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什么腿?”沈兰池顺手掐了一下他的腰,道,“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嘶——疼!疼。”陆麒阳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捉住了她的手,道,“不肯捶腿,那捏肩总行了罢?爷请你来这儿潇洒,你不出钱,总得出些力。”
“你叫本小姐替你揉肩?”沈兰池问道,笑容极为温柔,声音也极温柔。可她手上的动作,却恰恰相反——她活动两下手腕,拳头跃跃欲试。这副模样,让陆麒阳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好似见到了老虎似的。
半晌后,沈兰池的肩膀一动,一双嫩白的手却轻轻柔柔地落到了陆麒阳的肩上,。
“我只替我娘按过肩。”她道,“力道若是不对劲,你记得和我说。”
陆麒阳不说话,只是把眼睛给阖上了。
沈兰池的手指纤纤细细,一片雪白。手腕上系了条自小戴到大的半旧红绳,一线艳色横在那整抹藕白之间,愈显得肤色皎洁无暇,有如梨花。
忽然间,陆麒阳扣住了她的手。
“怎么?”沈兰池问,“可是我的手劲太小了,爷您不满意?”
“非也。是爷有一样小东西要给你。”他半睁开了眼,眸光亦懒懒的。
说罢,陆麒阳掏出了什么,朝她手腕上一扣,原是个样式颇具古意的玉镯子,水头极润,只是镯身里藏了不少细小裂痕,像是冬日快融的冰面似的。不过,这细细碎碎的裂痕上掐了些金丝,瑕不掩瑜,反而显出几分流离破碎之美来。
沈兰池一眼就认出,这是在宫里遇到陆子响那日,他手头正在仔细查看的镯子。那时她就听陆子响说了,这镯子是陆麒阳找来的。未料到兜兜转转一圈后,这镯子最终还是进了她的包裹。
“据说这是旧朝仁懿贞顺皇后的心头爱物,本该在贞顺皇后下葬时埋到墓里头去的。宫人贪财,将它盗了出去,卖以千金,这才留存了下来。”陆麒阳将那镯子转了转,语气轻慢,“看你服侍的用心,这镯子爷就赏你了。”
沈兰池抬起手来,仔仔细细打量那手镯。那镯子落在她手腕上,也不知是玉衬肤色,还是肤色衬玉,以致二者都变得玲珑剔透起来。她张了口,喃喃赞道:“好看。”
“好看吧?”陆麒阳笑眸微弯,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你啊……”她竖起了小臂,那玉镯子便向下一滑,藏进了袖里,只余下一截莹白手臂露在外头,“你说的要给我消气,原是找了这样一个镯子来送我。陆麒阳,你不是从来都讨厌我么?怎么如今就对我这么好了呢?”
他愣了一下,垂了眼帘,低声道:“我还巴不得……巴不得我是真的厌了你。”
沈兰池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巴不得真的厌了她?
隔着衣袖,她摸着那只镯子,思绪却悄然游走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她记得,在嫁给陆兆业的前一夜,陆麒阳曾试图带她离开京城。那时,她是这样说的——
“陆麒阳,你不是从来都讨厌我么?如今何必来带我走?”
“我巴不得……我巴不得我是真的厌了你。”
她恍惚了一阵,心底思绪翻涌。旋即,她轻声呢喃道:“世子爷,你记不记得,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把下半辈子都给活了一遍。”
“记得。怎么?”
“那梦里,我嫁了人……”
“嫁的不是我罢?”陆麒阳调笑道,“定然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沈兰池瞥他一眼,支着面颊,道,“我嫁人那日,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儿……”
“嗯?”陆麒阳哼了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
她撩着耳旁发丝,俯下身去,浅浅地吻了下世子爷的额头。
“你猜,我嫁的人是不是你?”她起了身,一边笑着,一边散漫道。
她本是想要逗他玩儿,因而绽开了笑脸,只等着看他不知所措的难堪模样。可谁知,她等到的却不是世子爷紧张犯怂的脸,而是一片天旋地转。
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功夫,她已被陆麒阳扯到了那张罗汉榻上。他的身体贴了上来,隔着夏日的薄薄衣料,她似乎被世子那温热的躯壳给烫着了,飞快地把手挪了出去。
她的手臂从榻上垂下,那旧朝皇后的镯子又顺着手腕落了下来,盈着一片温润的玉色。
“我猜……”陆麒阳盯着她,眼底似有一片烟波明灭、日月沉浮的海。
“你嫁的不是我。”
说罢,他用手指拨开落在兰池面颊上的发丝,吻住了她。
第26章 打脸太子
“你怎么知道我嫁的人不是你呐?”
“猜的。”
“嘁....”
