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霍公的意思……是韩公……向父亲透露了母亲的行踪,才换来了状元之位?”
  “臣不敢这么说。毕竟先帝恨的是贻误军机的敦和公,斩了敦和公,先帝气消了,对端惠太后的下落便没有这样在意。再者,臣虽不通诗文,却也知道天下文士皆以韩书毓为首,足见此人学识出众,是做不得假的。只是端惠太后与韩书毓自小就亲厚,比起远走西域,当然更愿意投奔韩家。而从前先帝如何倚重韩书毓至尊也是见过的,或许韩书毓没有这个意思,但老韩公……”
  至尊的神色几经变换,显然是信了大半,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却是紧紧攥住了银筷,指节有些泛青。“霍公此话……有何凭据?”
  有何凭据?亲耳所闻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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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听谢氏的消息已有五月,却始终没有音信。毕竟我那时不曾见过那谢氏,不知她是何模样,连闺名也无从知晓,无法辨认。何况我与皇后也不亲厚,极少会进宫探望,就更别提出言打听了。
  只是无意间知道了今科状元、官至大理寺正的韩谨,与那谢氏又亲厚,应当可以从他处打探消息。
  然而私救罪女出宫毕竟也是杀头的重罪,寻常人是不敢冒这个险的,自然不能贸然与他开口,少不得也要先混熟络了才好打听。我在军中与上下军士打成一片只消片刻,毕竟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的铁血男儿,向来以武服人。文人却不同了,说话弯弯绕绕,要与他们攀交情着实也费工夫。
  不过说来也巧,那时我的宣威将军虽是个虚衔,却在八月领了左翊卫中郎将的职,负责戍卫禁宫。前几日有个不当值的弟兄外出,回来后却有京兆尹的兵丁前来捉拿,说他当街打死了广平县君的独子。
  广平县君徐氏乃是前北庭都护府长史于嵺的遗孀。北庭都护府长史虽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到底不在长安,于嵺也并无什么战功,先帝自然顾不上为于嵺的夫人加封县君。
  只是那于嵺也着实可怜,成安十六年,突厥二王子叛乱,希望得到大郦的支持,被北庭都护韦承业与安西都护乔师古先后拒绝借兵相帮后一败涂地,又被新任突厥单于追杀得走投无路,竟妄率残部强夺玄池州。北庭都护韦承业不是个有本事的,能拿下都护的位置全是因为其姐是高宗的婕妤。听闻玄池州危急,韦承业慌得连忙派出于嵺前去督战。长史本就是都护的幕僚,而北庭未有副都护,于嵺又是个文人,自然不会作战。只是那突厥二王子杀得急眼,凭着一股哀勇,竟险些破了城门,于嵺不得已,只能披挂上阵,身先士卒地冲入敌阵以鼓舞士气。最后二王子被杀,玄池州守住了,于嵺却为国捐躯,先帝感其忠勇,追封其为忠烈伯,并加封其妻徐氏为五品县君。
  有于嵺的名声在,他的独子被人活活打死,行凶者自然是惹了民怨。只是我对这弟兄也很是了解,此人并不是凶猛好斗之辈,又极懂得分寸,平时训练与同僚格斗也从不会伤人,怎么会好好地打死于嵺之子。
  这案子干系重大,便移交给大理寺。韩谨当时正任大理寺正,负责主理此案,我便借着商讨案情与他亲近。
  重阳那日,他须得值宿宫中,也恰好我不当值,才去了值房与他议事。韩谨此人,不单生得玉树临风清朗俊秀,文采又十分过人,却不是个只知读书的醋大,审案的本事也是不俗,做事又极为认真,难怪先帝会如此爱重他。我与他一聊便是许久,很快就到了晚膳十分。宫中是会给值宿的官员送饭食的,也就是在那时,我尝到了凌波做的重阳糕。
  后来我听凌波讲过,她的舅母,也便是韩谨的母亲,厨艺十分有限,每年所做出的重阳糕都甜得发腻,难以下咽。她十二岁那年,韩谨偶然与她讲起《过故人庄》的诗文来,一向就爱研究吃食的她才突发奇想做出了那样的重阳糕。韩谨中状元并累迁至大理寺正之事阖宫皆知,而凌波这重阳糕的做法又委实特别,韩谨自然是一尝就能尝出来的。那时候的凌波只以为韩谨并不知她在掖庭何处,得了她的下落,便会想方设法搭救她出去的。
  我当即就问了那送饭食来的典膳贺兰昭这糕点的做法,只是贺兰昭两只眼睛一颗心全落在了韩谨身上,只敷衍我道是她手下的一个掌膳所做,自己并不知道。本想请那位掌膳前来,韩谨却变了脸色,忽道他又有新发现,说是据朱雀大街那临街的住户讲,于嵺之子出事那日,曾与大长公主府的一个奴仆发生争执,两人先动起手来,那弟兄是后头才去的。
  当时一心为弟兄脱罪,便一下子将重阳糕的事抛在脑后,与韩谨一边用膳一边分析许久,猜测是因大长公主府的奴仆恃主行凶而于嵺之子上前阻止,而后大打出手,却因于嵺之子身体孱弱处了劣势,而我那弟兄又是个嫉恶如仇的,见势不好上去相帮,混乱之下那奴仆将于嵺之子打死却赖在我弟兄身上。
  一直谈到闭门鼓开始敲响,我才匆匆忙忙辞了韩谨要出宫回府。
  只是我自幼习武,耳力比常人灵敏许多,而韩谨心神激荡之下也全然没想着要避讳于我,刚刚转出门,便听他急切问道:“贺兰典膳,做这重阳糕的那掌膳……是否姓谢?”
