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面具背后——素色草草
时间:2018-04-13 10:47:25

  那人的瞳孔渐渐扩散,四肢僵硬。
  青年垂下手,这是杀至最后的一个戏班成员。从今开始,世间再无能够克制住他们的人。
  当然,他破了亲手‘弑主’的杀戒:每杀一个人,他心脏疼痛程度就加倍。体内五脏六腑扭曲似的绞杀痛楚……
  ——然而在这个强大男人的面前,毕于封忍住了按心口的举动。
  喉舌间的血腥气被他强制压住。
  呵,还能回去和阿心见面吗?
  下一刻,他枪口抬起,与那人漆黑的枪口对上。
  焦灼的氛围一触即发。
  ……
  “你说什么?”
  “毕于封是革命党的人,那些梅机关的日本高官都是他杀的吧?”厉漠北正襟危坐看着少女的不安,“你否认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一直有人在跟进。我说过的,我比你想象中要聪明。”作为厉楠的正统继承人,他绝对有着过硬的实力和势力。
  “还有,梅园戏班子的人也绝非表面上看似普通,而是另有所图的盗墓贼。”打从他一开始以探看少女的名头屡次来到梅园暗中调查就知,梅园内果真如外界传闻那般隐藏着秘密。兰园闹鬼的传言便是关键。
  戏班子的人白天从事着唱戏,晚上则倒腾着地形下墓。他派遣的人跟了这群人好几回的行动。
  少女深吸一口气,“所以?兰园地底下藏着的财宝都归你们了?”要不然厉家何必费尽心思调查此事。
  厉家养着一只庞大的军队,而军队往往需要消耗巨额钱财。梅园暗藏的死人财宝正好缓解了他们所需。
  原来,瓮中捉鳖的另有他人。他们,都是那只可笑的鳖啊。
  ——形势比人强,就算人家把整个梅园搬空,他们亦无可奈何。
  她尝试着放低态度换取条件,“你拿了财宝,会放过我们吗?”
  “放?”年轻的少帅失笑,“阿心啊阿心,你被毕于封保护得太密实了,有些时候你想得过于天真了。”
  既然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那么他不妨做一回好人,眼眸专注认真解释道,“毕于封是革命党,既然我能查到他杀害日本高官的事,那么别人就查不到吗?不要小看日本的特务情报机构。”
  “他们没抓到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太会溜了……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他抓住组织的源头——他们想捉大鱼。”
  那么毕于封的境地就岌岌可危了。
  她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不管谢修之他们怎么样,她只要那个人平安。“厉漠北,你能帮我吗?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帮我。”
  少女美丽的眼瞳充满无助和担忧,可她的担忧却是对着另一个人。关于这点,厉漠北有点不虞。
  微怒的他一把擒住少女下巴,“帮谁,毕于封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
  “你一直打着守护哥哥名义做着若干事情,但你可能不知道,你自己也是促成他险境的帮凶之一。想知道你哥哥的嗓子是怎么毁掉的么?”
  脑仁似被重击——
  “哥哥?你在说什么……你弄疼我了。”使劲掰开他施暴的手。
  厉漠北冷笑:“不如我帮你回忆一下,五月初他唱《霸王别姬》那天上台前你亲手递给他的莲子羹……”
  莲子羹?
  五月初、霸王别姬,不是她初次上台替代哥哥演出的时候吗?
  心脏一下子揪住:“你干了什么?”
  “也没什么,”厉漠北嘴角的弧度愈发冷酷,“只是那莲子羹里面加了一味料,能够使人失声的药效——”若换了一般人保准没事,但毕于封是谁?靠嗓子吃饭通吃黑白两界的民国名伶之首芳华上人,毕大家。
  到了顶尖的境界,任何一点小瑕疵出了问题都是致命的缺陷。
  小小的莲子羹,足以击溃那个男人的骄傲。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青年最疼惜的少女。
  ——是她亲手把他拉下神坛,自以为是为他着想的名义。
  难怪,那日她回到后台时看见青年端着个眼熟的青花瓷碗,瞥向她的眼神也是莫名难懂。
  厉安心身子微微发抖。
  那时起哥哥就误会了她为了唱戏对他耍小伎俩?天啊,那碗、那莲子羹还是自己亲手递上去的……她成了间接害哥哥的人?
  她口口声声的守护和照顾,都成了个笑话?
  怎么会这样?
