爱和我抢着吃好的么?”
  小酒挠挠头没说话,将手中的果子送到嘴边狠狠啃了一口,当先走出山洞。
  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小酒将手中的果子吃完,擦了擦嘴,忽然道:“阿玄,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和你抢了,凡是我有的东西,一定分给你一半,有最好的都留给你。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怕,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我就是你哥。”
  张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低声应道:“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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