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也喜欢长孙柔这样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便姐妹相称了。
  “只要妹子不嫌我烦,我一定上门来叨扰。”长孙柔面上的笑意倒是发自真心,“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妹子也小心些,别露了行迹。”
  待她走远了,凌波才叹道:“我从未想过,会有一日竟觉得韩书毓……这样可恨!”
  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握着她的双肩,轻轻一捏,“好在,我救你逃脱魔掌了。”
  凌波就势往我怀里一靠,半晌,才闷闷地道:“只是……可惜长孙姐姐了。”
 
 
第14章 偃月馄饨(上)
  裴少华等三人被先帝一顿教训后,也不敢去找姨夫告状,他们三家人亦没有多说什么,直道是三人出言十分难听,才惹得我动气。
  但姨夫仍旧是知道了这件事,许久不曾到我府上来的他带着姨母一道过来,先是将我狠狠斥责一顿,由列了许多他们中意的女子。我听得头疼,只说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不劳他们操心。这下不单是姨夫,姨母也气得倒仰,还是耐着性子与我说我母亲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们夫妇,何况我又是他们跟前长大的,理应由他们做主。我知道这话不错,但我实在不愿意接受一个姨夫硬塞过来的与他仕途有关的女子,便道是我师父尚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是真的要拿主意也该是师父说了算。二老气得险些丢了涵养指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双双拂袖而去。
  姨夫姨母知道了,也就意味着表姐也知道了。几日之后,宫里出来人,道是皇后召我进宫叙话。
  我实在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
  表姐生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天气越发冷了,更是添了落发的毛病。
  小时候我见过姨夫府上的丫鬟替她洗发,那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就仿佛一匹油光水滑的墨缎,洗要许久,晾干更久。就算梳灵蛇髻、缕鹿髻这样的大髻,表姐也不需添多少义髻就能梳得十分饱满。眼下只能绾一绾回心髻、堕马髻这样的低髻遮一遮渐渐光秃的额头。
  自从当了皇后,表姐一年四季都爱簪牡丹,值花季便簪鲜花,不是花季也会簪绢花或是玉石做的牡丹步摇。眼下因为梳不出相称的高髻,也只能随意簪几只长簪装饰。
  我知道表姐的处境不大好,也便打定主意一定不能与她顶撞。
  “阿徵,你坐……我叫人做了你喜欢的偃月馄饨1,冬菇2馅的,你尝尝好不好。”表姐看我许久,开口到底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些日子我隔三差五就去师父处,时常吃凌波精心准备的东西,实在是把嘴毒养刁了,宫里的东西也不放在眼里。我应付着吃了几个,便道:“皇后召臣来,想来也不是为了吃东西的吧?有什
  么话,不妨就说了吧。”
  表姐有一瞬的尴尬,还是斟酌着道:“阿徵今年……二十五了吧?”
  “是,臣属虎,今年虚岁二十五。”我恭敬地道。
  “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岁数……大家只比你大两岁,可我都嫁给大家五年了。”表姐似有些不好意思,“你却还没成亲,连找个姑娘定亲也不曾。”
  我淡淡一笑,“莫不是皇后有什么好的人选?”
  表姐又是着急又是委屈,“我听说父亲母亲日前道你府上说起此事,闹得不欢而散,如若不然母亲也不会让我跟你提。我知道你从小就主意大,父亲看中的又是那些高门贵族的女孩子,你不喜欢也就罢了,可你总该有中意的吧?”
  “至尊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敢明着问大家,可听那日在场的徐宝林3说,大家也是想让你成家的,既然都说了不管正侧,想必是不拘你看上谁家女儿的。”
  我思忖片刻,才道:“臣确实有中意的女子了。”
  “是谁家的?我这就替你参看参看。”表姐松了口气。
  若我说出凌波来,只怕不仅姨夫要暴跳如雷,表姐也不会同意的,于是摇头道:“多谢皇后好意了,谯国公是绝不会同意的。”
  “谁家的女子能让父亲这样的?”表姐想了想,问道:“莫不是……安国公的独女?”
  从小我就喜欢往师父那里跑,而娉婷比我又小不了几岁,还当真算是青梅竹马,旁人误会什么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娉婷么……说是天真浪漫也好,刁蛮任性也未尝不可,又一门心思挂着楚煊,我便是娶谁也不会是她的。我失笑道:“谯国公与师父不睦是真,可要是结了姻亲说不定还能缓一缓,谯国公未必会咬死不同意,臣自然说的不是她。”
  秀眉微微一蹙,表姐又道:“让父亲这样不愿意,莫不是身份低微吧?你素来不会去那些不光彩的地方,不会是歌姬舞女;你去的最多的地方……莫不是哪位宫人?”
