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听见那画像与自己不甚相像,小酒居然还有点失望之色。
张玄留意他的神情,问:“怎么,画得像你还是好事了?”
小酒挠挠头:“这又不是我想要画得像我就能像的,只不过我还从未上过什么榜呢,这是头一回啊。”
张玄正喝着水,差点一口喷出来,这少年是以上通缉榜为荣啊,啧啧,这三观,可是有点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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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说出十二年前之事后,张大风瞧见张玄总有些愧疚之色,极少与她眼神相交,也极少与她说话,张玄反过来还劝他别太介意过去之事。
又过了大半个月,张大风的伤势几乎痊愈。一日崔六与小酒去捕猎,张玄也正欲出去采些野果回来,张大风叫住了张玄:“玄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张玄见他神色凝重,便放下竹篓子,走近他身边郑重地听着。
“玄儿,如今大风寨已经散了,我们四人又都被通缉,你今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张玄这些天并非没有考虑过此事。但他们这几人都被通缉着,要找安身立命之处谈何容易。
张大风与崔六都是山匪,除了打劫别无所长,张大风上山前本是农民出身,可如今也没田地给他种。而崔六虽有一身武艺,但不管是去武馆还是去做镖师,身份都是个问题。且他们上山为匪后自是与亲戚都断了来往,也不可能再去投靠亲戚。
张大风忽然道:“玄儿,你去找你亲爹吧,至少他也是个县令,你换回女装,没人会知道你与我有何联系。”
张玄愣了愣:“爹,那你还有六叔小酒怎么办?”
张大风道:“我和你六叔用不着你操心,小酒……你和他结拜成兄妹吧,你若是找着你亲爹了,能让他也照应着点小酒是最好。”
张玄内心不是没有动摇,她与张大风接触不过半年多,也对他的山匪职业不无吐槽,感情上可说不算太深厚。如果早一个月前张大风对她说这话,她可能就真去找找看了。
可经历过这些天的同生共死之后,张大风数次流露真情,她的心中对这山匪老爹亦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
如今大风寨散了,张大风落难受了伤,又被官府通缉着,这种情况下要她抛下张大风,去找所谓的亲爹,她怎可能做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张玄摇头,认真地道:“爹,我不会在此时此刻弃你们而去,别说那个爹如今在哪儿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我也不去找他,你养大我的,我就认你是我爹!”
张大风眼眶发红,哽不成声:“傻孩子……”
张玄安慰他道:“爹你先安心养伤,以后的事慢慢考虑,总能想出办法,让我们和六叔小酒都能有安身之处的。”
她正说着,小酒与崔六回来了。张大风用厚厚的掌根揉揉发红的双眼,把小酒叫过来:“小酒,你和玄儿结拜为兄妹吧。”
“哎?怎么突然要结拜起来了,其实不用这么正儿八经的,我之前就对阿玄说过,以后我就是他哥……”小酒忽然反应过来,“兄……妹?大当家你说错了吧?”
张大风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没错,兄妹。”
小酒瞠目结舌地瞪着张玄:“兄,兄,兄,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酒(震惊):阿玄,我把你当兄弟!你却一直骗我?
张玄(与己无关的样子):那要怪我爹,是他骗你不是我骗你。
张大风:小酒,你要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小酒:这会儿我很是震惊,都没心情结拜了。
张大风(无情脸):今日不结,以后就没机会了,到时候别怪我赶你走。
小酒(挠头皱眉):总觉得大当家此举有什么深意啊,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张大风:(我那么水灵的闺女,若不让你们结拜,怎么放心让你一直在她身边陪着?)不结拜明天就收拾东西给我走人。
小酒:我拜我拜。来来来,上肉上酒。
第22章
前些天,崔六去县城卖皮子顺便买些油盐米,回来时从腰间解下一枚葫芦,朝张大风摇了摇。
张大风见之大喜:“打了酒了?哎呀,他娘的老子这些天就馋着这口呢!六弟,快拿过来!”
崔六笑嘻嘻地将葫芦递过去。张大风拔了木塞,把鼻子凑近葫芦口深深地一吸气,满脸陶醉之色。
张玄正在整理崔六带回来的东西,见状脸一沉:“爹,你伤还没全好呢。”走过去劈手夺过张大风手中的葫芦,把口重新塞上,板着脸道,“伤没好之前不能喝。”
她不放心地瞄了眼崔六:“六叔,这酒我先收着。”
崔六无奈地朝张大风看看,一脸大哥我帮不了你的神情。
张大风也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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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张大风说要小酒与张玄结拜为兄妹,崔六便道:“阿玄,你去把酒拿出来吧。”
张玄见崔六一脸淡定毫不惊讶的样子,不由诧异道:“六叔你早知道我是姑娘家?”
