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温翡烟儿
时间:2018-04-11 12:46:19

  我将“淑妃”咬得格外重,意在提醒先帝,凌波好歹也是出身谢氏的,即便师父不在了,谢家也无几人出仕,即便在朝也不是什么大员,但名望还在,而先帝最看重的便是这名望。
  若不是朝中这么多人看着,我真是毫不怀疑先帝会冲下来与我动手。
  不待他说话,我又道:“伤害皇亲国戚,虽然不算十恶1,但也该流徙。”
  我知道先帝不会重罚我,毕竟幕后之人便是他自己。但我实在不想再中听候先帝摆布、不想再留在朝中面对种种自己万分厌恶却无能为力之事,甚至不想在长安待下去,至于怎么罚、会把我罚到何处,我都不想理会了。
  大约众人也不会想到我自请受罚,愣了数息,才有人想起要为我求情。
  只是先帝被我气得狠了,不想再听众人聒噪,只是一挥手,飞快地下旨:“左翊卫将军霍徵,行事惫怠,致使皇子夭折,念其是无心之过,又对朝廷数有功,故谪为金山都督府司马。”
  我长长舒了口气,跪下行了个大礼,“臣霍徵……谢至尊。”
 
 
第76章 茉莉豆腐(中)
  “霍礼, 把我的盔甲兵器还有衣服都好好收一收,官服一概不要,日常用的东西也收好, 全都收拾起来。”一进门, 我就开始嘱咐霍礼。
  霍礼愣了一愣,“郎君……要出远门?”
  “不是出远门, 是我调任金山都督府司马,赴任总要带好东西吧?”
  “调任……金山都督府司马?郎君, 那可是六品官, 你现在是四品, 这……”
  我回头对他一笑,“不错,是被贬了。”
  霍礼很是惶恐, “并未听到什么风声,郎君怎么就……到底因为何事啊?”
  “事涉皇家,与你说多了是在害你,反正不会祸及家人就是了。我去了金山都督府, 长安的府邸就劳烦你多多照管了。”
  霍礼连忙行礼,“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照看府里本就是小人应尽之责。何况小人当年家贫,全仗将军施恩, 才救回母亲的。”
  这几年我这个霍府在霍礼的操持下倒也是井井有条的,何况相处日久,我便越发觉得霍礼是个值得信赖值得托付之人,想必我不在府上他也能尽心尽力地照看好。
  只是有一点, 我倒是觉得很对不住他,“霍礼,你本是个读书人,若是能去参加科举,考个功名做官是不在话下的,让你当我管事,倒真是委屈你了。可眼下……家里实在周转不开,没个人照管,我也不敢说什么放你出去的话。但因着你做了我家管事,却连亲事都耽误了,这却是我的不是了。趁着这几日我还在,你若是有什么相中的女子可千万告诉我,我替你主完婚再走。”
  霍礼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笑道:“郎君千万莫这样说,原是霍礼自己没本事,哪里会有女子瞧上我呢?”
  我本不爱参加同僚之间的聚会,这两年倒是稍稍多了些,只是所来往的也仅仅是将作监和二十四卫的人罢了。那些高官的宴席有时推脱不过倒也是去了,只是这些人家的女儿想来也不会愿意嫁给我一个即将谪调西疆之人的管事。
  一时之间,我倒真是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想了想,我还是道:“夫人是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想必她于此事也没有如何上心,待会我还是嘱咐虞氏让她替你留心。”
  神情僵了一僵,霍礼还是道:“如此……多谢郎君。”
  我与他交代完之后,便去了葭月的住处。娉婷是主母不假,但她的性子,实在不太适合操持家事,故而我这府上明面上说起来是娉婷主持中馈,但大部分的琐事,却还是葭月在操心。此番我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长安一次,倒真的需要给她好生交代一番。何况我从不愿踏进娉婷的房间,若不是自己歇下,那就一定是在葭月那里。
  但我这府里其实很简单,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太多的事。很快讲完之后,到了晚膳的时间,葭月便问起我想吃什么。
  忽然想起去探望卢瀚之时,他的夫人给他准备的几道小菜。
  “花圃大约种得有茉莉吧?”我问她。
  葭月愣了愣,还是温顺地道:“有,是夫人进门之时带过来的几株。”
  “那就摘些嫩叶和鲜花,与豆腐同煮吧。”好像卢瀚是这么说的。