  “正是……韩郎如何知道?”贺兰昭有些惊讶。
  韩谨却没有回答她,又问:“是……谢凌波吧?”
  “韩郎莫不是认识阿凌?”即使看不见,听着声音我也能猜到贺兰昭那泫然欲泣的神情。
  韩谨却没有理会她,声音有些涩然,“七巧……也就是谢娘子,她是我的表妹。”
  虽然我不读圣贤书,却也没有听人壁角的习惯。只是“表妹”二字对于我来说太过重要,乍听这二字,便挪不动脚了。原来那谢氏名叫谢凌波……只是这名字好生耳熟啊!
  “原来韩郎……就是阿凌时时挂在嘴上的……表兄。”贺兰昭这话说得十分艰难,“韩郎是否要与阿凌……见上一见?”
  “不!”韩谨素来说话不紧不慢,这一声却是拔高了声调疾呼。大约是吓到了贺兰昭,韩谨才又解释,“是我不好……是我没脸见她!贺兰典膳……某求你一事,请你千万答应!”
  出卖?他如何能出卖谢凌波?我当时还未想明白。
  “韩郎这是说哪里的话?你有吩咐,婢子万万不会辞的!”贺兰昭受宠若惊。
  “还请贺兰典膳……若七巧问起我是否尝了点心、说了什么,你便告诉她……我与小霍将军在议事,晚膳都是胡乱用的,并未说什么……”
  贺兰昭似乎是迟疑了一阵,才轻轻说了一句“诺”。
  听着里面的动静是贺兰昭指挥几个尚食局的宫人收拾了器具要出来了,我这才想起要赶在坊门关闭之前回府一事,便加快脚步离宫去。
  得知人在尚食局司膳司做掌膳,也就方便寻找了,不急在这一时。
 
 
第4章 姜辣羹
  不过知道谢氏凌波在尚食局也无用,因为那时委实忙,为了查出真相,也就顾不得找人的事了。但却又在无意间得知了韩谨出卖谢凌波的内情。
  因我那弟兄王勇的确是被冤枉的,打死人的也真是大长公主府的人,不过他并不是公主府的家奴,而是公主最宠爱的面首,姓方名世杰,家世并不如何出众,虽说是右屯卫的羽林军却又因武艺不精而总不得升迁,若不是得了大长公主青眼只怕一世也不会出头。大约是从前不得志,压抑得狠了,才会这样飞扬跋扈。
  案子的文书由韩谨写好了呈上去,又过去了大半月也不见先帝批复。
  刑狱诉讼本不是我管辖,自然不好直接去找先帝相问,只有在同姨夫一道去看望表姐之时才想着旁敲侧击。
  “皇后殿下,至尊最近……很忙么?”虽然位高权重,但内宫也不是随便进的,表姐见到姨夫很是开心,当下留了饭,还再三要我也一道留下。可我没什么胃口,趁着菜还没布齐,便先开口问了。
  表姐有些疑惑,“大家近来批折子一如寻常,也不见特别忙。阿耶,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
  姨夫思忖片刻,当是猜出我所问为何,眼也不抬,“并无大事。即便有些琐事却也不需要至尊烦心,要不然,养着门下省那起子人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或许是也想明白了,表姐忽地肃容道:“阿徵,你问的是方世杰的事吧?这事大家与我提过,若是你说起,叫我千万回了。”
  “至尊特意嘱咐?”饭也顾不上吃,我又惊又气。
  表姐叹了口气,“大长公主到底是大家的亲姑姑,大家如何能与她为难?”
  “可……”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堂堂皇后与宣威将军,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我还想问,姨夫却忽地出声喝止。
  不得已,我只好闭嘴,食不知味地火速吃了饭,然后告辞出了椒房殿。
  “阿徵!”想不到姨夫也这么快告辞,还叫住了我,“方世杰一案,到此为止,莫要再多管闲事。也莫要再与那个韩谨亲近,虽然现在至尊十分宠他,可到底没什么根底,有朝一日陛下厌弃了他,也极可能迁怒于你。”
  我与韩谨本就不亲近,有交集也是为了谢凌波,何况至尊厌弃他与我什么相干,本来我也不指望能得圣心。不过……“姨夫此言差矣,那王勇是我骁骑营的人,白白被人推出去顶罪,哪能不管?王法何在?公道何在?”
