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正疑惑着,突然听到有人叫“长泽”,应该是叫师广陵的吧。她刚要循声望去,却发现身体自己动了。她的身体自动朝远处的人群走去,迎面遇上一个男人,便朝他抱拳施了一礼:“别来无恙。”
秦淮惊讶地瞪大眼睛——好奇怪!她的身体竟然在自己动!而且说话时候还发出了男人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现在在师广陵身体里?
身体又继续往前走,前面一群聚在一起的都是年轻人,他们看见“长泽”走过来,纷纷跟他打招呼,让他坐在中间。这些人面前的河水中飘着一只只树叶一样的酒杯,还有人在草地上铺上笔墨纸砚,挥毫泼墨,秦淮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曲水流觞”?河中漂浮的酒杯应该是漆器吧。
奇怪,为什么会看到这个……东皇钟还会让人产生幻觉?
秦淮想从这种情况中脱离出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好像被困在这个身体里了。秦淮下意识撇撇嘴——真是的,怎么会跟师广陵共用一个身体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自己。
不过显然他是感觉不到的,他坐下之后就开始与周围的人谈天论地,秦淮听了半天,发现他们谈论的竟然不是道家经典,而是一些诗词歌赋?
师广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风骚了……而且看样子,他好像跟这些人很熟悉了,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谈论。
这时,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人,向师广陵跑来:“长泽!快来这边!我正想到一个好句,你快来看!”
秦淮心想,师广陵这么高冷,应该不会过去吧,他可是修仙的神仙哎。但是她刚这样想完,自己的身体就动了,师广陵走过去,那人又说:“长泽,酒兴正高,你也来作一首吧。”
师广陵接过那人手中的笔,却没写诗,他微微抬起头:“酒在哪里?”
这时一名女子从那人身后走出来,举着一枚树叶似的酒杯送到师广陵唇边:“公子请。”
师广陵没说话,叼着酒杯一侧,一仰头将酒喝了下去。秦淮看得目瞪口呆——这他妈的……什么时代这么开放?!还有师广陵这个臭道士!平时装得那么刻板端庄,没想到却是个……却是个这种人!可恶!
秦淮快气炸了,她特别想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抽他一巴掌。
四周人却拍手叫道:“好好好!长泽兄果真狂放公子也!”
师广陵这时已经低着头笔走龙蛇地写了起来,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秦淮便听到周围一片叫好的声音,她想低下头看看,师广陵到底写了什么样的诗让这些文人雅士们如此推崇,但是她什么都看不清,纸上好像只留了两句话:“千载姻缘一朝尽,几世离乱待故人。”
……这是什么东西,这样高昂的情绪,怎么会写出这么悲伤的诗?
秦淮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景突然变了,金红色的火光像剥落的金箔一样一片一片流下来,秦淮懵逼地看着面前的火,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却听师广陵小声呢喃着:“父亲……”
父亲?!
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悲伤笼罩着自己,深埋在脑海中的画面又浮现上来,好似是之前与他饮酒作乐的那群年轻人……家里犯了什么事,又或是写了什么诗,原因不明,他们一个个从画面尽头走出来,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官兵押着。
那些年轻人被押到刑场,无一例外地,都被砍了头。
师广陵站在半空中,看着地上发生的事情,什么都没做。其中一位曾与师广陵谈天的年轻人突然抬起头,他好像看到了师广陵似的,但是师广陵知道,他只是在看天。那个人最终却长叹一声:“世道如此,老天无眼,好在长泽兄逃过一劫。”
秦淮突然觉得内心一阵震动,他想飞身下来救人,却被身后一人拉住:“凡俗之事,我等不可插手。”
师广陵情绪很激动:“为何不可?!”
“你私自下山结交凡世之人已经是大忌!竟还问我原因?为父教你潜心修道,不能为凡情俗事拖累修为,你却偏给自己找不痛快。”
师广陵站在那里没说话,面前的男人继续说:“凡人最终都会死,不如陈你与他们感情未深,及早抽身吧。”
师广陵被那个男人抓着手腕往回拖,嘴里却低声呢喃着:“我自然知道他们终究会死,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寿终正寝……”
眼前的火越烧越旺,师广陵用剑劈开山门冲了进去,他下意识觉得自己的父亲修为高,应该不会出事,但是事实却非这样,等他在火海中找到父亲,发现对方已经被人杀害了。
他不是烧死的,而是被杀了的,脖子上一道细细的伤口,直接割断气管。师广陵不可置信地把地上的尸体抱起来,摇晃着叫道:“父亲,父亲!”
