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这些事我是从来不知道的,因为表姐从前与我真是半点也不亲密,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她嫁给先帝之时,我也只当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出阁而已。
  “朕知道阿青夹在朕与她父兄叔伯之间有多艰难,所以后来她即便不能陪朕出去骑马涉猎,不能陪朕吟诗作画,朕也敬她爱她,让她好生享受皇后的尊荣。可崔槐为何就不知足呢?权势地位金钱荣耀,朕还要怎么给?是不是要把江山送给他才满意?”
  “至尊息怒……”我见先帝说话越来越快,神色越来越可怕,心道不好。
  先帝狠狠一拍桌案,怒道:“辕儿才几个月大,就逼着朕立太子!是看死了朕不会有其他儿子,还是准备朕一立了太子便马上立为新帝呢?”
  那一拍动静太大,吓得守在殿外的徐安泰连忙上前来,隔门问道:“大家,没事吧?”
  “滚开,朕好着呢!”先帝呵斥一声,又转身与我道:“所以伯英我问你,朕就不能再有其他儿子、不能立其他儿子当太子了?”
  这话不能答,说什么都罪该万死。
  好在先帝也不知当真在问我,又自顾自地道:“御医说皇后身子亏损极大,恐再难有孕,但这话朕不敢告诉皇后,更不能告诉崔槐。大郦江山还要传下去,总要有个皇子。朝中再没谁的权势门第高过崔槐,后宫里也没人的门第比得过皇后,谁生的儿子大约都会被崔槐请旨送与皇后抚养,可谢氏不会,他们不敢。”
  我愣了许久,才道:“五姓七望,一个也没有吗?”
  “谁家里还有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员?”先帝怒道。
  “谯国公……已经这般尾大不掉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至尊不是一登基便着手在提拔寒门子弟吗?竟没有可用之人?比如……韩谨?”
  “别和朕说韩谨!”原本平复一些的怒气又腾地窜了上来,先帝说话都快了几分,“先前看他还是个人才准备重用,谁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崔槐在大理寺安插了人手,便害怕与他对上,自请调往六部,指名要往最清闲的礼部去了!”
  他并不知道从前与韩谨私会之时我也撞见了,更不知道我眼下什么都知道。先帝与我说起的时候还是遮遮掩掩的,但我猜,韩谨与他,大约是彻底决裂了。
  “你是谢公一手带大的,脾气心性都像他,朕知道这些话你是不会出去乱讲的。”先帝终于平复了情绪,语气变得凉悠悠的。
  我连忙叩头到地,“臣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先帝满意地一点头,又道:“但朕决意让谢氏入宫,再说什么都没用!谢公心疼女儿真知道,但若是谢公知道朕目下的状况,定然是不会推辞的,你也不必拿什么遗命来搪塞朕。过几日,朕就会下旨,现在与你说,不过是为了让你先与谢娘子说一声,朕知道她定是深明大义的。”
  深明大义?这词与娉婷并不沾边。但我已无可推辞,只好道:“臣……遵旨!”
  “对了,”先帝想了想又补充道,“近日突厥遣使来议和,就快到长安了。你见到他们,万万不能动拳脚!”
  事已至此了,我就算杀了突厥使臣也毫无意义,白白惹来战火罢了。于是我道:“至尊放心,臣不敢再莽撞。”
  先帝满意地一点头,“伯英啊,谢公去了,眼下朝中数得着的武将就只有你了。过些时日,朕会慢慢恢复你的官位,再把谢公从前手下的人都慢慢交给你。你可千万不能叫朕失望啊。”
  “臣遵旨。”一说到功名利禄我就厌烦,于是道:“若无别的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好,你且先退下。记得自己去刑部领一顿板子,三十大板,一个都不能少。告诉刑部的人,不许做样子,要让百姓信以为真才是。”
  “臣……遵旨!”
 
 
第38章 长寿面(上)
  从刑部领完板子, 倒是没什么重伤,只是要好好地走回去就难了,刑部到底还是派了个小吏来搀我。先帝与我说的那些话, 我是要尽快告诉娉婷的, 便叫他送我去了谢府。
  都进宫这么久,又去刑部大半天, 送葬的队伍早就回来了,刚刚散去。但门房报与管家我被架回来的, 他又赶紧迎了出来, 找了几个护院把我送进厢房, 又封了一封银子对那小吏千恩万谢。
  送走小吏,管事才拿着金疮药来了,关切地问:“至尊他……”
  “师父的后事, 都安排好了?”我没接话,反倒问了句别的。
  管家愣了一愣,才道:“郎君放心,这么多人帮衬着, 自然是处理好了。倒是郎君这里,至尊可有说什么?”