  “这却是个什么做法,妾从未听说过。”想来葭月从前在如意馆的时候也是娇生惯养的,说来与娉婷也差不多了吧。不过她到了我府上之后,总在为琐事劳心,倒越发不像个花魁娘子了。
  我笑,“这也是听工部郎中卢洋之讲的,他们文人的花样,我也不是很清楚。若是不能,也不必勉强。”
  葭月连忙摇头,“既能做出来,那妾就去试试。郎君一向不会主动提出想吃点什么东西,如今……在长安也待不许久了,那自是要满足的。”
  自凌波进宫后,我吃什么东西都可称为食之无味了,便也对此不甚上心,都交给他人安排。忽然心血来潮,竟十分想尝尝那茉莉豆腐的滋味,才说出口来。不过既然葭月说能做,那倒是再好不过。
  “素日在将作监行走,没什么大事,但总是不得空闲,一日里不到日落也是回不来的,竟然连自己府里是个什么模样都快不记得了。就要走了,还是要好好再看一眼的。走吧,我同你一道去摘茉莉。”
  我从未在家里对谁这样说过话,连娉婷都不曾,葭月也没听过。一瞬怔忪后,葭月才道:“好啊,妾……陪将军走走。”
  葭月拿了一只竹篮,与我一道去了花圃。
  八月,都快过了茉莉的花期。只是这花栽得晚,花期也要晚些,倒教我摘了最后一茬花。
  葭月在如意馆虽然是以弹琴为生,但那一双手却是保养得极好的。指若青葱,肤如凝脂,淡粉的指甲修成圆润的形状,搭在那一丛茉莉之中,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我一面看,一面摘花。但葭月却忽地叫我:“郎君……这花,不该这么摘的。”
  “还有什么讲究?”我拧眉。
  指尖捻住一朵半开的茉莉,略一使劲,还带着点绿萼的白花便被完完整整地摘了下来,轻轻放入篮中。葭月淡笑:“郎君也要温和些,花要是捏坏了,气味也会败了的。”
  一向我是不耐烦做这些事的,难得有兴致,谁知竟还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一时脸上挂不住,便道:“既如此,某就不捣乱了,你仔细些便好。”
  “这么些大约也够了,妾先拿到庖房去了。”葭月微微一笑,挽着篮子要走。
  我却拦住她,“剩下的这些也都摘了吧,白白地开过了谢了到底可惜。听说用许多女子妇人都爱用茉莉做头油,你的头发生得好,乌黑柔顺,是该好生养一养。”
  葭月还未说什么,身后却有人道:“霍将军倒是大方,拿着妾的茉莉做人情倒是不心疼。虞氏的头发好要养着,妾的头发难道就不需要养了?”
  “郎君不是这个意思……”葭月吓得连忙回身行礼。这般反应,似乎从来都被娉婷弹压得死死的。
  “我与将军说话,什么时候容得你插嘴?”娉婷站得笔直,轻轻睨了葭月一眼。
  见这情况便是来者不善,我连忙摆手,对葭月道:“你先下去,夫人也在这,多备点,留夫人一道用膳。”
  葭月闻言连忙告辞退下。
  “哟,如此,妾还真得多谢霍将军了。”娉婷挑了挑嘴角。
  “夫人如此好兴致,也来逛花园?”娉婷严妆华服地来,当然不是为了逛花园,必是为了寻我的。
  娉婷抬手理了理鬓发,慢条斯理地道:“不巧了,妾是专程来找将军的。将军永远想不起来找妾,那妾只能出来找将军了。”
  “哦?何事?”
  “何事?丈夫都要调任金山都督府了,阖府皆知,管事与妾室都知道了,偏我这个做正妻的,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娉婷咬牙切齿地道。
  我却笑,“这话说得不对,夫人这不是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了,还叫什么将军?”
  娉婷挑眉,“若不是下人嘴碎,议论的时候叫商羽听见了告诉我,也不知郎君准备什么时候派人通知妾一声呢?”
  我皱了皱眉眉,却不好与她发作,只好道:“不曾立刻告诉夫人,是某考虑不周,还望夫人不要生气,某在这里赔个不是了。”
  都已经退让一步了,娉婷也不好与我发作,只是拧着眉问道:“至尊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你究竟做了什么?”
  “危害皇亲。”我轻描淡写地带过。
  娉婷嗤笑,“谁不知道霍郎君的忠心?说出去谁会信?”
  “若是至尊不信,怎会下旨?”
  “那霍郎君究竟是伤害了哪位皇亲?”娉婷讥讽道。
  我实在不欲与她多言,但我知道她不打听出来是不会罢休的,便道:“与小皇子有关。小皇子不是被卢瀚害死的,而是我一时多事抱了他一把,却又不曾送到至尊与淑妃手上,被恶人所害。”
  “恶人所害?被谁所害?”娉婷的目光有些犀利。
  我耐着性子道:“还不曾查出来。”
  娉婷忍不住怒道:“并不曾查出凶手郎君便急着认罪?”