他没把那个男人叫醒,却将凶手叫出来了,对方拎着剑,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怀里抱着个小孩子。
秦淮的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对方是凶手,大概就跟看电影似的,她此刻是上帝视角,所以可以看清楚。
但是师广陵好像并不知道,他抬起头看向他,哽咽着说:“师父?师父,我父亲被人害了……你可见到了凶手?”
秦淮看不见师广陵的脸,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但是总觉得他这时没有之后那么成熟,说话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由一阵阵心疼。
被他叫作师父的男人突然沉痛地低下头,看着师广陵:“我自然看到了,走,师父带你去找那人。”
师广陵犹豫一下,把地上的尸体背在身上,然后跟上前面那个人,他又难过又急切,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秦淮心急如焚,她想告诉师广陵不要跟过去,但是发不出声,正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师父突然回过头,一剑刺穿了师广陵的心脏。
“不要!!!”
秦淮吓得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但是她的声音根本没办法传到任何人耳朵里。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当宗主啊。”
师广陵瞪大眼睛看着他,面前的男人笑了起来:“我本不想杀你,你却偏偏撞上来,好徒儿,你便与我的傻师弟一起去死吧。”
师广陵吐出一口血,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宗主……当宗主就这么重要吗?”
那个男人抽回剑,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我找到了纯阴体质的婴孩,只缺她这一味药引,我的吞元噬魂大法就能成了,师弟却偏要阻我,还说要将我逐出门派。我也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哈哈哈!”
那个人像疯了似的,边笑边流泪:“我的乖徒儿,这世道就是如此,修士终究是人,东皇钟早已成了哑钟,天地不仁,天道阻我飞升成仙啊!”
师广陵倒在地上,眼底那个男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他用力握紧手:“师父……”
各种强烈的情绪涌上来——悲伤,难过,失望,恨……他太痛苦了,秦淮捂着脑袋用力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不要,不要……长泽……”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开了。
火烧到了师广陵的手,秦淮吓得不轻,师广陵却忽然动了一下,火中猛地飞出一只鸟,它张开巨大的翅膀,仰天尖叫。秦淮盯着它,有种奇怪的感觉,那鸟不算漂亮,长得跟乌鸦似的,但是有三只脚,浑身着火……
它悲鸣一声,冲进师广陵的身体。
——锵锵初芒……
——锵锵初芒……
“唔!!”
秦淮被这一冲击撞得快吐血了,她这次不是脑袋痛,她浑身都痛了,疼得在地上打滚。她隐约间听到了奇怪的歌声。
——泽被苍生……
师广陵的身体猛地从地上立起来,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呼”地一下从屋子里飞了出去。已经逃出去很远的男人听到响动,突然回过头,然后惊恐地瞪大眼睛。
“你……!!”
秦淮听到师广陵冰冷的声音:“天罚。”
秦淮眼看着男人的脸越来越近,师广陵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死死捂在他的脸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然后他的身体就像被融化了一样,从脑袋开始,血肉一块块剥离,掉在地上。
“啊!!!”
秦淮捂着头痛苦地尖叫着,她都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那个人掉在地上的眼球被师广陵一脚踩爆了!
“呕……”
秦淮眼前的景象慢慢暗下去,奇怪的歌声却仍在继续——
——锵锵初芒……
——泽被苍生……
——兀那烈火……
——焚灭罪恶……
第70章 神才能改命
秦淮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师广陵的脸,对方抱着她,满眼都是焦急的神色。秦淮一睁眼,眼睛里便涌出泪来,之后却又捂着嘴歪到一旁一阵干呕。
“呕——!”
她什么都呕不出来,只觉得恶心,可能是被师广陵踩爆了眼球的逼真画面吓到了吧。
“阿淮,你怎么了?”
