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入宫之前?”
  “是……是婢子表哥。”凌波看了我一眼,又继续道:“婢子与表哥约好,待婢子出宫……就成亲的。”
  好得很,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了。我冷笑一声,有些口不择言,“谢娘子今年才入宫,若能熬到出宫还须五年。也不知这五年里那位郎君家里会不会逼着他去成亲。再说……谢娘子难道以为,因罪没入掖庭的宫人这辈子还有放出宫的机会?”
  她本来就生得极白,这一下子更是被我的一番话刺激得一张小脸褪去了所有血色。
  我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正不知讲什么来补救,那边徐安泰却忽然窜进来,“小霍将军可用完饭了?大家正等你呢。”
  皇帝有召自然不敢耽搁,于是我只好不再看谢凌波,向徐安泰道:“徐公公先请吧。”说完就跟着他去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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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先帝拟定的,是由韦之遥挂帅我为副。虽然韦之遥平日里总会莫名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与我过不去,但大事上还是明白的,加上此人虽然是大长公主之子,但还是有几分才干,我才勉强愿意给他做副手。
  靺鞨作乱于我大郦来说只是疥癣之患,十万大军刚出关那边就已萌生退意,一场仗打下来还不足一月,实在是我生平打过的最容易的一仗。神熙元年十一月二十五出征,回来的时候却才是神熙二年元月廿八,不过到底是错过了新年。
  我们回来的当日先帝便大悦,下令在宫中设宴接风。
  席间,先帝问我:“伯英啊,你一向勇武,为何此次出征,却不见半点功绩?”
  虽说这次战役着实容易,但也不代表我就没杀过敌。战功的奏疏都是长史在写,而那长史对韦之遥要熟络许多……
  我还未开口辩解,先帝便已移开目光,朝韦之遥笑道:“还是致远厉害,斩敌一百,生擒敌方两员大将斩杀三人。不愧是姑姑的儿子,姑姑教导有方啊。”
  靺鞨此次南下一共七名高阶将领,逃回去两人,我杀三人擒一人,最后一人虽不记得是何人所擒,但如何我做的事都成了韦之遥的?看着诸朝臣一片祝贺之声,我想是先帝为了讨好大长公主所以才加功于韦之遥,却没想到韦之遥虽面露羞赧之色但并没有说一句话来反驳。从前只以为他是因为母亲之顾才总与我为难,没想到……他还是这样一个贪功的小人。
  实在是不想看到一众朝臣对韦之遥吹嘘逢迎的丑态,我便借口更衣溜了出去。
  正月的天气格外冷,喝酒发了一身汗,但经风一吹冻得厉害,我想就近寻个房檐避避风,没料到还未走过去,就听到有人在讲话。
  本来不喜听人墙角,奈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而这讲话的两人还是我熟识的,我一个好奇便站住了。
  “原来你如今在司膳司……可有受委屈?”这个声音温和而深情,是韩谨的。
  另一个却是凌波的,“表哥如今才知道吗?九月我送你重阳糕,年前又特意为你准备东坡肉,知道你不爱吃肥腻的,还特意给你选的瘦肉,还有暗香汤、仙人脔,这些都是你替我找到的菜谱,难道你不记得了?”
  东坡肉?忽然想起我在紫微殿等候先帝召见那日似乎就是韩谨值宿的时候,那东坡肉虽然做得入口即化但大多都是肥肉与肉皮,是挑剩下的,想来也不是为我特意做的,可笑我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凌波知我爱吃肉……也对,据说用黄酒炖煮需要近两个时辰,而先帝传话备饭不过小半个时辰,特意去做哪里有这功夫?
  听这话,原来韩谨就是凌波那约好出宫后同她成亲的表哥,只是……韩谨的表妹,岂不是谢公之女?
  “我……”韩谨似乎有些窘迫,“那滋味的确熟悉得很,只是不敢相询,毕竟宫里人多口杂
  的……”
  “也不曾想过到司膳司来瞧一瞧?”
  “有想过……只是有几个月的菜式,并不是你做的,我是在不敢确定……七巧,我知道你在宫里受委屈了,只是你乃是宫人我是外臣,我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私自入内闱本就是大罪,私会宫人更是罪加一等,我实在不敢给家里……”
  凌波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七巧你信我,若是有机会能求得至尊恩典,我会求至尊放你出宫的!”
  “什么时候才能……”
  “七巧你听我说,我现在不过是个从五品下的大理寺正,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人微言轻,不敢向至尊提请索要宫人,否则会被那些兰台5官员弹劾。何况姑父这事过去并没有多久,只怕一提便会有许多人抓住不放的。”
  “所以说来说去,表哥不想救我出宫?”