  少女难以置信抱头蹲下身子。
  她究竟在做什么?受到毕于封庇护同时成为他的包袱和累赘。
  厉漠北眼眸略有不忍,欲想扶她起来,被后者推开:“你滚开。”男人怔愣住,看着对面人眼眶红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抿嘴。
  终透露出埋藏已久的秘密:“因为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厉安心惊呆了,今日听到的事情远比自己一辈子听到的都要来得震惊。
  “知道我是怎么察觉的吗?”他瞥一眼她腰际,“一年前你偷听我和属下墙角,腰肢履带上系着一个暗纹花色底的玉佩,你说是你哥哥给你的。”他面色复杂,“而这个不重纹的玉佩,是我父亲特意赏赐给他位份最小的妾室。”
  “这个妾室二十多年前生了一个男孩,长得和督军少时颇为相似。正室夫人嫉妒,趁着督军不在期间把妾室的孩子给弄到府外,卖给外面的人贩子。”厉漠北转眸注视着面容恍惚的姑娘。
  他对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哥哥的感官有些复杂。
  这些年来督军府子嗣甚少,全因厉楠的个人意愿问题。而男孩子中除了他就是毕于封。
  一方面他看不起对方成了最下等的戏子,另一方面却为他的深沉心思感到心惊。若是某日真的让毕于封回到督军府,凭他的心计和能力得到厉楠的另眼相看不是什么难事。
  督军厉楠出身武夫,外人都道他厉漠北无论性子还是作风都跟前者颇为相似。看上去继承人的位置非常稳固——但他知道督军的心里一直有着一道白月光的存在,那个人生前也爱唱曲。
  厉漠北的双亲属于联姻结合,两人没有任何感情存在。而之所以看上毕于封的生母则因为后者的身上有着白月光的影子……
  听说毕于封小时候得到厉楠不少关注的目光。
  他揉揉鼻梁,“孩子不见了,妾室随之也疯了,没多久就病死了。接下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少女目光有些恍惚。
  所以,又是她做了猪队友不自知?把短板暴露给敌方?
  难怪,他一直对督军府抱有微妙的情绪。
  厉安心内心异常沉重。
  她的哥哥,比任何人看上去都要温柔的哥哥,居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坎坷过往。私生子、被拐,加之在梅园遭受过的苦楚,如此这般还没黑化报复社会的人……毕于封的内心比谁都要来得强大。
  “就因为他是督军的孩子,威胁到你的继承人位置,所以你就这么针对他?”
  “厉漠北,我厌恶你。”
  男人眸子一紧,而后感到愤怒,“为了他你居然……”
  “你别碰我。”他靠近一步,她就后退一格。“你真恶心。他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值得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人。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你这个女人!”男人将她压在身下,“他有什么好,你以为他对你就完全没有私心吗?”
  “你以为哥哥会害我?”少女不服输昂首,“你错了,他永远不会伤害我。”
  看着身下会错意的姑娘,他稍感无语。第一次为那人感到惋惜与同情——或许这辈子,脑袋塞棉花的姑娘都不会明了那人穷尽毕生想要表达的心意。
  这样也好。
  他松开桎梏,少女趁机离他远远。
  “好好待在这吧,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危险。”男人转身打开房门,厉安心连忙冲上去……指尖刚触及门板,门就被再次关起上锁。
  “……厉漠北你这个大混蛋!”
  手掌不断敲打门扉,“你开门呀,放我出去。”
  喊到最后近似哀求口吻。
  “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担心他……”
  她不是傻瓜,正如厉漠北讲述的那般,很有可能接下来毕于封将面临一个死局——
  她不想跟菟丝花似的躲在这里,她想要到那个人身边!
  哥哥!
  忽然像迎合心中所思似的,锁头松动的声响……门扉自外面被打开,一道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微惊讶:“谢师傅?”
  老人双鬓斑白,身姿如松柏。肃详的目光恰似当年。
  他道,“走吧。”
  不去追究对方为何出现在此及什么目的,她匆匆道谢:“谢谢师傅。”
  擦肩而过之际觉得师傅的轮廓和某个人重合到一起,脚步顿住:“师傅,您以前是否有个孩子?”