  “大长公主可是至尊的亲姑姑,至尊都要敬着几分,你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衔,何德何能敢与皇亲国戚为难!”姨夫铁青了脸色。
  若论皇亲国戚,我难道不是?“姨夫可是清河崔氏的家主,五姓七望之首,天子尚且不曾放在眼里,何况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大长公主?至尊可是那徇私枉法的昏君么?”我冷笑。
  为了王勇之事,我已然动用了能用的所有关系。不过其他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姨夫一半的权势。我许久不曾与姨夫好好说话,但好歹为了王勇求了一求,不料姨夫断然拒绝。然而姨夫又不是仗势欺人的,曾经太原王氏家的小儿子□□了一个卖唱的女子而致使其自尽,那女子的老父拦了姨夫的轿子告状,姨夫可是半点没推脱,不惜与太原王氏交恶,惩办了那无恶不作的小子。如今不过是大长公主的面首,就百般推脱了。
  日前想着再去求一回,不过未及通报,还没走进书房,便听到了里面毫不遮掩的争执声。
  “不就是一个面首,没出身没背景,大长公主怎就这么看重?”这是姨夫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大长公主也在里面。
  “我2就是瞧得起那方世杰,碍了谯国公什么事?”大长公主我几乎没见过,即便有几面也只是远远地瞧个模样,依稀记得是个保养得宜的美人,看着也十分端庄,却不料如此蛮不讲理。
  “可方世杰杀了人,依律当斩,大长公主为何要一意包庇?”
  “为什么?难道谯国公不知道吗?杀了方世杰,我再去哪里寻一个与国公生得如此相似、却又对我百依百顺的小郎君来?”
  与姨夫生得相似?不只是我,怕是里面的姨夫都愣了,许久不曾说话。半晌,姨夫重重叹了口气,“这是何苦?”
  “何苦?谯国公,你自是又娶了范阳卢氏的大小姐,与她两情缱绻夫妻恩爱,却以为天下人皆如
  你一般如此薄情寡性么?”大长公主拔高了音调,厉声质问。
  “阿昭……”姨夫与大长公主果然有旧,若不然怎么连闺名也喊出来了,“是我对不住你……可杀人偿命……事后我再送你十个美少年,如何?”
  “谯国公以为如何呢?啊,既然这样讲,谯国公当然觉得这个主意是极好的。”大长公主笑起来,“崔槐,你是在求我吗?”
  姨夫一向高傲得很,当然说不出求字来。
  “你堂堂清河崔氏家主竟然也会求我?也不知是谁当年嫌弃我们楚家有胡人血统、即便当了皇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连娶我过门也不愿意,如今竟然为了一个没权没势的人来求我?还求着我剜去我心尖上的肉……我凭什么答应你?”大长公主的语气似乎开始变得疯狂。
  “阿昭……”
  “你既要了我的身子,又……最后却因我不是五姓女而迎娶了卢氏女,害我不得不匆匆嫁到韦家。韦家不如你们五姓,却也是关中大族,若不是急于求取权势,也不会把我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放在眼里,更别说我并非完璧!韦恒又不是什么贤德之辈,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知道与那些歌姬舞女厮混,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好不容易盼死了他,可以自己开府,养一两个可心的人,谯国公,你却一心要他死!我不许!崔槐,你记好了,这是你欠我的!你欠了我二十多年,也该偿还了吧!”大长公主的声音拔得越来越高,就仿佛心中的一团火开始熊熊燃烧,终于再也包不住,要将她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一起焚烧殆尽。
  “阿昭,对不起你的是我,可那王勇无辜,何况阿徵……日日追着我翻案……”
  “谯国公权倾朝野,怎么,竟连外甥也弹压不住吗?”大长公主嗤笑一声,“好歹……我也是大家的嫡亲姑姑,若是你真敢动方世杰,呵,那你就试试吧。”
  从一开始姨夫一句重话没敢和大长公主说开始,我就知道姨夫终究是不会答应帮我的。想来他是后悔得狠了,一心想着补偿吧。是啊,王勇不过是个穷小子,父亲早亡,母亲重病在床,死了他一个怎么不强过得罪大长公主。
  只是那天我走得快,又没惊动任何人,姨夫并不知道他已然露底,只是板着脸训我,“不该你管的是就不要插手!素日与郢王走得近就已经惹得至尊很不满了,现在又要与大长公主过不去,你是不是想惹得至尊不顾情面斩了你才消停?”
  一提起郢王,我心里的火气便更大。在那时候,我一直认为高宗在世是郢王楚煊便已被立为太子,而先帝楚烨只是区区一个临淄王,而就是在娶了表姐、得到姨夫支持之后先帝才渐渐升作魏王,高宗也废了楚煊的太子之位改封郢王。高宗驾崩前似有重立太子之意,只是在某日宣召魏王进宫后忽然驾崩,而姨夫则捧出了礼魏王为帝的遗诏,先帝这才做了皇帝。只是遗诏究竟是不是这样写的,旁人也不知道了。我深疑那是姨夫与先帝矫诏篡位,故而在那之后一直在疏远他们而亲近郢王。只是因为从前郢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与我一道征讨过高句丽,有袍泽之谊,姨夫与先帝又深知我实是个性情中人,才并未怀疑我有什么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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