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无忧——今夕何如
时间:2018-04-06 15:46:14

  一路行来,尽管省吃俭用,崔六卖皮子攒下的钱还是几乎都花完了。
  这日他们在一家小邸店住下,崔六数着手里那几十枚铜板,对小酒抬了抬下巴:“走,去看看有什么零活可做的,一直坐吃山空可不行。”
  张玄起身:“六叔,我也去吧。”
  崔六挑眉道:“你去能顶什么用?安心在客栈呆着吧,看行李。”
  张玄看看屋里,他们有什么行李值得看啊,每人一身换洗衣裳,简单的洗漱用具,除此之外也没啥了。但她也知自己确实顶不上什么用,便嘱咐了句“你们小心些”后,目送他们离开客栈。
  大半天后,崔六与小酒回来了,钱袋鼓囊不少。
  张玄疑惑地望着他们:“你们找了什么活儿?大半天就给报酬了?”
  崔六笑道:“关扑呗。”
  张玄原身一直在山上住,不通世故,她自己又是穿来的,听见关扑直觉就脑补了“相扑”二字,但看崔六小酒这身形也不可能啊!她好奇追问:“什么关扑?”
  小酒这便详细说来:“我们卖黄柑,两文钱卖三只,可若是愿博的话,花一文钱便可以掷骰子赌输赢,赢了一文不花就可得三只黄柑,若是输了,便赔上一文钱。”
  张玄这才恍悟:“这不就是赌钱么?”
  小酒道:“咱们博的是黄柑,不是钱。”
  张玄失笑:“这有何不同?”转念一想,又问,“黄柑又是哪里来的?”
  小酒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自然是买来的。”
  张玄哭笑不得:“这也有人肯和你们博么?他不会自己去买么?”
  这时崔六道:“阿玄,你这就不知了,人心就是这样,他要是花钱买黄柑,两文钱只能买三只,可若是博一博,说不定就能不花钱得三只柑子,即使输了,不过是一文钱罢了,他这么想,就觉得自己若不是运气太差,总能赚便宜。”
  张玄怀疑地看着崔六的钱袋,他们出门前只余几十枚铜板了,如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少说也有数百甚至小一贯了。她挑眉道:“若真是公平赌博,你们也赢不来这么多钱吧?”
  崔六笑着往桌上丢了两枚骰子,骰子咕噜噜转着,很快停下,两枚都是六点朝上。
  张玄知道六叔在山上与其他人玩起骰子来,那是稳赢不输的,那不光是运气,手指上是有功夫的,另外这骰子也有点特殊。
  她担心道:“可别赢得太过分了。”
  小酒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赢了几次后总是会输一次,还是会让他们赢去些的。总不能让他们输急了。对了,黄柑剩三只的时候我叫六叔收手了,你瞧!”他从怀中掏出三枚黄澄澄的柑子,递到她面前。
  张玄拿起一枚,放到鼻前闻了闻,成熟的黄柑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小酒笑道:“还闻什么?吃吃看甜不甜!晚上我们终于可以加肉菜了!我去找掌柜的看看有什么肉菜可以加。”
  张玄看着小酒急吼吼推门出去的背影,瞧向崔六:“我只怕这样太过引人注目。若是万一有人输的不甘心,闹去官府就糟糕了。”
  崔六叫她放心,民间关扑颇为盛行,各种彩头都有,来往经纪商贩买卖物品,都可以关扑。他们会注意分寸,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张玄后来才知崔六与小酒一搭一档,崔六穿街走巷叫卖黄柑,小酒便过去问:“这柑子博不博?”