  “我并没有这样讲过!”韩谨有些急了,“这些日子父亲母亲在家里挂念你得很,母亲还对当日内卫将你带走却无力阻止之事深感自责,嘱咐我一定要设法搭救你!七巧,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将你带出去的!相信我!我几时骗过你了?”
  凌波沉默片刻,方幽幽地道:“我相信你。你虽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但在朝廷毫无根底,还是逆臣的亲眷,自然要万分小心。这些日子在大理寺如何?有没有人与你为难?”
  韩谨苦笑,“同僚自然不会无事与我过不去。只是大理寺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疑案悬案,破案不易倒在其次,只是动辄便牵涉朝中权贵,谁都不敢得罪,还要琢磨着如何与人交代才能两边不得罪……”
  几个月前,为了区区一个左翊卫小军士,韩谨还愿意与我一道上下折腾只为求一个公道,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为官不易不是因为真相难求,而是权贵不好得罪。韩谨才入朝多久,也学了这副腔调。不过如今的至尊所求的,不过是与我姨夫夺权,其余之事无暇他顾,才会带的一朝的官员不思处理庶务只知争权夺利。若是当皇帝的不是他……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好,那我便等你。”又是短暂的沉默后,凌波再说话之时声音平静不少。“我眼下是负责椒房殿的饮食,值宿的外臣那里我不能送。不过负责外臣饮食的贺兰典膳与我十分亲密,若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在午膳的时候告诉她,我晚上做给你。”
  “谢谢你,七巧……”
  “你我之间还须言谢么?”
  后面的话我已不想再听,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总不能说出一些我爱听的来。
  只是,谢凌波原来就是师父再三催促我相救之人,她却并不信我,只信那个将她“卖”进宫中之人。我却要想想,这人到底还救不救。
 
 
第7章 玉兰片(上)
  神熙二年,二月初二,先帝寿诞。
  先帝寿诞这日恰好又是花朝节,而花朝节民间也作挑菜节,故而先帝寿诞之时还会在宫中举行挑菜宴1,邀皇亲国戚与品级较高的朝臣并家眷一道入宫。
  师父的旧疾发作得愈发厉害,过了一个冬天都没有好转,先帝的寿诞他是告假不去了,我便趁着上午休沐去了安国公府府看望他。正事讲完,我想起凌波的事,想了想,到底还是告诉师父了。
  “师父,徒儿在宫里见到谢氏了。其实那谢氏徒儿一直都认识,只是她似乎不愿别人得知她的身份,若非阴差阳错,徒儿也不知她身在何处。谢氏只一心想着她的表兄韩书毓救她出去。但之前徒儿听闻,谢氏被内卫带进宫,本就是因韩家告密……师父,救是不救?”
  “从前阿翊来信,韩家与他家比邻而居,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如何不比我这素未谋面的伯父来得亲近些?”师父苦笑,“韩家出手相护就罢了,只是如你所说,韩家既然选择告密,便是不会救她了。虽说阿翊出身旁支,但在调任剑南前曾在长安做官许久,算是谢氏旁支中与我最亲近的弟兄。这孩子是阿翊的唯一骨血,自然是要救。你便与她实话实说,我信阿翊不会把女儿教得是非不分的。”
  我答应了师父,又坐了片刻,才告辞离去。
  出门前,娉婷叫我:“阿兄慢行一步。”师父于我名为师徒,却待我如同亲子,是以作为师父独女的娉婷自然与我兄妹相称。
  “一娘2还有什么事吗?”
  娉婷忸怩了一下,仿佛花色上脸一般,“至尊……最近又为难六郎了?”
  这个六郎自然是说的楚煊。楚煊行六,自然该叫六郎。只是按照他的身份,敢这么叫的人,似乎
  也只有娉婷了。
  从前我还爱逗她,只是被凌波拒后不知为何一直都心绪不佳,听她问情郎之事自然有些不乐意,只是淡淡道:“至尊近来直忙着与谯国公明争暗斗,哪里还记得有个郢王等着他去为难?”
  娉婷没有再问,神色却并不是很好。
  我也知道自己话没说好,连忙道:“只是至尊不为难他,他也要万分小心。至尊派他主理刑部,一堆焦头烂额的事,若是掉以轻心就会被乌台那帮人弹劾。再说……师父并不是很喜欢他,更不愿意你见他,难道你让他天天跑着来找讨嫌么?待过几日清闲些,我让他邀你去赏桃花如何?”
