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男神,她也很绝望啊——羽小飞
时间:2018-04-07 14:17:23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千人左右的北齐骑兵拍马而出,一点点开始加速。云阳长矛兵出列,纷纷用脚踩住矛杆尾部,双手抓着木杆令矛头向上,一瞬间,整个方阵就张开了满身的尖刺。一些骑兵收势不及,直直撞了上去,顿时人仰马翻,但大部分北齐兵还是勒住了马,即刻分成两翼,开始在外围跑动,不断用羽箭抛射。
  大战由此正式揭幕。
  而就在战场不远的一条小路上,有支数百人的骑兵小队正往云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首者正是拓跋焘,他身上甲胄俱全,虽是刚在私兵部曲的帮助下从羊舌梓手中逃出来,神色却没有半点仓皇。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对方并未派兵衔尾追捕他。但拓跋焘也懒得理会羊舌梓的心思。
  作为天生贵胄,他绝不能容许自己有这样的失败。这些天有些零星的消息传了过来,而听到大楚皇帝正在云阳“御驾亲征”,拓跋焘心里有了一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成王败寇,他打定主意要搏这一把。而他此行的目标,也正试图从云阳卫所脱身。
  沈氏的病药石罔顾,一天天地加重。似是想起了往日的情谊,天子终于派出宫女太监,天天来探看她的病情。因为沈氏的坚持,孟昶青没能把这些“闲杂人等”阻挡在外,却从未放松对冯远征的监视。
  卫所里的气氛日渐古怪,但这与一般人的日子离得太远。纺织厂已经暂时关闭,蔡双一时无事可做,竟有些不习惯起来。谢中奇太忙,而徐氏在这个当口诊出了喜脉,这些天总是孕吐,没什么时间照顾谢圆圆。蔡双便自告奋勇,将谢圆圆和穆风两个孩子都接到了身边照顾。
  这些年过去,徐氏对她已经没什么芥蒂。蔡双却觉得过不去自己这道坎,没脸再接近谢家夫妇,只好将自己满心的歉意都倾泻到了谢圆圆身上,所以谢圆圆这个小魔星倒是一向愿意亲近她。
  穆风与谢圆圆的恩怨,蔡双是知道些的。治好了嗓子回来,谢圆圆却硬是不肯将自己就是丑丫头的事情告诉穆风——她已经被穆风讨厌了,不希望连丑丫头都一起被穆风排斥。
  经过那件事,谢圆圆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一样。她总是在穆风身边绕来绕去,甚至学狗叫想要讨对方开心,却没有收到丝毫成效。
  其实穆风已经接受了谢圆圆的道歉,甚至当谢圆圆与他搭话的时候,也会礼貌地回应。但这种礼貌生生在两人之间划分了一条界限,不论谢圆圆怎么做,都不能像丑丫头那样跨过去。
  两个小屁孩间的爱恨情仇,让蔡双有些头疼,而身边这个总是阴阴沉沉的男人,更是让她郁闷非常。
  “可别偷懒啊,我事后会仔细检查的。”
  结合自己的经历,蔡双决定给这群人找点事干,用劳动洗涤一下他们乱七八糟的心灵:“圆圆,小风,那个就别动了,太重了别砸到自己。你们拿抹布擦擦桌子就行。”
  温温柔柔地说完这句话,她转头看向谢中士,横眉竖目道:“傻站着干什么,扫把在那里,还不麻利地动起来。不然晚上不给你饭吃。”
  谢中士:…………
  当年在天水城里,蔡双姑娘也算是艳名远播,如今却是气质大变,那一手叉腰的样子泼辣又精明,一嗓门子吼过来,居然连他这自觉心如死灰的人也忍不住抖了抖。
  默默地拿过扫帚,谢中士连换了几个姿势,都觉着反手撇脚的有点别扭。蔡双看不下去,一把夺过来给他示范着扫了几下,没好气道:“大少爷,看清楚了吗?”