  崔六自然说博,两人原地玩一会儿,便有路人或住在附近屋子里的人过来围观,崔六故意让小酒连赢几次,自有人会接着来博。
  第二日,崔六与小酒故伎重演,又赢了小一贯钱,第三日清晨便结账付了房钱,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自从进入汝州地界后,每到一地,他们都找当地年纪较长之人询问打听,十二年前是否有一名姓文的县令在此上任,但却一直没问到。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离开金州将近一个月后,已是来年的正月里,他们才抵达临汝。临汝城是汝州最大的城市,亦是汝州州署所在地。
  按他们一路来的问法,若是汝州境内一个个县城找过去,怕是再找几个月都未必能找到当年文县令上任之地,更何况十二年过去了,他升迁调职都有可能,即使找到他当年上任之地,他也未必还在当地,但官员升迁调任的记录,州署衙门里一定是有的。
  只不过平民不可能直接去衙门打听官员的调遣记录,更何况他们还都是带着通缉的,走在大街上倒也不怕,若是进了衙门,万一被怀疑上了,那就连逃都逃不了了。到时候别说寻亲没人相信,怕是连性命都要交待。
  不管如何还是先找地方住下,在这临汝城里落下脚,再慢慢找机会。
  时当正月里,节庆的气氛极为浓烈,街道上的酒店商铺都张灯悬彩。普通人家至不济也要贴门神挂桃符。张玄老远就瞧见邸店门口挂着的红绿彩带与大大的招牌。
  店门旁站着三名妇人,正在闲聊着,其中一名二十多岁的少妇正笑着说话,瞧见张玄他们三人背着行李,风尘仆仆地样子,立时不聊闲话了,热情地迎上来问他们是否住店。
  崔六先问了房钱,张玄则比较关心店里是否干净,过年时节,大多数行商脚夫都回家团圆,邸店的生意也跟着冷清起来,但这家店看起来虽小,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朝崔六点点头,就定下住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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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汝城东一幢大宅子深处,一名面容娇美的妇人刚从午睡中醒来。虽然烧着地龙,屋里暖洋洋的,贴身女使仍是担心她着凉,赶紧替她披上件银蓝缎子绣缠枝纹的薄袄。
  妇人虽容色绝美,却略显苍白病态,接过女使端来的银耳雪蛤羹,用银勺搅了搅,仍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又放下了。
  女使劝了句,妇人眉头轻蹙,女使便住口不言。
  忽而外间有女使通传:“夫人可是起了么?孟二公子过来了。”
  妇人展颜微笑起来:“二郎来了么?请他在外间稍坐片刻,好茶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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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离天黑还早,崔六与小酒放下行李便出门关扑去了。
  张玄先打水洗了个脸,将头发上的尘土擦了擦,出来瞧见方才招呼他们住店的少妇,便与她聊了几句,打听这城内情况。
  少妇是这家邸店陈掌柜的娘子,长得算不上好看,但皮肤甚为白净,笑容颇为爽利。
  陈娘子瞧张玄明眸皓齿,先就喜欢上了三分,又见她说话讨喜,反应伶俐,便问道:“杨小娘子,你和你爹是路过临汝,还是要在这里久住啊?”
  张玄本来就想找她打听门路,便道:“不瞒陈娘子,我和我爹是来寻亲的,说不准住多久,若是找不到,也许要住上个好几个月呢。”
  陈娘子热心地问道:“寻亲?是住在这城里的吗?姓甚名谁?不若我去替你们打听打听。”
  张玄苦笑道:“若是知道住这城里的倒也罢了,可我只知他姓文,十二年前在汝州某县上任县令,至于如今他在汝州何处,甚至是否在汝州,可一点儿头绪都没。”
  陈娘子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笑道:“你这门子亲可难寻了?文县令是你什么人啊?”
 
 
第24章 
  关于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张玄直言道:“他是我亲生的爹爹。”
  陈娘子更为惊讶:“亲爹?那……难不成今日带你来住店的是你义父么?”
  后面的事张玄就要编故事了,她眉头轻皱,略带哀伤地说道:“我爹赴任途中,遭遇劫匪,劫匪见他两袖清风,没什么油水好抢,一气之下将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我劫走,但他们只为折磨我爹才劫走我,哪里真会要抢个婴儿回去呢,回山寨的半路上便把我丢弃在草丛中。”
  陈娘子听得气极:“什么缺德人啊,夺人幼子就够损阴德的了,还丢下不管,那么小的婴儿,若是无人发现的话不是就没命了吗?”她同情地望着张玄,“可怜的小娘子,后来是被你义父捡回去了吗?”
  张玄摇摇头:“是劫匪中的一个良心发现,觉得把我留在草丛中必死无疑,便找了个借口折返,将我送到山下一个农户家,便是我爹爹了,爹娘都三十多了还是无儿无女,便收下了我,将我养大。”
  陈娘子这才点点头:“算是这帮子王八蛋里还有个良心没坏透的。”转念一想,又疑惑道,“不对啊,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会知道自己亲爹姓文,还知道他是要去赴任县令的呢?”
  关于此张玄也早有考虑,便道:“那个劫匪原本是我们村里的人,把我送给爹爹抚养之后没一年,他受了重伤,被送回来见亲人最后一面,爹爹就是那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世。”
  “好人怎么都不长命呢……”陈娘子感慨了句,又问:“你义父养你那么久,舍得让你认回自己亲爹么?”
  张玄微微垂头:“本来我们一家过得好好的,可娘病逝了,今年家乡又遭了灾,爹便告诉我身世,说我本来不用跟着他过那么苦的日子,他想带我找到亲爹。”
  “那个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郎君呢?他是……?”
  张玄又是长叹一口气:“他是我爹的亲外甥,他父母也都不在了……”
  陈娘子听得唏嘘不已,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苦命的小娘子,苦命的小郎君,不过你义父也是好人,要是真能找到你亲爹,你可不能不认你义父啊!”
