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女无忧——今夕何如
时间:2018-04-06 15:46:14

  阿莲帮着文玹将她屋里所余下的衣物、文具、书籍、摆设等等装入箱子,那些温馨的小摆设一收起来之后,房间里顿时显得空荡而冷清起来, 甚至不像是有人住着的样子。
  入夜, 文玹因为第二天即将搬入新居, 不免想东想西,心中不平静, 一直难以入眠。
  她不知不觉又想起那日在北讲堂巷里遇见孟裴的情形, 心头漾起一丝甜蜜,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些什么, 会不会像她一样难眠, 又或是已经高枕而眠。
  屋里的书籍文具都已经装箱, 无法再借着看书或临帖来调整心境,平静情绪,她索性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的老海棠边。
  她用手触摸老海棠的树干,掌心里是树皮粗糙的质感,略微刺手,仰头望去, 繁茂的枝叶在稍许明亮一些的星空中形成了层层叠叠的深黑色剪影。
  这棵树许有数十年的树龄了, 枝干粗壮, 树身高大,比院墙还高出不少,她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若是爬到树顶,也不知能看多远……
  一旦搬去新居,隔着内城的城墙,即使是再高的树顶,也看不到内城里的情形了。
  她手搭树枝轻轻一纵,跃上第一个树杈,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枝桠细得无法再承受她的体重为止。
  四月的春夜晚风,暖的让人心醉。
  仍带着白日些微热意的风徐徐吹来,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吹乱她的鬓发,脚下的枝桠亦随之轻轻摇晃,但她站得很稳,随着枝桠的晃动而调整着平衡。
  端王府还真是挺好找的,夜色下的王府,仍有许多地方点着灯火,主要的亭台楼阁与几道长长的游廊里也仍然有灯照明,只是隔得太远了,只能隐约看见灯火,却看不清都有什么人在。
  但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王府里的哪个方位。
  ·
  一刻之前,端王府东小院听梧阁。
  孟裴放下手中的笔,再看了一遍蝉衣笺上的文字,嘴角带笑。
  他将另一张空白宣纸轻轻按在刚书写好的帖子上,吸去余墨,待干透后,放入贺帖专用的朱色封套里,再提笔,在封套上写下了“喬遷誌喜”,四个褚体楷书骨力刚毅,意韵却丰神华逸,最后署名。
  他的视线扫向桌上的紫檀雕花木盒,嘴角笑意加深,眼神变得温暖起来,随即唤人入内,吩咐来人明日午前将贺帖连同贺礼送往文府新居。
  他缓步走到窗边,推窗远望,二楼的视线不算很好,但仍能依稀看到远处,那从小小院落里冒出来的老海棠的树顶,隔得这么远,即使树冠亭亭如盖,在此处看过去也不过茶盏底那般大小。
  也不知她此时是在做着什么,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睡下了吧……明日她就要搬离内城,就连这样遥遥相望那小院落,猜想她在那里做着什么都不可为了。
  他默默眺望了一会儿,视线被更南面的夜空中,一道升腾而起的浓烟吸引,很快浓烟下端就变成暗红之色,有如被烧红的铁器一般。
  他低喝一声:“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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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中飘来有如烧炭般的焦糊味。
  文玹环顾四面,视线被南面的一片红光吸引,再注目去看,发现是远处的某座民居着火了,赤红的火光与不断升腾的浓烟,将这一小片天空掩盖。
  东京城内民居密集,时有火灾发生,文玹来到东京数月间已经见过几次了。城中屯驻有潜火兵,一旦发现哪处起火,马上驰报,即刻出动,汲水扑灭,行动十分迅速。因此并不会酿成大火灾。
  但是那个方向……
  她认出了檀台寺内的五层佛塔,以及佛塔旁佛殿的宝顶。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为何偏偏是那里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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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火直烧了两个多时辰才被扑灭,直到黎明时分,仍有烟雾不断腾起。
  文玹直觉这次火灾并非寻常,虽说寺庙里有香火长燃,总有值夜的僧人看守或巡视,这把火却烧得她在家中都能看得见。更何况古二就住在檀台寺对面,有这么巧么……?
  眼看天快亮了,文玹便让阿莲去檀台寺附近打听昨夜这场火的情况。
  文玹一边晨练一边等着阿莲把消息带回来。这种心绪纷乱却多想无益的时刻,做些纯粹体力的练习,反而有助于保持清醒冷静。
  卢筱亦比平时起得早些,还在院子里微笑地瞧文玹晨练,瞧了一会儿才去前院准备,在这旧居用完最后一顿早饭,便要正式搬去新居了。
  半个时辰后阿莲回来了,文玹急忙拉她进屋,询问:“除了檀台寺,周围有着火的房子吗?有人死伤吗?”