  “不妨事,也就三十板子而已……”
  “三十板子的确便宜你了!你……听说你把六郎打的都要死过去了。”门外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又气又急,却是娉婷。
  我连忙道:“你别进来!正上药呢!”
  娉婷没好气地在门外道:“我还不想进来呢!只是二娘你要不要她进来?”
  虽说都私定终身了,但凌波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女子,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她进来, 于是我连忙道:“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们二位一起过来?都回去吧,没什么大妨碍的。”
  “没妨碍就好。六郎怎样了?”娉婷问。
  师父的事情,我没敢与她细说,只怕说起来她又伤心。但这时候她还一门心思只问楚煊,我不禁有些动气,“你不问我就罢了,师父的事也不问,脱口就问信都侯的事……真是气煞人了!”
  娉婷反驳道:“管事回来了,难道还能是半途丢下所有事情回来的?你做什么打六郎?当着长安那么多百姓的面,霍将军真是好大威风!你挨了板子都没事,六郎现在却生死未卜……”
  我从头至尾,也就打了楚煊五拳,就算我的拳头是铁做的,他也不会有性命之虞。虽然我是武将,但我也不是铜皮铁骨,三十大板下去,不养一阵,我也不能下地的。
  但我还没说话,外面的凌波却道:“阿姊,我也挨过板子,不比挨打轻松。”
  娉婷这才不说话了,哼了一声,听声音大约是跑了。
  我到底没叫住她。听她一开口就问的楚煊,我就知道在她心里真是楚煊最重,若是骤然提起要她进宫的事,只怕要闹翻了天。但我现在疼得厉害,没力气跟她争,还是修养一阵再说吧。
  管家上好了药,替我盖了薄被出去了,凌波这才进来,扑到床边,一跌声地问道:“疼得厉害吗?除了挨板子,至尊还罚了什么?”
  “到此为止了,今后不会再提此事。”我闭了闭眼,觉得很是疲惫。
  凌波仍是放心不下的模样,却还是道:“你伤重,先歇歇。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我倒是很想开口让她在这里坐坐,可坐着又能怎样呢?她看着难受,我有话讲不出来也憋屈,只好点点头,看着她出去,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想了一阵事情,又到底撑不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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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香气,肚子竟忍不住叫了一声。
  但就是这么一声,竟惊动了凌波,她轻移莲步走到床前,似笑非笑地问我:“饿了?”
  “是你做的东西太香。”我诚恳地道。
  凌波忍不住一笑,“看样子你也不方便,还是我喂你吃吧。”说着又转身回去,端来一只大碗。
  碗里是翠绿色的冷淘面,上面淋了一层油。这时节多半做的是槐叶冷淘。只是师父府里的槐树长得很高,也不知凌波怎么摘下来的。原以为她会给我熬粥来的。
  “才做的槐叶冷淘。天气大了,吃这个最消暑的。只是你才挨了班子,不敢放别的味道太大的醯醢,只浇了用肥肉丁子煎出来来的热油,连葱都不敢放,你将就些吧。”凌波挑了一筷子,送到我嘴边。
  我从善如流地吃进嘴里,细细搅碎咽下,口里还留有一股清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便笑道:“你喂的,白水都是甜的。”
  “再这样胡噙,我就丢下不管了!”白净的面颊上晕开一抹薄红,凌波这样子真是格外好看。
  只想再说几句再逗逗她,又怕把她惹恼了。正思量着,冷不防听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嗯?”被问得猝不及防,我险些被呛到。
  “若不然,你也不会这个样子就来了,白白让我看见。”凌波又夹了一著喂到我嘴边,语气仍旧淡淡的。
  我默了默,只觉得娉婷的事还是不能兀地说出,只好反问道:“今日怎么想起来做槐叶冷淘了?槐树那么高你摘叶子的时候没有摔着吧?好像槐叶汁子不多,要捣出这么大一碗,实在费工夫呀。”
  凌波微微蹙了秀眉,“天气热了,总不至要下一碗热汤面吧?”
  “不是天气,是最近你都没什么心思弄吃的,都是马马虎虎对付吃的,忽然这么琐碎地做了一碗……”我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为何今日一定要吃面?”
