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但娉婷只是咬着唇,目光盈盈地望着我:“眼下说这话,哪里来得及?谁家不知道我还在孝期,怎么敢上门提亲?名声脸面还要是不要?”
  “只怕……真有不要的。”
  “那你呢?你肯不肯?”
  “我……”猝不及防被这样问了一句,我有些愣了。别说我现在的婚事还须姨夫点头,他是一定不肯的,单是为了凌波我也绝不会肯。我不由锁紧眉头,沉声道:“莫要胡说!”
  娉婷嗤笑一声,“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眼下这个关头你都不愿帮我,还有谁愿意帮我?”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婚姻大事,岂能胡来?
  我十分烦躁,语气不善地道:“但不管怎样讲,你也不能做女冠!连不连累谢家不说,难道你不怕连累一观的人?”
  “至尊凭什么……”
  “至尊下旨干什么还需要给出理由来?”我不想与她多说,将她抱起来丢到马上,趁她还没坐起身来用缰绳将她绑在马背上,又对缩在车里的夷则与无射道:“你们两个自己滚下来,想办法回去。”
  见我们要走,那马夫忽然又扑上来道:“慢些走!”
  我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到底壮着胆子道:“虽然……没有送到积云观,可也不远了,这么远的车马费……”
  随手接了荷包,也不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我直接就丢给了他。
  但那车夫却倒出来认真数了数,只拿了一块碎银子,剩下的仍装回去,递给我道:“小霍将军给得太多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敢随便拿。”
  我本想着娉婷就这样被我绑在马上招摇过市实在是有失颜面要在马车里找一找有没有幕篱,闻言回头道:“你还是个读书人?又会点身手,怎么去做马夫了?”
  他愣了愣,旋即低头道:“家母病重,不得已……”
  我翻到幕篱,拿给夷则命她给娉婷戴上,又问那马夫:“你叫什么?”
  “在下……在下霍礼。”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末了又补充道:“与将军是同一个霍……”
  “那正好。连改名字都省了。”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但我看此人认真负责又忠心耿耿,且在不晓得我身份之时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敢与我缠斗,不贪不义之财,允文允武,还十分孝顺,倒是个好人。“回去把马车行的事辞了,到我府上来,门房问起便说是我叫你来的。正好我府上缺个管事。”
  霍礼没说话。
  我倒是很惊讶,问他:“你不愿意?”
  “霍将军,你……没骗我?”
  “我犯得着骗你?”我有些好笑,“既然你也是愿意的,那你可记好了,现在只能叫我郎将,才被至尊贬过了。”
  “是是是……”他忍不住傻笑。
  我又在马车里找到了一个食盒,掀开一看,是一份素烧鸡,大约是娉婷准备带去观里当见面礼的。我随手递给霍礼,“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与家里讲一讲。既然你母亲身体不好,这里有份素烧鸡也一并带给她吧。虽然不是真的老母鸡,但冬菇、笋片也是于身子有益的。”
  一旁的娉婷气得眼神快要杀人,我却不理会。霍礼接过食盒,连声道:“多谢郎君!”
  ==============================================================================
  打发霍礼,我策马带回凌波。霍礼不忍心无射与夷则两个姑娘家自己走回去,仍驾车将她二人送到谢府。
  一进府,我就命人将娉婷锁在院子里不许四处走动,又让凌波叫来全府所有下人,命无射与夷则跪在院中。
  “你家娘子任性胡闹,你们二人难道不知道?她说要出去你们还真就帮着出去,还真是忠心耿耿!”我怒声训斥。
  “婢子知错,婢子再也不敢了!”她二人几乎要哭。
  我冷笑,“还想有下次?若不是我今日追得快,你们知道后果怎样?这样糊涂的奴婢,就不该留在谢府!”
  这下不光是她二人,其他下人都惊呆了。凌波急问道:“阿徵,你这是做什么!”
  “叫人牙子来,将这两个糊涂东西发卖了!”