他亲昵的吻慢慢下移, 落到了脖颈上。至衣领处时,他用手指挑开女子的衣衫,继而在她皎白的肩头咬了一口, 像是在品尝猎物的味道似的。
“……疼!”沈兰池肌肤娇嫩,经不起一点折腾。她皱眉, 推搡了下陆麒阳的胸膛, 道:“你别咬我。……你怎么像是只禽兽似的?”
陆麒阳笑了起来。
“让你痛一下, 好让你记住我。”他替沈兰池理好了衣衫,又用手摸一摸她的发间, 道,“下次再勾引你家爷, 爷就不停手了。”
他虽说的隐晦,可沈兰池听懂了。前世嫁给太子之前, 她好歹也是在嬷嬷的教导下研读了数本闺房秘术,又岂能在陆麒阳这个见了歌女都瑟缩的假纨绔面前丢脸?
“哦?停手?”她用手指撩了一下陆麒阳的下巴, 在他耳旁低声喃语, “……你今日不停手,也没事儿。”
“今天不成。”陆麒阳捉住她的手腕, 微微笑着, “待你嫁给我的那日再说罢。”
说罢, 他浅浅地吻了一下女子的手背。
——他想给面前这人最好的。
曾经,他想让她顺遂心愿, 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 坐享百里荣华;现在, 他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做个平安无虑的镇南王世子妃。
只是如今,还未到时候。
他还不足以令她安心地嫁作平安喜乐、无忧无虑的世子妃。
沈兰池揉了揉肩,很扫兴地起身重梳了头发。她从铜镜里瞄到陆麒阳一脸怅然若失地坐着,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调笑之意,道:“哎哟,我把金娘和婉儿叫回来,爷您再乐一乐?”
下一瞬,陆麒阳就又从榻上弹了起来,紧张道:“你怎可如此不怜香惜玉?!今日就叫她们歇了吧!此乃镇南王府世子之命!”
这一次,沈兰池终于笑出声来了。
***
入了秋,天气却不见转凉,炎夏的日头依旧毒辣,一点儿都没有褪去的意思。这等日子,沈兰池是极不想出门的,恨不得缩在添了冰的房间里喝上一天的冰镇梅子汤。可偏偏太后娘娘的寿辰到了,她须得随着爹娘一同入宫去,恭祝太后娘娘寿如松柏、福禄绵延。
自从先帝西去后,太后就在自己宫里支了个小佛堂,平日吃斋茹素,根本不踏出宫门,六宫之事尽数交与沈皇后打理。若非是陛下特地为太后娘娘办了寿辰,沈兰池几乎都要想不起太后娘娘的姓氏了。
她跟着沈家人到了宫里,先去了慈恩宫小坐。
虽寿辰还未开席,可御花园里已是一片热闹,慈恩宫反倒显的清净一些。
沈皇后见了安国公府一行人,对二房格外热情些,仔仔细细叮嘱了沈桐映的打扮吃穿。沈桐映被关在房里学了好久的规矩,如今终于被放了出来,心底极是跃跃欲试。见皇后对她嘘寒问暖,沈桐映便笑道:“皇后姑姑,来日等桐儿入了宫,姑姑还有的是机会叮嘱桐儿呢。”
说罢,她挑衅地看了一眼沈兰池。
看一眼还不够,她还要再看第二眼、第三眼。一边看,她一边对沈兰池笑得意味深远。沈兰池要是扭头不看,沈桐映便贴过去对着她笑,还要寒暄几句有的没的,什么“妹妹来日定能嫁个好夫君”,什么“妹妹也莫要太过忧虑”。
饶是沈兰池喜欢她的脸,也经不住沈桐映的格外热情。
真是虚假的姐妹情!
沈大夫人看的眼皮子直跳,道:“兰儿,你出去转转吧,你堂姐与姑姑有话要说。”
沈兰池得此敕令,赶紧开溜,生怕晚走一会儿,沈桐映就要眨眼眨得眼皮抽筋。
她出了主殿,朝着慈恩宫门处走去。还未走近,便看到那宫门处露出一角玄色衣袍,上边绣着金副的滚云纹,乃是当朝太子的衣纹。
她楞了一下,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方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她便听到身后传来陆兆业不悦的声音。
“沈二小姐,你逃什么?”
陆兆业都发话了,她只得转过身来,没好气地说:“当然是怕太子殿下又被兰儿气着咯。”
陆兆业微蹙了眉。
他确实是……特地来寻她的。但他没想到,沈兰池会见了他就跑。
他的目光扫过沈兰池的面容,被她心不在焉的面容微微一刺,心底升腾起一股不豫来。继而,他的目光落到了沈兰池的手腕上——她戴着一只玉镯子,样式古旧,成色却极光润。
陆兆业的眸子一暗。
这是那一日,陆子响随口说要送给沈兰池的镯子。
他几步上前,捉住了沈兰池的手,狠狠拽到自己面前,寒声问道:“这镯子又是哪位好事者赠给你的?是镇南王的世子,还是二皇弟?”
