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莫若她——一瞬间她明了毕于封眸中所思。“不可以……”扑到青年身上,“唯有你不可以……”
“毕老板登台表演?”日本军官怀疑看着他俩。
毕于封点头,“既然舍妹不肯,那就由我代劳吧。就算日落西山,可毕某毕竟还在名伶之列,唱曲根本不成问题。”
军官犹豫着,上司说要找梅园最有名的花旦表演,可到底没具体代指谁,别人只道现时最出名的就是厉小安了。
至于找毕于封替代也不是不可以,那厉小安嘚软硬不吃的。
他冷哼:“好吧,那就请毕老板准备一下,就在梅园这儿搭台子,下午藤田大佐就领着士兵们过来观摩了。”
青年应下,“不过您看这戏班的人去了这么多个,我怕人手不够,能不能从外面找几个进来帮忙着张罗排场……”
军官不在意摆手:“随你都随你,反正到时候你只要给我演得好看就行,要不然……”示意下手/枪。
听罢他们对话,戏班的人皆松一口气。
可少女不依不饶,“他不能去,他不去。”直接挡在青年面前。日本军官烦了遂命令手下将她架走,毕于封拦下:“我为皇军服务,也请您不要伤害我的亲人。”前者烦躁摆手,“走、走!”
青年一个眼色,其中两名戏班成员便拉扯着少女往屋里面拖。“你们放开我……哥哥!”厉安心有种预感,她这一走两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日。毕于封方才的眼神太过于锐利和坚定。
忽然忆起某天,他看过某本书后有感而发的话语——‘以命为棋,胜天半子’。
可不是吗——他只有自个儿作资本赌了。
“哥哥,不要!”
被拖曳至转角,她转头朝那边望去。视线的最后,是青年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无声的呢喃:“阿心,再见。”
……
☆、第23章 梅园惊梦18 (两章合一)
笨蛋哥哥!
谁让他做牺牲了!
少女被粗鲁推入房内,跌倒冰冷的地面。未来得及爬起来大门口就被大闸上锁, 那两人外边劝道:“丫头, 你就老实些吧,看在小毕救了我们份上,不与你多计较。你且安分待着, 明天自会放你出来。”
她拍打着门扉:“你们这是让我哥哥去死啊……”且不说在一群日本士兵面前表演的危险性, 单论毕于封那状态不稳的嗓子, 难保不会半途出差错, 到时候惹怒了日本人……
青年的神态总让她感到不安, 他一定在策划着什么。但这么久以来硬是没有给她走漏过半点风声,好样的毕于封!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可真的还能见到吗。无力倚坐门旁,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另一边梅园内大伙正如火如荼准备着戏台的事宜。
“咦,那些人是谁?”戏班最年轻的人指着从后门进来的那队人马,一个个穿着立领玄色衣,年长一点的成员瞥了眼继续准备手上的功夫,“小毕从外面找来的帮手,这不是我们刚没了十几个人……人手不够吗。”差一点他们就成了和那些冤魂一样的结局。“快点准备吧, 下午之前弄不好舞台还有四周的摆设, 这人命呀就没咯。”这世道弱肉强食, 人命最不值钱。
其余的人也只看了一眼, 然后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那伙人匆匆走入毕于封的房间,领头的正是谢修之。“于封。”
“你们来了。”青年朝他们颔首。
“于封, 一个时辰前有一群小孩儿带着你妹子的玉佩来梧桐街地址指名找我收留。”
“那定是阿心了, 她做事一向稳妥。”其实少女没有这出, 毕于封也打算执行计划前将那些学徒转移至别处。
毕竟戏班子人如何罪孽深重,孩童们属于无辜。
“那么接下来该谈谈分工的事了。”
……
来的不仅仅日本皇军,还有厉督军带来的人马。前者特意邀请后者一同观赏高雅的戏艺,作为二者合作的诚意之一。
戏台搭建完毕,下列的观众席一一坐满了人头。
藤田大佐和厉楠落座第一列的最中央位子,厉漠北坐在父亲右邻。面无表情的模样与厉督军有几分相似。
饶是藤田大佐也不敢小觑这位数月前西北剿匪铲平数个山寨的虎狼少帅。
谈话间一直夸奖着厉漠北的年少有为。
父子俩倒是相似的扑克脸,既不附和藤田的话语也不多作热络的回应,气得藤田面上强笑实则内心爆粗骂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后台的人们张罗着,手脚比以往快了不止一倍——这可是关乎他们性命的演出啊。
光顾着自个儿忙碌的人们留意不到戏班班长的失常。
老班长晃了晃头颅,他这阵子精神是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觉得头疼、容易昏沉之类。
“班长,可以敲锣了吗?”