  谢中士脸上没什么情绪,剑眉下眼珠子动了动,算是打量了她一眼。
  若不是看在谢家夫妇的面子上,蔡双真是懒得理会这人。她有点无奈地拍去旁边一个箱子上的灰尘,示意谢中士坐下,随即说道:“谢二公子,你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呢?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世上谁没有点苦处。这世上本来就是各人屋前雪,各自有各自的隐晦与皎洁。我厂里有不少女工从前是流民,那才叫真惨,可她们都活着呢,渐渐地有了丈夫儿女,有了盼头,如今苦尽甘来活得越来越起劲。好好过,你不会苦一辈子的。”
  谢中士没有答话。
  蔡双已经习惯他的沉默了,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我当初也活不明白,是林大哥跟我说,人生辽阔,这世上除了男欢女爱以外还有许多东西,我可以为了情爱奋不顾身,但在此之前,我至少应该睁开眼睛,看看江和湖,陆和海,瞧瞧天穹之下每一寸绝好的风光,之后再做决定,要不要将有限的人生都投入到儿女情长、缠缠绵绵之中。”
  她当年会哭会笑,其实却是跟谢中士一样的行尸走肉。若非阿可,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被温柔以待,就想温柔待人,看到跟自己处境相似的人,就免不了想要拉上一把。
  微微笑了笑,蔡双盯着谢中士的眼睛道:“你不是替别人活的,别人做什么你阻止不了,也没必要背在身上。这世界也没那么令人失望,当你以恶意去揣度人性,见到的自然是地狱洞开、魑魅横行,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有恶自有善,坏人多,好人更多。”
  “…………”
  与蔡双对视片刻,谢中士移开视线,白皙的脸上波澜不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蔡双也不再多言语,背过身顾自己去忙活了。杂物房颇大,要整理好需要一个上午。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两个孩子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连少年老成的穆风看上去都有些好奇。
  蔡双是想让谢圆圆和穆风别老闷着,出来活动活动身体,没真想押着他们干活。见状也不催促,笑眯眯道:“这里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呢,天子从京城里也带了些好东西来,都放这里了。你们感兴趣,我一会挖出来给你们摸一摸。”
  谢圆圆喜欢各种好看的小玩意,穆风却指着一个形制奇怪的马鞍问道:“这也是天子的?”
  “对,天子养尊处优的没怎么骑过马,这个马鞍材料好,软软的不会磨着大腿,前后加高了也不容易摔下来。”蔡双道:“全天下也就这么一个,别看不起眼,听说造价要好几两金子呢。”
  “天子……”
  听到这里,一直安安静静跟个蘑菇一样长在角落里的谢中士掀起眼皮,忽然有了反应。
  他破天荒地一开口,剩下三人都吃惊地看了过去。被六只眼睛瞪着,谢中士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自在。他扯了扯嘴角,从蔡双额角流下的一滴汗珠上移开视线,目光淡淡地看向那个马鞍。
  沈氏重病,别人察觉不出什么,谢中士却闻到了阴谋的气味。
  打蛇打七寸,这一招是冲着孟昶青去的。到时出了什么事,云阳一乱,天子说不准真能趁机逃出去。他的确厌恶林可,但遭逢巨大变故,又因为蔡双日日唠叨的缘故,对云阳已经没有太大的敌意,此时更恨的反倒是这个风吹草动就逃出京城的无能皇帝——
  “天子的东西,你们最好还是别碰。”谢中士顿了顿,顶着一大两小的诧异视线站起身,缓缓走过去,将马鞍放到高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祸上身。”
  没人看到,他抚上马鞍的手,夹了一根长而尖利的木刺。
 
☆、第127章 落花
 
  谢中士的小动作没人知道。同样是坑人, 他的风格与孟昶青的计划详尽、大开大合不同,更为阴狠, 有时却能起到奇效。
  但这效果一时还看不出来。
  连续盯了几天,冯远征都没有任何的异动。而沈氏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 脸色灰败, 白天夜里一声声地咳嗽, 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孟昶青只能陪在她的身边, 生怕一个回头, 人就没了。然而这样一来,沈氏一点一滴的变化就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养大自己的姨母像是枝头即将凋落的鲜花,无可避免地渐渐憔悴下去。
  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孟昶青仍像前些日子那样处理公务, 没有一丝不对劲的样子, 强大得近乎有点虚假, 让人反而生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怀疑哪天他就会耐受不住, 骤然崩塌。
  直到这一天终于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到了此时, 沈氏已经明白所谓的“假死药”都是谎言, 她拿到手的, 其实就是一颗置人死地的慢性毒.药。她也知道, 天子正在等她死去的那一刻, 因为唯有这样, 才能真正让孟昶青心神失守,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拖住孟昶青而被抛出的牺牲品。
  但即便如此,沈氏还是将一切都埋在了心底。她不住地咳嗽着,唇边溢出缕缕血丝,脸上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孟昶青半跪在床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的神情让沈氏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藐然一身、无依无靠的孩子。
  “青儿。”她艰难地开口,嗓音粗粝嘶哑:“你心里那个人,不管他是男是女,抓住了别松手。姨母不能陪着你,也看不到你娶亲了,你跟他要好好地过日子,别再一个人……”
  说到一半,沈氏就有些喘不上气来。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她勉力压下喉间的不适,用尽力气反抓住孟昶青的手:“姨母这辈子什么都有了,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住你。别去恨,好好地活,青儿,你一定要好好地活。”
  日光的余辉渗进了沈氏暗沉的双眸之中,让她的眼睛像是乍然亮起。但这抹亮光转瞬即逝,天光渐灭,窗外风起,摇得雕花木门哐哐作响,烛火扑闪几下,呲地一声熄灭。孟昶青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地伸出手去探沈氏的鼻息,全身僵在那里,半晌不曾动弹。
  门口似乎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却全都顾不得了。心口像是骤然空了一块,某些东西忽忽悠悠地散去,再也取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孟昶青侧头看去,那个密卫脸色煞白,竟是被他身上的煞气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妥,孟昶青从怀中掏出白银面具戴上,冷冷道:“何事?”