他的手劲太大,捏的沈兰池手臂生疼。她恼着脸,挣了两下,喝道:“太子殿下,在宫中与外姓女儿拉拉扯扯,这便是一国储君的礼教么?”说罢,她勾起了唇,嘲讽道,“还是说,太子殿下与那阮氏亲近惯了,便以为我沈兰池也是那等人?”
她虽知阮碧秋之事是自己一手设计,可她就是忍不住将此事拿出来刺一下陆兆业。
“沈兰池,你……”陆兆业却未松手,面上寒意愈甚,“你果真是在因为那阮氏之事闹别扭。父皇要孤纳娶侧妃,孤又能如何?大不了待她嫁来后,孤不碰她便是,你还想要孤如何?”
说完这句话,陆兆业才愣了一下。
他本不该说出这种让步的话来的,可此时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地说了。他只觉得如果再不撇清那阮氏与他的关系,面前这人……就会真的溜走了。
而且……
如果沈兰池是在因着阮氏之事闹别扭,他反倒觉得心里舒畅一些。
“太子殿下,您想错了。”沈兰池的手腕被拧出了一道红痕,她也冷了脸,道,“太子纳侧妃之事,与兰池无关,兰池何须计较?”
“无关?”陆兆业冷笑道,“你是日后的太子妃,你说与你无关?你果真还是在气阮氏之事。”
说罢,他竟伸了手,将她扣入怀中,强硬地搂住了她,低头道,“沈兰池,你从前不是极乖巧的人?如今怎么转了性子?你要是能如从前一般,孤兴许还能宠你一辈子。”
他抱得太紧,沈兰池险些被憋死。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陡然炸了毛。沈兰池抬起脚来,狠狠地踩了一下陆兆业的脚背——老实说,她其实是想踹一脚太子殿下的双腿之间的,但又唯恐那会惹来大罪,因而只是踩了一下他的脚背。
陆兆业吃痛,顿时松了手。同时,他冷声道:“沈兰池,你且等着。待你嫁入了东宫……”
“兰池告退。”不等他将威胁的话说完,沈兰池立刻就走,摆明了是不想和他多待一秒。
——还“嫁入东宫”嘞?也只有傻太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的老婆已经换了人!
待沈兰池离去后,陆兆业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鞋履上竟然有了一个小巧的脚印,上头还沾着花坛里的泥,也不知那丫头刚才是跑去哪儿野了。
如此鞋履,可不能去赴太后的寿辰,实在是不像话。
他微微一叹,回东宫换衣去了。
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太后宫里的寿宴也差不多要开席了。陆兆业想先去拜见父皇,到了坤仪宫才知,楚帝已与二皇子先走一步。
他愣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与二皇弟先行?”
说罢,冷哼一声,独自朝着太后宫中去了。
陆兆业到席上时,太后宫中已是一阵热闹。平日太后总是礼佛不出,整座宫殿也冷冷清清的,便是陆兆业这个孙儿也不常见到太后娘娘。似今日这般满宫金玉、丝弦喧闹的场面,可谓是极为难得。
宫里难得热闹,楚帝面带笑意,正低头与陆子响问话。也不知陆子响说了些什么,楚帝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抚掌道:“响儿年纪轻轻,却有治国垂拱之才,难得!难得。”
柳贵妃听了,不无得意之色。坐在楚帝身侧的沈皇后被柳贵妃的笑容一刺,手指攥紧,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干干涩涩的。
此时,宫人唱了句太子殿下到,沈皇后便盈起笑面,对在座众人道:“趁着今日诸位皆在,本宫想沾一沾母后的喜气,挑一位德淑兼备的贵女,作未来的太子妃。”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虽说是“挑一位太子妃”,可谁都知道这太子妃是早就选好的,只不过挑在今日知会满朝文武一声罢了。且那人选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必然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
陆兆业方才撩袖坐下,便听到沈皇后如此说,微微一怔。旋即,他心道:如此一来也好,省得沈兰池总是不安分,自以为能挣脱了他的掌心去。
她不想嫁给他,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安国公府的前程都压在她身上,安国公府若还是要借东宫的东风,那便势必会让沈兰池嫁过来。
“本宫觉着安国公府的沈大小姐沈桐映是个才貌兼备的妙佳人。”就在陆兆业如此想着时,皇后娘娘笑面如春,转向太后与楚帝,道,“陛下与母后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