不远处戏班负责配乐的师傅喊问。
他比手势:“开始吧。”
‘噔——噔——噔——’
随着打锣声起,剧目正式开场。
凄凉的二胡声起,伴和着各式的民乐,帷幕渐渐拉开。众武生逐一登场,翻跟斗、大跨马、旋转跳、劈腿叉……
再接着这些挥舞着幡旗的武生横眉冷对,浓烈夸张的妆容夸大了戏剧效果,一张口便是铿锵有力的吊嗓——
“狼烟千里乱葬岗,乱世孤魂无人访……”
……
“盔甲染血映月光,狼嚎骤起镇边关……”
……
大部分日本士兵不懂华语,也不晓得京剧是什么玩意。长官让他们来听,他们就规规矩矩坐着听。
下层人听不懂,但上位者未必。
一开始听着没什么,可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妥。藤田大佐对中国文化熟知一二,也略懂中文。这剧目唱的分明是精忠报国的故事,其中暗藏驱逐外敌、光复中华的意味。
他皱起眉头。
找来副官小声询问:“这剧名叫什么?”不是原本定下的白蛇传吗?
那头厉漠北对自家父亲说一声,离开位席。负手踱步至梅园大院转角,一名暗探现身:“少帅。”
“她现在在哪?”
“回禀少帅,厉老板被关在梅园那头的屋里面。”
“带路吧。”
屋里的少女发现门锁上后就查看两旁的窗户,失望发现窗户被木板钉死。骗人,电视剧里面不是常演窗户的砂纸非常薄,手指头沾沾口水就能捅破么?为什么轮到她就变成硬质的玻璃镜窗?
气馁之际忽然听见走廊外面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她立马闪身藏在柱子后。
门扉‘吱呀’打开——
那人自逆光中走进来,鹰眸扫视屋内一圈:“出来吧。”
没有回应。
来者又低唤一遍,房内才有动静。
“厉漠北?”她探头。“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男人闲庭漫步就座房内唯一一张桌子旁的凳子,下属立即呈上酒壶和酒杯。
她额头冒出黑线,这人把这儿当自个儿家里了是吧?
眼下没心思与他继续斗嘴,她往门口那边走去却被厉漠北的人挡住,“厉漠北,你什么意思?”
男人不紧不慢斟酒,“坐下,陪我喝杯酒。”
“我没有那个时间陪你玩。”
突然他晒笑一声,“留着时间去救某人对吧。”
她脚步顿住,回头望他。
“你知道什么?”
“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
他指指对面。“坐下来,我跟你谈。”
“要么放我走,要么你现在赶紧说。”毕于封那边的情况危急,她又怎么坐得住。
厉漠北嗤笑:“你现在的样子,就跟泥淖里发狠的狼崽子没什么两样。”
少女冷脸横对。
“我知道他的计划,也知道他的打算。”他盯着她的眼眸,“他想,一箭双雕。”
话毕,外面院子某个方向传来一道划破天际的枪/击声——
少女睁大眼睛,心脏紧绷。
厉漠北则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可惜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台上京剧角色‘咿呀咿呀’吟唱,台下的藤田不满说道:“今天演的这出不是白蛇传吗?”副官有点懵逼,“我去打听一下。”到后台一问果真不是白蛇传。立即发脾气:“谁让你们自作主张了?你们这些华国人真是……”话未说完就被身后靠近的人猛地握住脖子,‘咯喳’一扭,头颅一百八十度瞪着眼白对着那边的人——戏班子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你、你……”那人松手,日本人的身子就滑倒在地,如同傀儡娃娃。
戏班的人握紧表演道具的长/枪——这人是毕于封从外边带进来的那伙人之一。他们警惕望着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孔逐渐围堵住他们,不是面无表情就是板着脸。“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此刻外边舞台前,武打的戏份演绎至高/潮桥段,生角和旦角对打,繁复精彩的对手戏让下面原先看不懂唱戏部分的底层日本士兵们连连吆喝鼓掌。
躲于台柱子旁边的班长愈发觉得头晕晕了。脑中似有一道未知的声音在指引着他什么……清明的眼睛变得迷茫、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只见他从台柱后面走出来,脚步跄踉。
藤田大佐不满看着头发鬓白的老人来到自己面前,“你做什么?”本以为这个华国人想向他讨恩惠的藤田被一闪而过的刀光晃了一下眼。
在所有人未料到的情况下,老班长举起背在身后的刀子,面色狰狞戳入藤田的颈动脉位置:“去死吧!”鲜血喷涌而出。
藤田惨叫声中,老班长逐渐恢复神智。待看清眼前的事实后,他恨不得立马去死!