  “认罪?夫人,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我只是顺手抱了一把小皇子,并不曾做什么。”我有些不耐。
  娉婷却咄咄逼人,“为何郎君要顺手一抱?”
  “那日在马球场,人多手杂,小皇子岁数小,又有些……当然是不知道躲避的,我路过见到了,便顺手抱走了。若不然……难道见死不救?”
  “倒是妾忘了,郎君一向是正义凛然的。”
  我轻哼一声,并不说话。
  娉婷却开始发作:“郎君是见那小皇子可怜,还是见……淑妃可怜?”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霍徵,你敢说你认下此事,不是因着想彻底开罪淑妃么?与其这般不死不活地拖着,倒也不如一次得罪彻底,也好两不相欠,是也不是?”娉婷怒视着我。
  这话却让我动了真火,“住口!”
  娉婷冷笑,“怎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淑妃是谢家出去的女儿,算起来也是你的妹子,如今却仿佛世仇一般,到底是为何?你自己说呢?”我怒道,“原本此事我也与你说不着,但在此我需得说明白。原先众人都怀疑这是卢洋之所为,但此事与卢洋之半点关系都没有,我是知道的,当然是要讲明白的。”
  “郎君不是一向不喜欢卢家之人?怎会帮他们说话?”娉婷很是不信。
  “郎君……晚膳好了,是摆在哪里?”原本我欲拂袖而去,不过葭月又在这时回来了,于是我便站住了。
  瞧了一眼她手上的盘子,却与卢瀚那时吃的不太相同。切成薄片的豆腐整整齐齐地码在盘中,下头的汤汁似乎是调和过的豉油,上面还撒了葱姜蒜与香菜末,用热油淋过,又浇了些简单蜜渍过的茉莉花,颜色便配得十分舒爽。虽与卢家的茉莉豆腐瞧着不甚相同,却更让人食指大动。
  我顺了顺气,方又笑道:“摆到你房里吧。夫人,要一道么?”
  娉婷忍不住大怒,“霍徵,你倒是慷慨大方,为了救人连自己都豁出去了。可你想过我们这一府的人么?我倒是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替我想便罢,还有葭月呢?你在长安,看着你的面子,也没人与霍府为难。可你被贬谪,葭月没有殷实娘家,我家也没什么靠得住的叔伯兄弟……”
  但恰在此时,霍礼站在门口,轻声道:“郎君,谯国公与卢郎中来访,见是不见?”
  我一向不大爱见姨夫,但此时,我却精神一振,如闻玉旨纶音,对霍礼道:“还不快请进来?”
  “是。”
  打发了霍礼,我又与葭月道:“再去准备几个小菜,把后院老梅树下那坛酒挖出来,毕竟要去西疆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葭月也应声去了。
  我提步要走,娉婷却道:“霍徵,你当真要放任这一府的人不管了?”
  “有崔家与卢家两大靠山,夫人还愁什么?”
 
 
第77章 茉莉豆腐(下)
  花厅里, 葭月与霍礼都着人摆好了些蜜饯点心与那盘茉莉豆腐。姨夫倒是没什么,卢瀚看着那盘子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我只作不见, 与二人见礼, “谯国公,卢郎中。”
  姨夫摆手道:“我们似乎是来得不巧啊。”
  “不妨, 徵不日就要离开长安远赴西疆,倒是很感谢谯国公与卢郎中特意来与徵践行。”我做出个请的手势。
  二人无话可说, 只好落座。
  姨夫张了张嘴, 到底还是道:“阿徵, 在家里,叫得这么见外做什么?本来都是亲戚。”
  我到底有些无奈,最终端起手中的酒卮, “姨夫,表弟,请满饮此杯。”
  卢瀚抿了抿嘴,到底是一饮而尽。姨夫却颇有感慨, “这孩子……自从上过几次战场之后,就再不肯叫姨夫了,都许多年了……”
  “姨夫身居高位, 但徵……不愿教人说是因为裙带关系才得用的。”我口里这么说着,心下却想若不是看不惯姨夫从前那般强硬的行径也不会如此。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多少有些无奈。
  卢瀚放下酒杯,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 当下就夹了一箸茉莉花豆腐,细细品了一口,才道:“某曾经也是作此想的。不过到头来……才发现从前的作态,竟是个笑话。”
  姨夫面色一僵。卢瀚却自顾自地道:“血缘亲情,到底是斩不断的,不管认不认,都是如此了。卢家生我身,予我名姓,我便与卢家休戚与共,改变不了的。在旁人眼里,我先是范阳卢氏后人,才是卢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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