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舅公答应,周暄轻声道:“舅公!”
舟山先生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冲宋愈道:“这倒不必。”
他是来放松心情的,若真需要船夫,何至于带着周暄亲自划船?
“如此,那……”宋愈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舟山先生道,“公子自便,咱们就此别过吧。”
宋愈还未答话,就看着那船越行越远。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期,他不免焦躁不安,甚至还有些后悔。若是当日在公主府,他没有提醒她,而是等她落水就去救,肌肤相亲,是不是就没这么多波折了?
第28章 岁月静好
然而,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上一世,他已亏欠她良多,这辈子他不能再伤害她。
可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行越远啊。
他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特殊情况不妨用些特殊手段。只要他没安坏心,结果也令大家满意就行。
也许,他可以不那么君子。
将船靠岸后,舟山先生才问周暄,方才那人是谁。他有些纳闷,他很确定没见过这个人。莫非是周暄曾向那人提起过他?可看周暄的神情,似乎也不大像。
两人弃船上岸,将船还于船主。
周暄轻声道:“是泾阳侯家的公子,之前曾有过数面之缘。”她忖度了一下,又道:“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她所认识的亲戚家的年轻男子,无不是端方守礼,没有一人的眼神像宋愈这般,让她觉得尴尬而害怕。他以为他瞧她时的眼神很隐蔽吗?而且,她不明白,为何他每次都要唤她“令周姑娘”?他是不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这感觉让她不大舒服。
“泾阳侯?”舟山先生虽在乡野,对朝堂之人却不陌生。他轻声道,“原来是他的儿子。”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是泾阳侯那个探花儿子?”
周暄点头:“是他。”
舟山先生哂笑,说了一句:“倒是个风流探花。”
周暄不明所以,也就没有接话。
午后,舟山先生没有外出,坐在小院中的藤椅上休息。周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旁。
这小院是杨氏布置的,杨氏爱花草,这小院虽然不大,却清幽雅致,大方美观。
周恕夫妇希望舟山先生可以留下来,杨氏也吩咐过周暄,多陪陪舅公。
周暄对舅公的经历很感兴趣,就趁机问一些他见过的趣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
因为舟山先生在周家,路征去周家的次数比以前更多。见到他,舟山先生也不意外,笑道:“今天来的挺早。”
路征笑笑:“家里没事,就过来转转。”他又问起他们今日去了哪里,玩儿得怎样。
周暄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舅公。
舟山先生道:“半月湖。”
周暄这才说道:“还学划船了呢。”
路征笑笑:“是么?不错。”
“今儿见了那个新科探花,人倒是有趣。”舟山先生瞧了他一眼,笑道,“我记得征儿你没去科考,是直接入朝的,你若参加科考,能中进士吗?”
路征愣了片刻,缓缓笑了:“我什么水平,先生还不知道?教我默书还可以,教我作诗填词写文章,可不是为难我么?我连字都写不好,能入朝为官,完全是借了先生的名头。”
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许他可以取个秀才功名。但是对现在的他而言,他恐怕考不中进士。他的那一套,并不适用于科举。至于先生所说的新科探花,跟他素无来往,人是否有趣,他也不知道。
他这样坦诚自己的不足,舟山先生点头微笑:“你倒实诚。”
路征笑:“浑身上下,也只有实诚这两个字可取了。”
周暄冲路征眨眨眼,又用食指在自己脸颊上比了一比,狡黠地笑。
路征皱眉,很快恍悟。这小姑娘是在羞他呢,他大大方方冲她笑了笑,不以为意。
周暄觉得没意思起来,且自忖方才的举止并不妥当,当即收敛了笑容,耳根却不觉有些发烫。
舟山先生微阖双目,假装不曾看见小儿女的细微动作,然而交叠的双手却在时不时地动上一动。
路征不想尴尬,就随手指着院中花草向周暄请教,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让他意外的是,周暄竟一一都能答出来。他初时还只是无聊,再后来竟是好奇她究竟知道多少了。
周暄自小长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自是识得这些花草,也不觉得认识它们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反而是路征一样又一样地问,让她觉得奇怪。
“这些都是我娘的,你要是喜欢,可以问我娘讨要。”
路征连忙摆手:“我不行,我恐怕只能养盆仙人球。”
周暄笑笑,就不再提及此事。
两人正在谈话,杨氏身边的宋妈妈忽然走了过来,高声道:“哎呦,姑娘,正找你呢。”
“宋妈妈?娘找我有事?”周暄诧异,宋妈妈是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亲自来找她,大约是有要紧事。
路征轻声道:“不要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宋妈妈是个急性子,语速也快:“不是夫人找姑娘,是侯府那边,侯爷要请姑娘过去。”
周暄更奇怪了:“祖父?现在吗?”不是逢年过节,也没提前打声招呼,祖父要她现下就过去吗?
“是啊,就是侯爷让姑娘现在过府去。”
周暄压下心头的慌乱,低声道:“容我回房换身衣服。”
宋妈妈拦住她道:“还换什么衣服啊?马车就在门口等着呢。”
周暄有些恐慌:“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连我换身衣裳的时间都没有?”