  阿莲摇摇头道:“小娘子,你搞错啦,檀台寺没有起火,烧起来的是檀台寺斜对面的院子。”
  “檀台寺对面的院子?”文玹一惊,难道起火之处竟然是古二住的地方?距离太远,夜里又视线不清,古二所住的院子在檀台寺北偏东侧,她从家里看过去,正好是在檀台寺前面,她才会以为是檀台寺起火了。
  但如此一来,这场火就更显得非同寻常了:“火烧得厉害吗?”
  阿莲点点头:“可厉害了,屋顶都烧塌了,院门都熏黑了,听街坊说潜火兵赶到的时候,火大得冲天,整个屋子都烧着了。潜火兵怕火势蔓延到附近的屋子,从相邻的院子进去,分别从两头往中间灭火,街坊也都帮着泼水灭火,好不容易才把这火扑灭,可等火灭了之后,也没剩下什么了。”
  文玹问出她最关注的问题:“那屋子里的人呢?有没有逃出来?”
  阿莲睁大了眼睛道:“这才是最奇怪的呢!原来院子里住了位官爷,带着一名仆妇,可听街坊说起火后就没有见过这两人,潜火兵灭了火之后,进去救人,却连具尸首都没找着。可小娘子你说,要是那两人着火前就逃出来了,为何火灭之后不回去呢?有街坊说是火太大的关系,连骨头都烧没了。”
  “真是可怜啊……”阿莲惋叹了一声,却见文玹眉头深锁,不由诧异道:“小娘子,怎么啦?你……认识那里住的人?因此才让阿莲去打听的吗?”
  文玹轻轻摇头,阿莲也就不问了。
  卢筱在窗口微笑着叫了一声:“阿玹,该用早饭了。”
  文玹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只能暂且把此事搁在一边。
  ·
  用过早饭之后,文家便举家迁往城东厢的新宅子,正式迁入新居。
  起初文老夫人跌倒受伤的时候,已有不少人上门送礼慰问,文成周除了卢家的慰问礼,其余的礼物一概拒收。这一回乔迁之喜,更是送礼者无数。
  文成周便给门子定下规矩。他开了张清单,上面只有少数经常来往的亲友,凡送礼来的,要门子先看随礼而来的帖子,若是送礼者在这张清单上,那就收下礼物,若是不在这清单上的,便只留下贺帖,不收礼物。哪怕是中书省的同僚送的礼,一样拒之门外。
  那张清单十分简短,上面不过寥寥十数人,门子虽然识字不多,多看几次也就都记住了。
  这日午前又收到一份贺礼,门子一看帖子上的名字就知道不是清单上的,便对送礼者道:“抱歉则个,咱家相爷说了,只收贺帖不收礼,帖子留下,礼物请郎君带走。”他见送礼的衣着不凡,并非普通小厮下人,说话便比较客气。
  那送礼的便笑道:“文相公的规矩咱自该守着,但这份礼可不是送文相的,是送给文小娘子的,就是拒收,也该问问文小娘子的意思吧?”
  那门子吃了一惊,再细细看帖子,抬头道:“阁下稍等,小的这就去问问。”
  他入了里面,遇见一名小厮便将帖子给他,吩咐他去问问文夫人,该不该收这份礼。小厮拿着帖子,没在外院找到文夫人,却遇见阿莲,便把帖子给她,让她转交文夫人。
  阿莲接过帖子看了眼,见帖子上的署名后便多了个心眼,进了东小院,把帖子先给文玹看了。
  文玹见了上面的署名,含笑读完帖子,抬头问阿莲:“你有没有见到来送礼的人?是不是成大人?”
  阿莲摇摇头说她没见着。
  文玹便道:“你去外面看看,若是成大人,就请他稍待片刻,我有封信要他带回去。若不是成大人,你就对来人说,礼就不收了,不能坏了我爹的规矩,帖子我收下了。”
  阿莲出去后,文玹走到书桌前坐下,他的帖子里写得也不过是普通的祝贺之词而已,但她还是又细细看了一遍,见不到面,这也是聊胜于无,好歹也是他亲笔写的文字。
  然而细读之后,她才发现每句贺词中,总有一两个字写得缺一点,又或是笔划提早就结束了,像是没写完就提笔了,若不仔细多看几遍,是看不出来的。
  把这些字连起来,便是一句话:只愿君心似我心,犹记昔日诺,不负相思意。
  她忍不住嘴角笑意,无声地念了好几遍,只觉心头甜得酥软,就像是昨夜的春风那般,吹得人心醉。
  忽然她眼角余光瞧见阿莲进来,便收起帖子,装作没事一样将贺帖放回封套里去。
  阿莲则是带着一脸困惑之色进来:“小娘子,来的不是成大人,我就对他说了小娘子交待的话,送礼来的人把贺礼带回去了,只是要我传句话,他说——‘少了点’。”
  她纳闷地问:“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少了点啊?”
  文玹忍着笑道:“他肯定是说咱们嫌他贺礼送的太少才不肯收的。”
  阿莲“哦”了一声,又问:“小娘子,你脸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屋里太热了?”