  “主子,天子已经知晓沈夫人的死讯,大怒之下将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一个人闷在房里。”密卫道:“而冯远征那里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像是有什么计划的样子。”
  孟昶青替沈氏掖好被角,又帮她理了理头发,细致得仿佛她还活在世上。做好这件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起身,竟是在原地微微踉跄了一下。密卫赶紧出手扶住他,孟昶青一把推开他,垂眸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走吧,我们去‘行宫’看看。”
  沈氏的病情进展太快,但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孟昶青生性多疑,即便没有证据,仍然不肯排除她中毒的可能性。而如果沈氏当真是中毒,那天子必然是想借此达成什么目的。
  姨母死了,但他还活着,大楚千万百姓也还活着。阿可在前线浴血奋战,此时此刻,不论是颓废也好,悲痛也好,对他都是一种奢侈。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走上这一趟。
  然而赶往天子所在小院的路上,孟昶青却不想,自己竟在路边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暮色沉沉,司马康笼着手看向他,神色间有些悲悯:“孟大人,你要往哪里去?”
  孟昶青停住脚步,无喜无怒地扫了他一眼。
  “人生不得长称意,世事无常,难得糊涂。”
  司马康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无非是自寻烦恼而已。即便是沈夫人,也不愿见你画地为牢。何不如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天子只要活着,哪怕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也仍旧是天子。”
  孟昶青半眯起眼睛,忽地冷冷一笑,开口回答:“你想劝我放下?为何不等我做完了想做的事情,你再去劝天子放下?”
  司马康轻叹一口气:“何必如此,沈夫人临死前既然什么都没同你说,就说明她是心甘情愿的。你又何必非要违背她的意愿,硬是寻根究底……”
  这位天下闻名的大儒似乎是听说沈氏逝世,所以专程来拦着他寻天子麻烦的,一张口便有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要说。
  若换个人少不了要和他争辩几句,孟昶青听了片刻,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其中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孔子信奉“以直报怨”,认为“十世之仇,犹可也”,而司马康能在朝堂上与他合作,也绝非什么不识趣的迂腐之人。然而他拦在路边,却是句句都在试图挑起孟昶青的火气,似乎是……为了借助扩大的冲突拖住他的脚步?
  “原来如此。”
  孟昶青凝视着他,瞳孔深处泛出微微的猩红,突兀地开口打断司马康的话,冷冷说道:“不是冯远征,而是你。”
  冯远征只是一个放在明面上,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真正在背后筹谋的,一直都是闲云野鹤、看似游离在外的司马康。
  若是平常,这点把戏绝不可能逃出孟昶青的眼睛,然而沈氏到底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以至于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司马康才是真正隐藏在暗处的敌手。
  “立刻关闭各处关隘。”孟昶青朝身后的密卫做了个手势,淡红色的唇角略微上勾,露出一个寒气四溢的弧度:“给我细细地搜,绝不能让天子离开云阳。遇到抵抗者,杀无赦。”
  但他仍是迟了一步。皇帝换上身边太监的服饰,早就在司马康的安排下离开了云阳。谁都以为他会向京城方向跑,然而在几个禁卫士兵的护卫下,他却照着之前商定的计划,颤颤巍巍地爬到马背上,头也不回地朝南奔逃而去,将舍命救他的忠臣与宠妾都远远抛在了后面,一次也不曾回头。
  这场交锋是孟昶青输了。
  司马康不愧是经年的老狐狸,几乎算到了一切,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硬是救出了天子。然而智者千虑,却拗不过天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条所谓的生路上,一支被许多人所忽略的军队正在迅速地集结,即将跃上这个名为天下的舞台。
 
☆、第128章 初八
 
  火.铳射击后有白烟弥漫而起, 随着微风在战场上流动,模糊了敌我双方的视野,让羊舌梓看不清堆积的人马尸体。
  决战已经进行到尾声。
  又一轮震耳欲聋的齐射, 最后的一波骑兵躲闪之间已经穿过云阳兵的步兵阵列, 然而阵形已经彻底混乱,可以看出大势已去。仍在死战的余生之士, 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卫着自己的统领。最后时刻的厮杀,反而比先前激烈了数倍。北齐兵们身上黑色的镔铁重甲沾满鲜血,甲叶累累残破, 露出里面红色的号衣,却仍旧举着大盾,阻止楚兵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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