  张玄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想到张大风,她心头微起惆怅,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位正牌的义父了。
  见这小娘子神色惆怅哀伤,陈娘子顿生怜惜,便又重提之前的话题:“那么大老远带你来寻亲,你义父也挺不容易的,我看你们手头也是紧巴巴的,若是长留在这临汝城里,还是得找些活计来做。”
  张玄点点头,接着她又朝陈娘子道:“关于我寻亲之事,陈娘子你认识的人多,若是有什么门道或听到什么消息,还望娘子能好心帮帮我们父女。”这陈娘子开着邸店,消息总比普通妇人要灵通些。
  陈娘子自然满口答应。
  这天晚上崔六与小酒回来后,张玄把白天与陈娘子说的话都告诉他俩,又劝道:“靠关扑来赚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要在临汝停留一段时日,还是要另外找些活计来做。”
  崔六只道:“我除了一身功夫没什么其他手艺,就先这么混着,等陈娘子有消息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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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过了两日,陈娘子笑吟吟地来找张玄:“杨小娘子,好事来了!我听说刘大人家缺个女使,刘夫人要找个年纪小的,机灵讨喜的,长得也要好,我想着你挺合适,便和余婆说了你的情况,她叫我带你去给她瞧瞧看!”
  张玄听见女使一愣,急忙推辞道:“陈娘子,我可不能签卖身契,我还要找我爹呢。”
  陈娘子掩口笑道:“哪儿跟哪儿呀!杨小娘子一直住在山乡里,怕是不知道城里的规矩。这女使可不是奴籍,官奴婢才是奴籍,是整个人都卖给主人家了,月钱也便宜。可大户人家更喜欢雇佣良家女子做女使,良籍的有家有口,可比奴籍的可靠多了。”
  “你放心,不用签卖身契,只要签普通的契书就好了,契书的时候一过,你想走便走。我说你还在私塾读过几年书,能识文断字,若是真被选上了,起头第一个月就有一贯钱。且你年纪小,长得也好,不会让你去做粗重活儿的,多半是近身伺候主人。若是主人家喜欢,月钱还能涨。”
  张玄虽听陈娘子说无需签卖身契,可她穿越前后,两辈子都没伺候过人,要去做女使,总是要服侍人的,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想一想都觉得膈应,便仍是摇头。
  陈娘子又道:“别说月钱挺高,活还轻松。我主要是想,你要找你亲爹却没有门路,光这么没头没脑地怎么找?可刘家是世家大族,与京城里的王爷侯爷都沾亲带故的。若是入了刘府,府中来往的官大人可多了,说不定就能打听得到你亲爹的消息呢?”
  张玄心中却暗暗摇头,陈娘子虽然消息灵通,为人热心,到底是底层小户人家,就像有个故事里,两乞丐讨论皇帝吃什么,想到最好的也不过是天天吃白面馒头加红烧肉一样。她觉得进刘府就能时时见到达官贵人了,可一个内宅女使,别说根本没多少机会见到达官贵人,即使是比平民见到的机会多,可那种场合哪有一个女使置喙的余地。
  陈娘子见她始终不肯,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我去回绝余婆吧。”
  张玄怕她生气,急忙拉住她的手道:“陈娘子,你可别生我的气啊,我不是不知你的好意,我是怕一旦签了契约,万一我找到我亲爹下落,契约时候却还没到,那不是没法去找他了吗?”
  陈娘子本来是有点动气,听她说了缘由,又见她神情恳切,便释然一笑:“杨小娘子别担心,我可不是那种气量小的妇人。那便这样吧,我替你们留心着还有什么活计是你义父或义兄能做的,时候又不长的。好不好?”
  张玄见她笑出来,便也放心地笑道:“多谢陈娘子!陈娘子真是好人。”
  陈娘子噗嗤乐了:“真是,被你这么一夸,我这好人以后不帮你都不行了。不过啊,若是打短工,收入可不定,有高有低,也不能保证一直都有活儿干哪。”
  张玄点点头:“这我知道,若是有洗衣裳之类做手工的活计,我也能干的。”
  陈娘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杨小娘子肯吃苦,却情愿干粗活,也不愿意去伺候人,这性子倒是挺犟的。不过这样的小娘子我倒是更喜欢呢。”
  张玄不好意思地笑笑:“陈娘子,那就拜托你啦。”
  陈娘子笑着道:“杨小娘子托付的事,我一定记在心上。”
  张玄刚把陈娘子送到外面,就见小酒扶着崔六,一瘸一拐地从外面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伤。
  陈娘子吃惊地叫道:“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张玄不光是吃惊,还心疼:“谁伤了你们?”六叔身手相当不错,普通没有武艺之人,四五个都困不住他,再加上小酒,什么人竟然能把他们俩打伤了?看六叔这样,伤得还不轻。
  小酒顾不上陈娘子也在,恼怒道:“还不是有人输急了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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