然而日方这边哪里会饶得过他。
老班长被一拥而上的士兵抓住,压在地上。无数的刺刀戳入他的血肉和骨头。鲜血自他的七孔流出。
死之前他还见到生前害死过的那些幼童恶灵蜂至沓来,扭曲地撕咬他的身躯。
老班长死得格外凄惨。
而他留下的烂摊子则令台前和幕后的戏班子成员惊恐不已。
藤田大佐捂住流血不已的伤口,厉声指示喊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嘭——’
一颗子弹自舞台方向射出,直直射入藤田的眉心——洞穿出一个子弹孔。
在场人惊得怔在原地。
死一般的寂静。
藤田的身躯重重向后倒下,死不瞑目。
台上,浓妆艳抹的花旦眼神肃杀,举着冰冷的□□……让人犹觉得枪口仅存一丝硝烟的痕迹。这时台前帷幕走出数名素衣人士,皆动作麻利枪杀着在场的日本士兵。
“我们中埋伏了,快回去通知缉拿支队!”藤田死了,那么仅剩下须贺子大尉这个唯一的军官指挥。然而守在梅园几个出口的士兵早就被素衣的革命党人士抹了脖子。妄想逃出去报信的也被截杀在半路。
会场枪击声不断。
与身手矫健的革命人士不同,处于惊慌当中的戏班人难免成了人肉炮灰。
他们身体被洞穿无数子弹孔。
死之前也见到了和老班长一样的景象。
——双手沾染过血腥的人,总是要还的。
日本兵虽然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他们座位底下被布置了炸弹,几秒之内——大量断肢残骸弹落到半空中。
“撤退、撤退!”既然门口不能走了,须贺子大尉只能指挥他们往梅园里面逃跑。“这边走,往这边……”逃亡的途中又被埋伏此处的革命人士射杀了一部分人。
与此同时,枪响一开始之际厉督军就被手下人护送着先跑入了梅园内院。混乱之中他们走散了。
然而厉楠不是善茬。
他是一统江北九省新民国最年轻的新派系督军。
‘咯吱’——保险铨打开,军靴踏下的脚步声回响寂静的走廊。
西边角的回廊跑进来一个人,看打扮像是戏班人。那人见到他跪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
又有脚步声自回廊来时方向出现,听闻这个声响原本跪地上的人面色苍白似厉鬼,死盯着那个方向:“……他、他不是人……他把我们逐个虐杀……他就是个恶魔啊!”
听至此,厉楠倒有兴趣看看被这样形容的人是什么样子。顺着声响方向看去——回廊转角处,一道背光的阴影伫立那儿,阴翳肃杀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是他。督军眼里了悟。
“不、不要杀我……”戏班那人起身逃跑,就被身后追赶的狩猎者一枪击中右腿小腿处,半跪于地。
“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的?”毕于封走近,抬手又给他左小腿来了一枪。那人受伤趴地。
“我要的,你永远给不起。”
紧接着上臂、肩膀、肚腹……留着关键的部位不动,偏偏射伤其余躯干,任凭伤者疼痛加倍,在煎熬的痛苦中失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