  凌波从前可不是宫里的掌膳么?这样说也没错。
  只是我不能告诉她,便道:“皇后别猜了,臣是不会说的。”
  “究竟为何不能说?”表姐有些急,“不是我要催你,阿徵,你年纪到了,却迟迟不成家,总要有个理由吧?”
  “臣说了,臣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只是眼下的确不方便说。过些时日若臣有了什么功勋,臣自然会借机会向至尊求个恩典的,皇后不必担心。”
  表姐见从我这里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只能叹气道:“罢了罢了,你不愿同我这个做阿姊的讲我也不能勉强。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
  “到时候……希望皇后可以帮臣说两句话。”
  “这你放心,只要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不管大家听不听,我都会劝他的。”表姐苦笑,“到底是与你相伴一生的人,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旁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要你自己认定了,那便去争取吧。”
  这话让我想到她与先帝。当初姨夫不是那么中意先帝的,是表姐自己一心喜欢,姨夫才将他扶上皇位。现在却发现自己当初执意要嫁的夫君对自己不过尔尔,也不知表姐有没有后悔过。
  “臣……多谢皇后。”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郑重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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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松口答应帮我之后,我也实在不知与她说什么,何况那时的椒房殿也没有凌波在,我没有留下的理由与欲望,便很快告辞去了,只是一心等一个开口向先帝陈情的机会。
  只是一阵还算平静,没仗可打,而我一个戍卫宫禁的武将,不遇到皇宫进刺客的乱子也就没法靠别的法子立功,只能静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神熙三年的元宵节。
  在元宵这日,长安城会举办花灯会,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这一日上街去观灯,而其中最多的,莫过青年男女,尤其是未婚的青年男女。由元宵观灯牵出的姻缘,我听过的就有十几起。
  冬至的时候,先帝便把不得不楚煊召回来祭祖,眼下还没离开,自然是要带着娉婷出去的,只是娉婷去的时候师父脸色不是很好看。既然娉婷都去了,我自然是要接凌波一道去玩的。师父身体不好不想出门,凌波怕他一个人在府里闷着不快活,便组织全府当值的下人一道包偃月馄饨,一边包一边煮着吃,还特许了饮酒,可以行酒令,师父看着有趣也就参与进去了。我去的时候,凌波正一边十指如飞地捏着皮子三两下包出一个圆滚滚的馄饨,一边替两个拇战4的护院分辨方才两人各自喊了什么。
  “呀,霍郎君来了,可是要接二娘出去看灯的?”有眼尖的护院见着我便大声打趣。
  师父将凌波视作亲女,底下人叫的时候也便将她与娉婷一同排行。她比娉婷小几个月,自然行二,大家都叫她二娘。
  凌波见了我,脸上微微一红,却也大大方方地道:“且等一等,我先把这几个包完。对了阿徵,要不要带几个出去吃?虽然外面也有卖的,到底怕不干净。”
  “二娘哪里是怕不干净?只是不愿意让我们霍郎君尝别人的手艺吧?”一个丫鬟笑道。师父虽然出身世家,府上规矩却没那么大,只要不是恶奴欺主这样的事,私下开玩笑倒也是无妨的。
  “胡说什么呢!”凌波嗔她一眼,其余的人都大笑起来。凌波只好不理他们,问我,“阿徵,你喜欢什么馅的?眼下蒸或是煎来不及,只好煮了。煮完用崧叶子包起来,倒也不怕粘一块去。”
  “哦?有什么馅子的?”我拿起一只偃月馄饨把玩。这偃月馄饨包得仿佛白生生的月牙一般,封口的褶子疏密有致整整齐齐,很是可爱。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凌波却仔细看了一圈,才道:“有三鲜的、冬菇的、羊肉的、鱼肉的、蛋花的,还有用菹5和了猪肉沫的……”
  “且住且住!再报下去,肚子里的馋虫都要造反了。我一向不大挑,随意看着捡一些便是了。”
  师父一早就坐在一旁看着,此刻趁着凌波捡馄饨去了,忍不住大笑:“凌波丫头好不容易准备这么多馅料,你小子倒是根本不在乎,实在是暴殄天物对牛弹琴。”
  “师父知道的,徒儿一向好养活。”我笑道。
  “嗯,好养活便是,给凌波丫头省了不少事。”师父捋着胡子道。
  这一番话又惹得满院的人大笑。我眼见凌波飞快地捡了一食盒的馄饨,煮也不煮了,便向师父道:“伯父,我们……就出去了。”
  师父也不拦,只是对我道:“今日天气还好,不曾下雪,但也冷得紧,你小子皮糙肉厚不怕冷,却别把我的宝贝侄女冻着!街上人多挤得很,你可看着点,别把凌波挤着。要是出了半点差池,就回来领一顿鞭子吧!”