崔六点点头:“刚下山不久我就知道了,有天晚上轮到我守夜,大哥就对我说了。”
实际上张大风那时候说得还不止张玄的女儿身份。那会儿张大风刚从高烧后的昏睡中醒来,觉得自己未必能撑过去,便将张玄托付给崔六,要他郑重发誓,至少要保护她直到她找着自己亲生父母,被父母接纳为止。崔六发了毒誓会遵照着做,张大风才又放心地昏睡过去。
崔六那时候已经震惊过了,此时才显得如此淡定,只是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大哥把此事瞒了十二年,一个人都没说,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蛮汉,是该瞒着。瞒得好!”
小酒却略悲愤:“我竟是最后才知道真相的!若不是要结拜了,你们是不是还准备瞒着我?”
崔六扬手又要拍他后脑,小酒一缩脖子躲开,接着就往洞外跑。崔六叫道:“混小子别趁机偷懒,快把打来的兔子拿去洗杀了。”
小酒叫道:“不行,这事太突然,我还晕乎着呢,你让我想想,等我明白这怎么回事……”
崔六轻蔑地“嗤”了一声:“等你这脑子想明白,天都亮了。”
张玄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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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什么都没,一切就从简了。张玄找块平坦大石,用洗净的大树叶铺上当盘子,崔六将烤熟的野兔、鹿肉干、野果等物摆上,再抓了把米堆在肉果前面。
张玄与小酒收敛了嬉笑神情,在大石前跪下。
崔六往葫芦切成的瓢里倒了两浅瓢淡酒,举到两人面前。
张玄用小刀刺破指尖,随着一阵轻微的刺痛,血珠从小口子里渗出,她在酒中滴入三滴血。鲜红的血珠一落下去,很快在微浊的酒液中化开。
他们接过自己面前的酒瓢,举至头顶高度。张大风说一句,他们便朗声跟一句:“我等二人情同手足,在此义结金兰。从今往后,患难相扶,福祸相依。天地为证,山海为盟,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在张大风与崔六见证下,两人发了誓,交换手中的酒瓢,低头饮尽,相视而笑。
张大风一拍大腿:“玄儿,今日这么高兴的日子,你总能许我喝碗酒了吧?”
张玄微笑点头:“可不许多喝。”
张大风哈哈大笑:“就这点点酒,哪够我‘多’喝的?”
这一夜,四人都十分高兴,长久以来逃亡的阴影与离家的哀愁,在这一夜都一扫而空。张玄这身子头一次饮酒,虽然就瓢里浅浅淡淡的那么半瓢,她仍然有了点晕乎的感觉,吃过饭后不久就睡下了。这一觉还睡得特别香而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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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张玄睁开双眼,朝张大风所睡的地方瞧了眼,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从躲进这山洞开始,她每日清晨都要看看张大风是否还在发烧,伤情恢复得如何了。
然而张大风平日所睡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不光没有人,连替换衣裳都不见了,只余铺在石上替代被褥的干枯野草。
张玄皱了皱眉,走到洞口瞧见守夜的崔六还在,心下稍安,疑惑地问道:“六叔,我爹去哪儿了?”
崔六回眸望着她,顿了顿才道:“大哥走了。”
张玄吃了一惊:“什么?!走了?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崔六惆怅地摇摇头:“不回来了。”
小酒也醒过来了,听见他们说话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谁不回来了?”
张玄哪里顾得上他,只急着问崔六:“六叔,你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崔六叹口气:“大哥说要你去找那个姓文的,和他认亲。”
张玄忽然明白过来,张大风问她作何打算时,其实已经下了决心,他知道若是他在,自己一定不会抛下他去找所谓的亲爹,因此便索性不告而别。难怪他昨日要她与小酒结拜,也是临走托付的意思。
小酒这会儿也完全清醒了,纳闷地问道:“找那姓文的?去找就是了,大当家为何要走?不能一起去找吗?多个人找总比少个人好找吧?”
崔六一脸嫌弃的神情望着他:“笨小子,就算通缉令画得不甚相像,我们这四个外乡人一同在街上走或是住店,偏偏四人从年纪身材,甚至人数都符合通缉令,难道不会惹人怀疑吗?”
小酒这才恍然大悟:“哦。”接着又问,“那就算去掉大当家,才少一个,我们三个人这样出去,也容易引起怀疑吧?”