路征见她脸色发白,温声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而且,不换衣裳也没什么。你这衣裳挺好的。”
这话并不能安慰到周暄,她胡乱点一点头,向已睁开眼睛神情肃穆的舅公施礼告别,随着宋妈妈向外走去。
宋妈妈并没有陪她去忠勇侯府,周暄也没带丫鬟,只身一人上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行得极快。周暄小心翼翼,才使得自己没有东倒西歪。
刚一进府,就有人领着她去了忠勇侯的书房。这人周暄认识,知道是祖父身边的长随,周暄小声问他:“祖父身体可还好?”
这长随十分恭敬,口中却道:“姑娘见了就知道。”
周暄略略松了口气,见这人并无惊慌之态,想来祖父身体无恙。这样,她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周暄又问其他,这长随却一概回答不知情。周暄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询问。她走得很快,却不想迎面走来了她的双胞胎堂妹。
她有心避开,但显然双胞胎的眼神很好,已经看见了她。
第29章 出言试探
“大姐姐这是听到了风声,所以急急忙忙过来了?”
周暄愣了愣,从此人说话的音色,她能判断出这个是双胞胎里的妹妹周一柱。她轻声道:“我不知道妹妹说什么风声,是祖父命人传话,叫我过来的。”
周一柱露出个奇怪的笑容,她扯了扯嘴角,声音也飘飘忽忽的:“原来是祖父叫你过来的,你果然是祖父捧在心尖儿上的亲孙女。有什么好的都记着你。”
周一弦拉了拉妹妹,以周暄可听见的声音说道:“小声些,教人听见了笑话。”
周暄并不知晓祖父唤她前来的用意,难道真如周一柱所说,是祖父偏疼她,又留了好东西给她?直觉告诉她并非如此,可是周一柱的表情又不像是毫无缘由。
从小到大,这双胞胎姐妹只要一见到她,就针对她,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觉得祖父祖母过于偏疼她。
那长随忽然插口道:“二姑娘,三姑娘,侯爷还在等着大姑娘呢,两位姑娘能不能先让一让?”
双胞胎姐妹虽不满周暄受宠,却不敢无视祖父的命令,两人避开。
周一柱哼了一声,硬邦邦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真当能神不知鬼不觉呢。”
周暄莫名其妙,与两姐妹擦肩而过,向祖父的书房走去。
祖父的书房她来过好几次,这是第二次在祖父的书房外遇见宋愈。他迎面走来,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周暄眼皮突突直跳,只作不曾看见,低着头绕过他,一路疾行。她很奇怪,怎么屡屡见到此人?而且,他和祖父很熟么?怎么又一次从祖父的书房出来?
忠勇侯扬声唤她,周暄略一迟疑,凝了凝神,这才走了进去。
周暄施了一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祖父示下。
忠勇侯原本急着见她,此刻她出现在面前,他反倒没那么焦急了。他端详着书桌上的那幅画,瞧了好一会儿,才唤周暄上前:“你来看看这幅画。”
周暄寻思着莫不是祖父得了名家真品,要她开开眼?她依言上前,接过画,仔细瞧去。然而纸张簇新,画并未裱起,而且隐约还能嗅到墨味,是新画而非旧作。这画的是一枝桃花。
见孙女盯着画出神,忠勇侯暗暗点了点头,捻须问道:“你瞧着如何?”
周暄笑了笑,祖父似乎爱极了桃花。她虽不知缘由,却不愿扰了他的兴致,只说:“挺好的。”
忠勇侯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画的主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暄有点发懵,“画的主人是谁?”
忠勇侯呵呵一笑:“画的主人你方才不是见过了吗?新科探花,写的一手好文章,又画得了好画,是个风流才子……”
周暄听着不对,打断了祖父的话,说道:“他是不是风流才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与他不熟,也无从评价。”
忠勇侯道笑得甚是慈爱,他还冲孙女眨了眨眼:“小姑娘脸皮薄,我知道。当着祖父的面,不必遮遮掩掩,直接说就是了。”
周暄有些急了,觉得祖父这话似乎想将她和宋愈扯上关系。她不大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了一想,故意说道:“此人眼神古怪,似是心术不正。祖父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
说完将画放回桌案,低眉垂目,不再说话。她心想着,这话一出口,祖父定然会生气。
忠勇侯果然变了脸色。他双手负后,在书房原地走来走去。他步子迈得大,呼吸也粗重。
他年纪渐长,早年的许多老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儿孙或不在身边,或忙于他事,也不大在他身前侍奉。他内心常常感到孤独,认识宋愈并与其来往不过是这半年的事情。他虽然不大懂这年轻人的文章,却很喜欢对方画的花,而宋愈又对他早年经历好奇崇拜。
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今日宋愈感慨,说自己祖父早逝,无缘得见,幸而忠勇侯如长辈一般照拂关怀云云。忠勇侯心里一动,琢磨着或许可以亲上加亲。
在他看来,宋愈出身不错,又是新科探花,容貌好,性情好,这样的儿郎,与他的孙女倒也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