  我牵了凌波,替她理了理衣襟,才向师父道:“师父放心,即便不吩咐,徒儿也会照顾好她的。”然后在一片嬉笑声中,才拉着她出了门。
 
 
第15章 偃月馄饨(下)
  长安一年到头总在宵禁,只要闭门鼓一响,白日里再繁华的东坊西市都会安静下来。除了少数几天皇帝下旨特许解禁,也就只有元宵这一日是不会宵禁了。
  因此元宵夜总是格外热闹。除了京兆尹会出钱置办彩灯彩绢来悬挂装点,各位皇亲国戚也会出些银钱来帮忙布置。毕竟在这一日大家都是要上街的,街上看着越漂亮自然大家心里便越舒坦。
  数以万计的彩灯悬在头顶,形态各异,五光十色,照得整座长安城恍如白昼。朱雀大街上也挤满了出来游玩的宝马雕车,可谓水泄不通。我与凌波都是徒步走出来的,还拎着食盒,生怕挤坏了,我便领着她舍了离家较近又更加扰闹的永兴坊与崇仁坊,去了西市。谁知西市的有人也不少——靠近宫城的都是皇亲贵戚与达官贵人,西市这边则是百姓与胡商居多。
  西市的大多数铺子仍旧是关了的,毕竟商户也要出来赏灯,何况如古玩、兵器一类的商铺在元宵生意并不好。但街面上还是有许多小摊小贩的,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虽不值什么钱,但看着十分应景。卖花灯的、卖点心的、卖烟花的、卖小首饰与胭脂水粉的货摊生意尤其好。这些东西本来做得并不精致,宫里的好东西见多了我是瞧不上眼的,然我到现下也不曾送过什么东西给凌波,也不得不买点什么。
  花灯不好,她本就提着食盒,手上没有余隙,也怕那花灯不经挤,拿不回去便坏了;点心自然不做考虑;鲜花不好,本来大正月里就没什么好看的花,戴在头上没几天也就枯了;胭脂水粉也不好,本来凌波生得好,不需要什么妆饰,何况我还听宫人说起过,这些东西若是制得不好还会伤脸的……
  我看了看凌波今日所穿的衣裳,身着银红绫的夹衫子,下穿石榴红与胭脂色的间色裙,外罩杏黄半臂,身披碧色帔子,颜色十分鲜艳;头上绾着惊鹄髻6,却没戴什么饰物。
  外间卖的一种叫“黄金缕”的饰物,是用金色丝绦做成的流苏饰物,有的女子买上些许插在发髻上,那金线随着她们走动而明灭不定,十分好看。且那颜色也是很配凌波今天的衣裙的。于是我趁凌波快几步走在前面,去边上的小摊上飞快地挑了几支做工精致的,虚扣在手心,赶紧追了上去。
  趁着她在看挂在树上的一盏兔子灯,我便拿好一支,戴在她髻边。
  凌波一惊,连忙回头来看,见是我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摸头上,问我:“你往我头上放了什么东西?”
  我拿起手上剩余的黄金缕在她眼前一晃,“这个东西,还喜欢吗?”
  凌波见状一笑,“原来是黄金缕啊。什么时候去买的?我竟没觉察到。”
  “就在方才啊。怎么样,本将军的身手够快吧?”
  “是是是,我们堂堂霍将军,竟然在这些事上比手快了,好出息呢。”凌波不由得失笑。
  我仔细瞧了瞧方才匆忙替她戴上那一支,插得有些斜了,便伸手扶了扶,问她:“剩下的,可还要我替你簪上么?”
  “大街上没镜子我也瞧不见,虽然霍将军簪得歪了些,妾也是不嫌的。有劳了。”凌波莞尔一笑,眸中带着些许狡黠的神采。
  我有些无奈,只好道:“一回生二回熟,再有下次,一定好多了。”
  凌波静静地站在街边,由着我给她带黄金缕。我实在不知道女孩子们戴饰物有些什么讲究,在我见过的女子中,大都是身份尊贵的,喜欢把那些华丽的饰物簪得满头都是。但我明白凌波定然是不喜欢这样的。我看了看她头上戴着的珠花,因为惊鹄髻是双髻,她便一边戴了一朵,既然这样,那我一边一支地往上插总没错,好在我一向喜欢双数的,买了十支黄金缕。我比着那一对珠花的位置,贴着那附近,一边一支地往上戴,还要思虑着不能显得太密集,每插一支都要思虑半晌。
  忽然我抬头看见街对面也有另外一名男子也在给身边的女子戴绢花,那女子作了妇人打扮,显然是他的妻子。那名男子戴得格外认真,一朵绢花在云鬓边比了又比,却始终没定好放在哪里。女子开口说了句什么,那男子面上微微一红,却没有半点不耐,仍旧细细地挑着合意的位置。最后终于定好了一个,那男子拧了许久的眉头才骤然松开,仿佛怕是扎到女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把绢花戴好。他又细细看了片刻,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感到仿佛有人在看他,抬头看到了这边的我,又看到我身边的凌波,不由得与我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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