师广陵轻轻在秦淮背上拍打几下,秦淮才渐渐安静下来,她回过神后便用力抱住师广陵,一刻都不想松开。幻境里看到的东西肯定是真的……秦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有自信这些都是真的,她有种预感,觉得自己看到的这些不仅是师广陵的过去而已。
“我没事……”
秦淮闭着眼睛摇摇头:“长泽……抱紧我。”
师广陵依言收紧抱着秦淮的手臂,正在这时,他们头顶的东皇钟却突然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巨响:“咚——”
秦淮猛地睁开眼睛,师广陵也迅速放开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头顶。
“东皇钟……”
“唔!”
秦淮突然闷哼了一声,东皇钟的鸣声还没停下来,她痛苦地抱住头,随着钟响,忍不住痛叫出声:“疼!”
师广陵见事不好,立刻抱起秦淮向殿外跑去,但是那钟声如影随形,一声一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像巨槌追着秦淮敲打。
“阿淮……”
“噗——!”
师广陵的话没说完,怀里抱着的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秦淮虽然在极力用手捂住嘴唇,鲜红的液体却不停从她口中涌出来,同时还伴随着诸多血块碎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师广陵大惊失色,他把秦淮搂在怀里,迅速飞身向外逃去——他见了秦淮的反应就明白了,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只算“清音”的钟声,对于秦淮来说却是丧钟,她一开始好好的,自从见到东皇钟,听到它的钟声……就变得这样。
“阿淮,不怕,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师广陵紧紧皱着眉头,用力抱紧秦淮——都怪他,为什么非要带她来这种地方,秦淮最初连太极峰都不愿意靠近,他就不该勉强了的!
“阿淮……”
“没事,我没事,噗——!”
秦淮一只手抓着师广陵胸前的衣服,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唇,她在急促地喘息着,师广陵脸上的表情她当然也看清了,在见识到他的过去之后,秦淮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他伤心一次,也不想让他再失去任何人。
师广陵身边只剩了她自己一个人了。
……这该死的钟声,怎么还没停下。
师广陵抱着秦淮冲出大殿之后,东皇钟终于停止鸣叫,秦淮浅蓝色的上衣也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变得黑黑红红。师广陵正想抱着她去找颜回,却没想到一出大殿门口便见一群人围在门口——全是被钟声吸引来的修士。
为首一人看上去年纪不小,鹤发鸡皮,气质还好,颇有仙风道骨的意思,他一见师广陵走出来,便皱着眉迎上去:“易执?你进了启鸾殿?方才的钟声是?”
师广陵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抱着秦淮大步往人群中走过去——他此时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什么东皇钟,什么启鸾殿……
众人下意识为师广陵让出一条通道,他很快找到了人群中的颜回,然后将秦淮抱到他面前:“三师弟,你快些帮我看看阿淮。”
颜回看清秦淮身上的血之后也有些吃惊——他以为按照师广陵对这位的紧张程度,会很好地保护她,这才多久没见就弄成这样了?更何况,他们不是一直在门派之内么,怎么会受了伤?
但是救人要紧,颜回见秦淮咯血不止,立刻用三根金针封住她的血脉,然后对师广陵说道:“大师兄,将秦姑娘带去我处吧。”
师广陵点点头,对身边一堆等着他解释的人看都没看一眼,抱着秦淮直接腾云而上,颜回轻轻一拍轮椅,椅子便腾空而起,樊离也立刻跟了上来。
颜回因断卦卜相的原因,从小体弱多病,所谓久病成医,所以对药理也很熟悉,秦淮咯血的症状能止住,别的症状在他看来却是无解——并非人身体上的毛病,药石无用。
室内焚香袅袅上升,秦淮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颜回将金针一根根拔下来,放回针线包中。
“大师兄,秦姑娘已经不再咯血了。”
他叹一口气:“只不过,她的身体……”
师广陵皱起眉头:“身体如何?”
颜回停顿一下说道:“活不过一个月。”
师广陵微微睁大眼睛,他本来就握着秦淮的手,一听这句话便下意识将她抓紧,师广陵盯着颜回许久,脑子里轰鸣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才问道:“阿淮只不过是咯血而已,怎会如此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