  “郎君不要,婢子知错了!”两人伏地哀哀地哭起来。
  我却不做理会,只是对其余人道:“这几日,把一娘看好了,若是有半点差池,下场自己看到了。”
  “诺!”一众人吓得连忙答应。
  凌波忧心道:“阿徵,你这样……阿姊要难过的。”
  “师父就是太顺着她,才会纵得她这样。既然她叫我一声阿兄,师父又不在,我少不得要代为管教。”
  凌波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我见她一脸不忍与忧虑,便笑道:“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我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有,霍郎君吩咐的东坡肉,岂敢不做?”凌波被我逗得一笑,转身去庖房了。
 
 
第42章 素夹儿(上)
  自我将娉婷关在自己院中不许出门也过去了半月余。
  圣旨已下, 拟定于八月十五迎娉婷进宫,封贵妃,住漪兰殿。
  既然有了明旨, 娉婷再不敢提什么出家做女冠之类的话, 但她也不安生,只一口咬死了绝不进宫。既然不能出门, 便在院里弹琴吹笛。她那院子离后院墙不远,乐声能传到墙外去。偏生娉婷故意的, 尽捡什么《玉阶怨》《长信秋词》《怨歌行》什么的弹, 一把箜篌叫她弹得千回百转一唱三叹, 连我听了都觉得悲从中来。
  虽然墙外行人多市井百姓,但也难保不会走过谁家女眷。听不懂的便罢了,若是有能听懂的, 自然会好奇,少不得要上门探问。
  凌波不能待客,而我自然不能时常住在谢府,现在府上没有男主人我连登门都要避嫌, 娉婷又不愿意见客,只有管家勉励应付。对此,所有人都大感头疼。
  我那时想见凌波, 都只敢让心腹去谢府后门偷偷将她接到自己府上。凌波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到底也是谢家的女儿,出入要藏匿行迹就罢了,连到我府上来还要跟做贼一样。
  我只能十分抱歉地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实在是委屈你了, 待过几日娉婷进宫便好了。”
  只是第三次接了凌波过来不多时,谢家的管家便慌慌张张地跑来找我,说是娉婷自己一人在房中竟要悬梁自尽,好在丫鬟发现不对及早找人,才救下了。
  一听这消息,凌波急得自责不已,在赶回去的路上还在自责自己不该随意出来的。
  我一边安慰她,心里却又气又急,都这个时候了,娉婷怎么还这样闹?虽然还没进宫,但贵妃的名号都已经给了,她也算得是宫妃了,妃嫔自戕乃是大罪,会连累家人,她是想拉着所有人都陪葬么?
  刚刚踏进院子,我就抓住送了大夫出门的太簇,问道:“你家娘子如何?”
  太簇摇头道:“婢子……不甚清楚,只是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如何不清楚?”我怒道。
  太簇吓了一跳,倒是娉婷房门口站着的姑洗听到动静,连忙过来解释道:“郎君息怒,我家娘子本来最看中的是夷则姐姐与无射姐姐,与婢子二人本就不亲近。二位姐姐……娘子一怒之下就……”
  我还要说什么,凌波便拉我袖子道:“这时候计较这个干什么?快去看看阿姊如何吧!”
  放过两个丫鬟,我火急火燎地走到房门口,却听娉婷在里面道:“站住!谁也不许进来!”声音虽然还弱了些,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阿姊……你……身子怎样了?”凌波小心翼翼地问。
  “不妨事,我还好得很。”娉婷语气不善。
  凌波被她噎了一噎,朱唇微微张了张,到底没说出什么。我握了一握她的手,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转脸却对娉婷厉声道:“你这是……想拉着整个谢家给你陪葬?”
  这话说得实在重,大概凌波也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拉我的袖子,示意我住口。
  但屋里的娉婷却冷笑一声,“霍郎将也太看得起奴了,不过是个没进宫的贵妃,即便真的没了,至尊也不会大肆张扬,更不会加罪。只是我到底没死过去,还请霍郎将放心。”
  “阿姊几天不曾好好吃东西了,现在身子也虚,你说这些气她做什么?”凌波压低了声音对我低声道。
  我却又惊又怒,“这是怎么?还想绝食求死吗?”
  “我还劝她喝点鸡汤。不敢让她伤了身子。”
  见凌波这样,我火气更大——原本就是因为师父太宠着娉婷,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事,便随意罚一罚也就过了,严只严在她学琴学文学规矩上;现在师父不在了,凌波更是一点不敢说她,才敢闹得要出家要寻死了。
  我几步上前去踹开被她锁住的房门,斥道:“若是你真的吊死在屋里,有什么脸面到底下去见师父?”