  “嗯,是有点热,你把窗开大些。”文玹看着阿莲去开窗,便把贺帖夹到案头上的书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快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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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甜甜小剧场续:
  孟裴(温和地微笑):傻白甜,除了傻,其他两个词都是褒义啊。你不做傻白甜,就取白甜二字也不错。纯如白水,甜若糖霜。
  文玹(不知道为啥只想咧嘴傻笑):淡定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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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文玹对着窗吹了会风, 心头的甜意渐渐淡去,而一想到昨夜那场火,就让她心忧难安。
  古二恐怕并不像街坊所说的尸首烧没了, 而是被人带走了, 一般的火灾根本达不到把人完全烧没了的温度。若是普通的强盗小偷, 即使被发现了,也不用放火烧屋, 更何况以古二的身手, 一般蟊贼连想伤他都难,更勿论把他带走了。
  这把烧了古二屋子的火, 最大的可能是张大风所为, 也许他也查到古二在京城, 他对古二恨之入骨,才没有当场杀了他,多半是把他带走了。至于阿关,连她都觉得可疑,多半也是被带走了。
  孟裴若是派人监视着古二,一定会知道详情。
  她默默咀嚼着他在贺帖中暗藏的那句话:只愿君心似我心,犹记昔日诺, 不负相思意。
  他说犹记昔日诺, 当是指檀台寺边马车上, 他答应不会再瞒着她与她相关的事。
  她回头看了看,阿莲正在忙着从打开的书箱里取出书籍文具,一一归置到书架上。她便道:“阿莲, 先把纸笔墨拿给我。”
  她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阿莲:“你替我去送封信。”接着又把端王府的位置告诉她。
  阿莲应道:“知道了小娘子,我跟着你去过端王府的,我认得路。”
  文玹不敢在信中写具体事情,也没有署名,只怕万一被别人看见坏事,便只是写了木器铺子后巷口与见面的时辰,也只有孟裴或成然能看得懂是什么地方。
  但她仍然嘱咐阿莲道:“这封信要亲手交给他才行,你过去只说找成大人,若是成大人不在,你宁可在那里等着他或孟公子回来,也不能让别人拿到这封信,知道吗?”
  阿莲点点头:“我知道啦。小娘子你放心吧。”
  ·
  孟涵今日午后无事,来找孟裴借字帖。
  进入四月下旬之后,端王府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了,一方面薛氏的身子渐渐康复如初,另一方面小高氏又有了身孕,王府眼看就要再添新口,都是喜事。
  端王不再如上个月那样,每日一回府就直接去澹怀堂,有时也会先来绣绮堂,和小高氏说会儿话,偶尔会在绣绮堂过夜,见着孟涵亦会关心问上几句。
  昨日,他瞧见孟涵抄的佛经,点评了句:“字写的不错,只是略欠风骨与筋劲。不过女子天生腕力不足,也是难免。你若是有空,可以临一下卫夫人的《笔阵图》。”
  孟涵因此便打算再把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好好练练。
  到了听梧阁,门口侍卫朝她躬身行礼。孟涵见房门掩着,便问:“二哥在不在?”
  侍卫回道:“二公子不在。”
  她知道孟裴没有出府,又不想去澹怀堂找他,便进书房坐着等他回来。她不敢去乱翻他书架上的东西,在桌前闲坐无聊时,视线被桌上一个雕工精致的紫檀雕花木盒吸引住了,凑近去看的同时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蔷薇花香。
  她拿起来轻轻摇了摇,心中疑惑孟裴为何要给蔷薇露配个这么精致的盒子。她把木盒拿在手里来回地仔细瞧着,只见木盒只有两侧雕花,另外两侧则打磨得十分光滑,犹如镜面一般油润,几乎看不见缝隙,便猜想应该是从顶部推开的。
  门外有侍卫行礼问好之声,紧接着孟裴匆匆从门外进来。
  孟涵吓了一跳,赶紧把紫檀雕花木盒放回桌上。然而她动作太急,又是眼睛看着孟裴,手拿著盒子往桌上放的,木盒的一角磕到了桌子边缘,盒盖滑落,那瓶蔷薇露啪地一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顿时屋子里弥散开浓郁的花香。
  孟涵惴惴不安地道:“二哥,我……我不是存心的,我再赔你一瓶。”
  孟裴眉头蹙起,眸色一沉,冷喝道:“出去!”
  孟涵从没见过他对自己这么生气,心中既害怕又委屈,把木盒往桌上一放,咬着嘴唇含泪跑了出去,在下楼时就哭了出来。
  孟裴拾起地上的紫檀木盒盖放到桌上,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叹了口气,暂且将空盒子放到一边,叫进门口的侍卫,问他孟涵进来动过哪些东西,得知她只拿了这只盒子把玩,便挥手让他出去了。
  他坐回桌前,打开手中的信,没想到里面只是寥寥几个字:“木器铺子后巷口,申时初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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