  “阿兄可一定要记得啊!”娉婷咬着下唇,认真嘱咐我。
  “我省得,答应一娘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了?”
  其实忘记过许多次,只是师父虽然教娉婷诗书武艺,却实在把她保护得太好,单纯得如同白纸一般,如若不然,也不会被我一骗一个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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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时间差不多,我便换了礼服入宫。先自然是去椒房殿,却刚好见了姨夫与姨母一道,正过问表姐的胎像。
  姨母还罢了,毕竟是亲生母亲,对表姐的身子也关注些,还嘱咐了一些饮食禁忌。姨夫则是听闻胎像稳固,便开始过问先帝在她有孕期间来过椒房殿几次、来过后宫几次、每次分别去了哪里。我进去之时,表姐看我的神色颇为尴尬。
  不过也好歹我来了,姨夫也不好多问,才收了话。然这样一来,一屋子的人竟无话可说,只好聊起时气来。
  几个月不见凌波,自然也没来过椒房殿。但数月前我就听她说过,表姐本就身子不好,有孕期间又一直思虑过重,长此以往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可姨夫姨母好不容易来一次,非但不宽慰,倒还总是说些让表姐担心的话。但我作为晚辈,且是一个不太亲近的晚辈,也不敢去劝。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表姐也该更衣入席,我这才连忙告了罪,自己先溜了。
  还未开宴,而这挑菜宴又在御花园里,先到了的人就在园中休憩。我信步在园中走着,只见几棵玉兰树已然陆陆续续地开花了,青白成片,乍一看仿佛未融化的白雪一般,甚是好看。
  “伯英,许久不见了。”我正在看花,却有人喊我。转身一看,原来是楚煊。
  “大王3。”我同他打了个招呼。
  楚煊笑道:“伯英月前征讨靺鞨得胜归来,小王还未向你道喜呢。”
  “大王说笑了,不过是无功无过地去关外游一圈,没什么可值得恭喜的。”
  “伯英的本事小王还是知道的,那韦致远也是略知一二的,若说那些靺鞨主帅都是他拿下的,小王不信。”
  “不过至尊信了。”他信不信其实没用,何况我也不在乎。
  “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却被旁人强占了去,伯英,你不生气吗?”
  “换做旁的自然会的,只是这个,某并不在意。”
  “伯英,别怪小王没提醒你,这种事,有一便会有二,今日只是几个战俘,明日,就是你的前途你的地位,你还能毫不在意吗?”
  老实说,我并不是十分在意,只在如今的位置上便有许多人虎视眈眈,再往上升,不知多少人想把我生吞活剥了。看看楚煊和先帝楚烨就知道,越是身在高位,便越是孤独,连手足兄弟都要算计。我不想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怪物。
  “多谢大王提醒,某知道了。”顿了一顿,我想起下午娉婷同我说的话,便道:“若是大王近来有闲暇,还请抽空去看看娉婷。她今日同某问起大王,某与她说大王近来分身乏术,过几日闲了会邀她出去赏花的。”
  楚煊愣了愣,不意我忽然说起此事,然后才笑道:“多谢伯英,小王记得了。”
  我想了想,竟与他再没别的可说。曾近亲如手足的袍泽兄弟,如今也不知为何越发生疏。所幸有宫人来传话开宴了,我才舒了口气。
  寿诞的菜色基本都是那几样,从高宗到先帝就几乎没变过,唯一不同的就是时令的小菜。
  只是今年的时令小菜格外不同,一盘子金黄的卷子,咬下去有花椒的麻辣混合着一股不知名的清香,也不知炸的是什么东西。
  先帝也觉得十分好吃,还特意召见了做菜的人,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凌波。
  凌波远远地跪在阶下,只听先帝问道:“这菜是你做的?炸的什么东西?”
  “回大家,这是御花园里新开的玉兰花。将花瓣摘下来洗净,包上调好味的肉糜,裹上薄薄一层蛋面糊,撒上椒盐,再下锅炸至金黄即可。”凌波一向都是落落大方的,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回话也不见胆怯。只是我不经意望见坐在左边文官席的韩谨,脸色却有些难看。
  先帝点了点头,“不错,心思奇巧,手艺也很好,留下来一起参加挑菜吧,若是准了,有双倍赏。”
  “婢子谢过大家。”挑菜一般都是皇亲国戚与达官贵人参加,偶尔有宦官与宫人参与,也是在各位主子面前得脸的。不能不说凌波骤然得了一项殊荣,但她却依旧不见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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