  背对着的老人负手站于屋里中央,斜阳倾照——说不出的寂寥和唏嘘。
  “是。”
  那么她懂了,多年前兰园追杀她的白袍人和刘三尸体为什么堕井的不解之谜。
  谢师傅的侧脸和当年的大牛的确相似,难怪大牛每次受罚的次数最少。再联想谢修之和谢师傅同一个姓氏……
  有因必有果。
  冥冥之中很多东西必有其轮回的宿命因果论。
  谢师傅为了财宝而来,却丢了最宝贝的东西。谢修之接近毕于封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而自己和哥哥,无论在哪一个局中局里,都成了别人掌控下的棋子。
  眼下,她只想尽快找到那个人。
  大院里仿佛所有的硝烟声经已散去,沿路寻觅而来的一路上堆砌满了尸体。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辨别不了属于哪部分躯干。
  忍住作呕的冲动,厉安心扶着墙壁找寻着。
  ‘嘭——’
  ‘嘭——’
  ‘嘭——’
  耳廊听见远处传来的枪响。竹园!西北方位距离最远的竹园。
  这下有了方向再也不用像盲头苍蝇似的瞎摸索。
  而等厉安心赶至现场时,却见到令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毕于封浑身是血长跪于地,子弹从他胸膛乃至心脏穿透而过。
  “不要——”
  【有没有一个人让你产生不顾一切也要守护的信念?】
  【……有的。】
  ……
 
☆、第24章 梅园惊梦19
 
  两相对峙,此刻毕于封强忍着五脏六腑内扭曲的不适感, 手里枪口指着那人——他的生父。
  毕于封几岁的时候就有异于同辈的思考意识, 因此当遭遇冷遇、拐卖、被辱一系列的事情时才显得那么愤怒和不公,一切悲剧的来源取决于这个男人。
  若不是他,生母不会把他当作争宠的工具;若不是他, 督军夫人不会暗地里将他丢出府并拐卖, 从而遭受之后种种屈辱的事情……
  青年二十多年的人生里, 没有几个人对他抱有全然的善意。
  除了那个女孩。
  遇上厉安心是个意外, 却给了他向往光明的机会。
  梅园这个局他布置了多年, 这些恶人本不需他亲自动手,但时局的变化与女孩的抉择给了他执行B计划的理由。亲自动手又如何,反噬又如何?
  披上死神的外衣、挥舞镰刀,逐一收割掉那些罪孽深重的戏班人。正如当年对张三做的那样,青年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潜移默化催眠着老班长,只要稍加暗示——后者头脑混乱接收到指令就会下意识做到青年催眠所述之事:当众刺杀藤田大佐。
  这样一来,整个戏班子的人也摘不下革命党的帽子。
  远处交战的枪击声渐渐消减,他想着应该是谢修之他们暂时占据上风。不过待会儿就不一定了——若没想错, 厉楠安排好的救援军后备军团很快就会来到。
  这男人, 始终有着两手准备。
  毕于封望着他同时, 对面厉楠也在观察着青年:眉宇间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想及当年那个娇弱泪光涟涟看着他的女子,厉楠心里叹口气。
  他知晓青年是他的孩子。
  可他一贯冷清, 就是厉漠北这个继承人自己也没怎么关心过他的私生活。与正夫人的结合出自联姻利益的需求, 两人私下交流甚少, 上次宴会众目睽睽之下被曝出那种丑闻,厉楠也只是将对方禁足府上。当然,把她留着大有用处。
  突然间督军眼神一凛,对面青年开枪了——却不是对他,而是他身后不远处躲藏的日本兵,那人惨叫一声倒下。
  厉楠皱眉,自己大意了。
  哪怕明面上他和日本军方存有合作,后者仍旧抱有顾忌及有机会就除去他的打算。
  开枪后青年倒是没有再用枪指着他,看得出来前者受了不轻的内伤。厉楠挑眉:“你不杀我?”据他情报所知,青年和革命党派系关系不浅,而今日围剿的人马也有革命党的中层干部在内。
  “是挺想一枪毙了你。”青年面色淡淡拭擦嘴角血丝,“你在我暗杀名单的醒目位置。”
  “那为什么不动手?”
  毕于封奇怪瞥他一眼,像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找死的。“如果你真的是卖国求荣的汉奸,那么一万个你也是该死的。”原本他也是这么以为的,外面人谁不知厉楠和日本人交好,娘家也是亲日派人士。
  可就在某次他蓄意闯入厉楠的书房,破解保险箱的密码后,很多事情有了反转的解释——例如,厉楠只是假意和日本人合作,明面上保持友好关系,暗地里挖了无数坑等日本人跳;又比如签订银行借款协议后,日本军方将得到厉家军这边有关江北江南十六省的军事情报——一旦日本人信了假的情报,那么迎接他们的将是前线和敌后统一战线狂风暴雨般的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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