崔六道:“阿玄换回女装,我剃了胡子,便是带着儿女去投靠亲戚去的。”
到底不可能让这两个半大小子自个儿千里迢迢去寻亲,别说张大风不放心,昨夜反复叮嘱,又让他发了回毒誓,就连崔六自己也觉得不放心,非得陪着他们一起去才行。
小酒点点头,又道:“六叔,你和阿玄都换装了,我也该换点什么吧?”
崔六白他一眼:“你又没胡子可剃,是准备穿裙子呢还是剃光头?”
小酒打了个寒噤:“算了算了,我还是就这样吧。”他见张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自从知道大当家不告而别后就一直没出声,才故意插科打诨,但无甚效果,还被六叔损了好几句,心道这回真是亏了,还是闭嘴吧。
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气氛陡然沉闷下来。小酒小心翼翼地瞧着张玄,以前一直当她是男儿,自然是随便得很,也没什么顾忌。如今知道她是女儿家,他就有点拿捏不好怎么与她相处了。再加上大当家突然离开,这情景下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生怕说错什么话,惹她难过就糟糕了。
张玄见他偷眼望向自己,神情别提多鬼祟了,偏偏又满脸不说话憋得慌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嘴角:“你真要改装也是可以的,我替你刮掉点眉毛,打扮打扮,至少扮个乡下丫头是没问题的。”
小酒挠挠头:“你和六叔就知道挤兑我。我这嗓子哪里扮得了姑娘家,一说话就露馅了。”他嗓子已经变声,明显低沉许多,微带粗嘎,那是无论如何没法改的。但见张玄已经从最初的惆怅哀愁中摆脱出来,他还是乐意被她挤兑一下的。
“说正事吧!”崔六轻咳一声,“眼看着天越来越冷,野果都没了,如果下雪,捕猎钓鱼也会难上不少,这山里已经不能再住了。定个日子就出发去找那姓文的吧。在那之前,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张玄点点头道:“其实第一桩幢要紧事是改称呼,在外面我与六叔父女相称比较合适,姓什么呢?”
崔六沉吟道:“不能姓崔、也不能是张、柳……那就姓杨吧。”
张玄又道:“姓杨不错,小酒是我表哥,叫六叔三舅,不如今日我们就开始改称呼吧,免得到时候临时改称呼叫错了。”
小酒纳闷了:“为何我不是你亲哥?我们不是才结拜么,情同手足,便是那亲兄妹未必有我们这样好的。”
张玄道:“你做我的亲哥本来也没啥,可你长得和我也太不像了,又只差两岁,一个不小心只怕引人怀疑,表亲的话,相貌有异也属正常。”
小酒便嘻嘻笑,用戏文里的调子拖长声音叫了声:“表——妹。”
张玄白他一眼:“你先想好你姓啥吧。”
小酒马上道:“我一早就想好了,我姓钱,大名多福。”
张玄扶额:“我真想说我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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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做好一应准备的三人改装之后离开。
当晚住店,崔六找了家小邸店,店里兼有吃饭住宿。听见有人要住店,邸店掌柜的抬眼瞧了瞧他们。
张玄穿了身靛蓝色土布的襦裙,乌油油的长发分作两边,梳着羊角头,两边发髻各别了朵小小的淡蓝色布花,安静地站在崔六身后,半垂双眸抿着嘴。
小酒以往乱糟糟的头发,如今也都梳得整整齐齐,在头顶戴着淡青色束髻小巾,一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掌柜。
崔六把两颊的胡子刮干净了,笑眯眯地望着掌柜,双眼弯弯地分外和气:“掌柜的,给两间房,要最便宜的。”
第23章
来这间小邸店里住的,多半是些贩夫走卒,或是赶路的贫穷人家,邸店掌柜见他们三人衣着朴素,但都干干净净,看着挺顺眼的,听崔六说要便宜的房间,便随口道:“便宜的有,后面出去,走到底,两间一晚上三十文。”
这个时期流民并非稀有,许多人离开户籍所在地,留在县城或州城里做些小买卖糊口,便成为浮客。地方官吏亦对人口与田地约束不严,不抑兼并,不阻交易,只要及时缴税,哪怕农民把地荒着也不去管。
他们路上小心谨慎,若是有人问起便称家乡遭了灾,要去汝州寻亲投靠,倒也顺利出了金州。
等到出了金州,三人都松了口气,其他州府虽也发布通缉令,到底时隔两个多月,期间亦有不少新鲜消息,当地人对于大风寨仍有几名山匪在逃之事早就淡忘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