  “我没脸见,霍郎君有的。”
  娉婷躺在自己的床上,因为天热也没盖薄被,露出一身华裳。原本孝期穿华服是犯忌讳的,但娉婷大略是一心求死,特意寻出自己最爱的石榴裙,还系上了一层郁金色的轻纱外裙;头上绾了个灵蛇髻,戴上一整套首饰。那艳红的裙子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色动人。只是脖子上一道血红的勒痕看着委实是吓人。
  我看着那道勒痕,一时竟有些语塞。
  见我不说话,娉婷懒懒地支起上半身,凌波本想去扶她一把,却被她甩开了。她自己垫好软枕坐了,隔着床前的纱帐,曼声道:“我不过是遵了阿耶的遗命,叫我不要嫁进宫中,不与皇家扯上半点关系,我便不进宫去。圣旨已下,我劝不了至尊收回成命,那就只好……以死相抗了。”
  这竟是什么歪理?“师父说这话,明明是叫我好生照应你,下一句才是让你离皇室远着些。”
  谁知娉婷却坐直身子,从床帐后探出小半张脸来,一双眸子水汪汪的,脸颊上泪痕犹在。“我叫你这么多年的阿兄,你何曾好好照应过我?别的也就罢了,婚姻大事,你也不曾帮我劝过至尊,还一门心思净来逼我!”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地求助一般看了凌波一眼。虽然在我跟前凌波一向都是温和的,但见她几次与韩谨对话,也是口齿伶俐心思活络的,应当也能说出几句话帮我驳一驳。
  谁知她竟是一言不发,就在一旁站着,仿佛……在观战?
  “若你为难、你实在不愿,那也罢了。可我叫你这么多年阿兄,也没求过你一事,今日就算我求你,我真的不想进宫!求你,想法子……”我不说话,娉婷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娉婷其实不爱哭,偶尔流泪,也多半是在扮可怜博同情,因为师父对她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但她与我,多半还是争吵,因为她不屑于对我装可怜。
  “你……不要哭!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我别过脸去,不让自己看到她的泪水。
  凌波拿了手绢默默递上去,也不知她接没接。半晌,才听她抽抽噎噎地道:“阿兄,我是真心在求你!我不要进宫,真的不想进宫!你听到我前些日子弹的那些曲子吗?我不想自己余生都要弹着这些曲子度过了……”
  她一提此事,我便想起前些日子那些好奇来探问之人,一转眼见了她放针线的竹筐里有一把大剪子,便一把抄了起来,走到她的箜篌前,抬手便向那一排绷紧了的琴弦剪下去。
  “你在府里,好好地成日弹那些曲子做什么?引得多少人前来问询,还以为谢府到底如何了!我这就给你剪了,日后不弹也罢了!”
  “你住手!”娉婷急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绣鞋也顾不上穿,赤脚便朝我扑过来,要抢那把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箜篌。
  我只是一把挥开她,固执地剪着,惹出一屋子凌乱的噪音,直到剪断最后一弦才罢手。
  娉婷被我搡得一个趔趄,亏得凌波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凌波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急道:“你剪弦做什么?何必动手推阿姊?”
  “你也不必在此假好心,他推的你便来扶,什么意思?”娉婷却毫不领情,再次甩开凌波的手,走到箜篌前,伸手去捻那一排断弦。
  这是一把凤首箜篌,与素日常见的卧箜篌不同,凤首箜篌又高又大,张弦极多,我剪了好一阵才全部剪开。一排断弦横七竖八地挂在琴上,看着真是满目狼藉。
  我扶了凌波,正要斥她,却见她抚着那一排断弦,忽地大笑起来。
  娉婷一直在笑,到最后笑得喘不过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也不要我们搀扶,只是冷声道:“你还真下得去手!”
  我愣了一愣,想问她为何下不去手。娉婷又道:“这把箜篌用的弦乃是雪蚕丝,虽然柔和不割手,音色却十分清亮。”
  雪蚕丝?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阿兄,这是你当年跟随父亲追击犯上逆党远去天山之时给我带回来的,因为我说天山雪蚕丝做琴弦再合适不过。你就带回来这么一套,因为雪蚕丝实在稀有。”娉婷握着断弦,十分怀念的样子,“凤首箜篌张弦十分麻烦,还是亲手你帮我一根根上好的。雪蚕丝不是金铁不怕锈,蒙尘了只需用丝绢轻轻擦拭便好了,我用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换过,你却一剪子就剪坏了!一根也没剩下!”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确有这么一事。只是我每次出征都会给她带上好些东西回来,也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才能拿到的东西,送过就忘了,我自己是不曾放在心上的。看娉婷收的时候也不是很在意,还以为她不怎么喜欢,谁知竟说出这么一段话,倒是吓我一跳。
  “你送的东西,我什么不是好好收捡起来的?”娉婷大约是看出来我在想什么,转身便从自己的柜中拿出一只有锁小箱子,珍而重之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散了一地。娉婷拔高了声音道:“你自己数数,少了什么?除了吃的东西,全都在这儿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