  凌波闻言顿了一顿,面上的神色似嗔似怪,又有些失落的模样,到底白石垂了头,掩去眸中的情绪,平声道:“今日我生辰,自然是要吃面的。”
  今日……七月七!忽然想起韩谨几次叫她都叫的小名“七巧”,不是这一日生的人也不会叫这个名字!
  我忽然有些懊恼——这算是认识凌波的第三个年头,但前两年不是与她不熟识便是出征在外,也不曾向她贺一贺。今年是我同她互通心意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生辰,恰好我也在长安,怎的就忘了?
  “对不起……我……”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凌波柔柔地一笑,“伯父的事情千头万绪,你哪里还有心思顾得别的?这次不要紧,以后记得便是。”
  忽然觉得实在是亏欠凌波太多——偷着带她出宫,身上便压了一层欺君的罪名,总要避人耳目,都不敢随意出去走动;我又时常在外出征,不能多陪她些时日;说好替她父亲翻案,却把一切都搞砸了……最后,却连她的生辰都记不住。
  我握着薄被的边缘,“你先避一避,待我起来。”
  凌波神色紧张,“想干什么?我替你去叫管事。”
  “可千万别惊动旁人!”我连忙拉住她,谁知慌乱之下竟捉住了她的手。一双柔荑又白又嫩,被我完全包在掌心,触手滑腻柔软。
  我与她都愣了一愣,良久之后凌波才猛地抽出手,别过头去,红晕延伸到了脖子根。
  平复了好一阵,凌波才转回来,面上仍有红晕,语气却是平静了,“虽然没被打得皮开肉绽,但内里定是充血的,你不要乱动。”
  我只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十分可爱,便笑道:“不妨事,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只是想……亲手替你下碗面。”
  “什么?”凌波有些惊讶的样子,大概是疑心自己听错了。
  于是我只好放开嗓门又说了一遍,“我想亲手替你下碗面!”
  “你……会?”凌波错愕的模样仍旧很美。
  “你是不是也太小瞧我了?”我有些好笑,“虽然远远比不得你的手艺,但总是风餐露宿的,难道我还不会点菜式来饱腹?”
  “你小点声,当心把其他人都叫过来了。身上有伤也不见你老实些。”凌波叹了口气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还是好生趴着吧。”
  我满不在乎地道:“这算什么?你是没见着,我早檀州,这里被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仍跟着他们抓过野兔老鼠。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三十板子我真的没有放在眼里。”
  “不要再说了,挑这些讲,你是存了心思要我难过么?”凌波别过脸,微微垂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笼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相处这么些日子,我发现凌波还是很倔的,一旦她认准的什么事,任谁劝也没用。于是我不打算再与她费口舌,只是薄被一掀,便准备站起来。
  管家方便给我上药,去了外衫与袴裈1,只余一件半长的中衣勉强到膝盖,腿还露在外面。凌波哪里见过这阵仗,惊叫一声用双手捂眼,还背过身去,怒道:“霍徵!你要死了!”
  若说方才雪白的脖颈上还是一片绯红,现在则是涨成血色了。想必是真的生气了,都开始连名带姓地叫我了。
  我却哈哈大笑,捞过一旁袴裈,勉力站起来给自己套上,系好腰带后再披上外袍,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只是在路过凌波身边之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还没怎样呢,你就骂我,以后可要怎么才好呢?好了我不闹了,先走了。”
  “你站住!回去趴好!”凌波仍旧不敢放下手,只是嗔怪,但那声线有一丝明显的颤抖。
  我只是朗声一笑,便奔着庖房去了。
 
 
第39章 长寿面(下)
  庖房里原本是有人在打理的, 我一进去就撞见了几个人,倒把他们吓一跳。
  我浑不在意他们惊讶的眼神,只是问道:“面粉在哪里?”
  那几人仍旧愣愣地望着我, 没有说话。
  于是我就有些不耐烦, 加重语气问道:“面粉在哪里?”
  他们这才慌忙指了。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靠着窗户的案板上还放着一只铜盆, 边上敞开的麻布袋子里白花花的正是面粉。大概是凌波做槐叶冷淘后还没来的及收起来吧。
  我挥挥手道:“你们几个下去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这时终于有人回过神, 小心翼翼地道:“霍郎君, 这庖房……”
  “怎么, 你们二娘能进,我就不能?都出去,在这里看得我眼晕。”我一边说一边往铜盆里倒面粉, 忽然又想起一事,“等会,把豆腐、木耳、豆角、鸡蛋和青菜找出来,再捞一把菹菜, 弄点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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