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味——胖白米
时间:2018-04-22 13:18:42

  整个城市在大兴土木,只有这里,十年如一日。活水沉沙,人来人去,留在这的依旧是社会的最底层。
  幸亏生活再怎么艰难,她始终被父母的关怀护卫着。
  在这个大学门口比车展的时代,她心生旁骛地学习工作,老实巴交地为在异乡赚来一席之地而努力。
  她循着回忆的路线走去,直到路边一个消瘦的背影,让她顿住了脚步。
  那人背向韩梅,寒风里,端了小板凳在房子门前择豆芽菜。她发髻半百,身上套了件花棉背心。
  衣服花式剪裁都是奶奶代的款式,洗得多了,面子发黄,里子发硬,像快铁板一样,挡不住一点风。
  韩梅心头兀地一酸,喊了一声:“妈!”
  高玉兰转身抬头,看见突然出现的闺女,给吓了一跳,手腕抬了抬老花镜腿,嘴张开老大,连牙龈都能看见:“莫头莫脑地,你回来干啥子哟?”
  韩梅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帮她洗,含糊地:“一老同学结婚,回来吃九碗。”
  “啥子事啊你就回来,飞机票不要钱啦?”高玉兰气上来了,总习惯发了再说。
  她一手甩过去,忘了手里还抓了把豆芽菜,洒了韩梅一身凉水。等理智回笼,又急急拿脏兮兮的袖套就去揩她身上的水珠。她问:“哪个旧同学呀?”
  韩梅一下就被问住了。
  她哪敢说是周彦要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鸣谢小助攻树提供的方言协助。
 
 
第10章 再怎么打折,咱们还是高级货
  有句话说的好,初恋都是用来怀念的。
  而周彦就是让韩梅对陈晨心软的那段过去。
  高考生涯里,他是掉落她模拟试题上的那枚红叶书签,是她从书海中抬头呼吸的新鲜空气。
  等她发现自己喜欢上周彦,已经来不及遮掩面上的爱慕了。
  少年人的感情,就像植物向往阳光水,蛮牛见了红色,韩梅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她用仅存的理智,妄想隐藏自己的心思,用一个人目光来完成这场天长地久。
  可惜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
  慢慢地,在她看不见处,开始有女孩们的窃窃私语,再后是打到她脸上的鬼祟目光,甚至最后变成了老师的严辞训斥。
  班主任把周彦也叫来了办公室,是让他亲口拒绝她的。
  韩梅看着摊在桌面上女同学作业本上的字,难堪得想着地上挖个洞。
  身边,周彦的声音毫无起伏:“老师,您误会了,韩梅没有单恋我。”
  一只属于大男生的略带骨干的手,主动拉住了韩梅的:“事实上,我也喜欢她。”
  她扭头看他,一时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春期少女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满心都是感激和激动。
  那天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活的脑筋,能叫她想出各种借口来躲避学校和家长的围追堵截,今天是给学生会排练文艺演出,后天是有几道题没弄懂去问同学,反正花样百出,从来就没重过样。
  尽管,两人最后只是在集体活动后相携着在学校附近轧个马路。
  女儿毕竟是从高玉兰生的肠子里出来的,她小脑瓜子里打什么主意,高玉兰心里头能不明镜儿似的?凭着韩梅那天穿的是裙子还是裤子,高玉兰就能敏锐地察觉她是否要赴男孩的约。
  为了担心女儿吃亏,也怕害她的学业前程,高玉兰甚至一狠心,连家里刚安的电话线都给扯了。
  韩梅成绩没有明显退步,高玉兰也不好明着骂她,瞅着韩梅又要出门,她过去把收音机音量拧大了,手里抓了把瓜子,站着阳台上,装着和隔壁的王奶奶聊里头正在放的《三击掌》:“恁个王宝钏也,年纪轻轻的,主意还多正。好好生生的听妈老汉的话多好的,非要跟薛平贵搞到一起。还以为在挡她的路。”
  王奶奶耳背,高玉兰的话她五句里只听懂了两句,可有人陪着她聊天就欢喜,哪管是鸡同鸭讲,张着漏风的嘴絮叨起来:“王宝钏苦啊!”
  韩梅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蹲在铁门前穿鞋,高玉兰盯着她的背影:“她现在还没吃过现实的亏,没撞过社会的板,不晓得要听老人言,往后嘛……我倒要看哈她切哪里哭!”
  青春期的人心思敏感,韩梅被说的羞愧难当,心头发苦,手一重,把鞋带都扯断了。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往她弱点上扎刀子。
  那时的韩梅怎么也不相信这晦气的老人言。她只觉得怎么着自己也得是个祝英台,就算最后要死,也得跟周彦埋一块儿!
  谁能想妈妈最后一语成箴!
  人家王宝钏死前就过了几天欢心日子,而她跟周彦的纯爱维持不到两个月,男主角就扔下她出国了。
  她到现在都搞不清那段自以为的爱情,究竟是不是来自于周彦的一场无后顾之忧的对师权的打击报复。
  她连长途电话卡都买好了,打算要时差和距离战斗,谁知等到的是他在美国谈了新女友的消息。
  周彦跟她说道歉,说:你不懂一个人在外的日子,我屈服于现实的温暖。
  正如有些人作弊一百次都不会有事儿,有人放肆一回也会招报应。而她无疾而终的早恋正正属于后者。
  所以和周彦吹了后,韩梅再没在高玉兰面前提过他。羞愧有之,记恨有之,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在高玉兰的先见之明前承认错误。
  万一认输后,得来的不是安慰,而是高玉兰沾沾自喜的一句:“该遭,看我说的嘛。”那她该怎么自处?
  最亲之人的鄙视和恶言,是凿入心头的一口怨毒的钉子,只想一想,都会叫韩梅动辄钻心。
  她本已经伤痕累累,受不住补在伤口上重重的一脚。
  高玉兰见韩梅只顾发呆,并不搭茬,了然地叹了口气,便招呼她一起上楼。
  韩梅放下行李,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转了话题:“爸呢,这么早就出摊了?”
  高玉兰理所当然地:“现在这个钟点,能碰到些早起买菜的。”
  韩梅话里有点责怪:“我都工作了,你们干嘛还那么辛苦?爸早饭都没吃吧。你们这样一天才吃两顿,哪里够营养。”
  高玉兰横了韩梅一眼:“就你那破工作,申市物价又啷个高,养你个人都恼火!还想管我们哦?”
  见韩梅恹恹住了嘴,高玉兰一边弄食物,边又唠叨开了:“照我说,女娃儿生的好,不如嫁的好。读啷个多书有啥子用嘛,你看楼下卢娘娘那个女娃,从小哪儿比得过你,长得又不好看,读书成绩又撇花啷个多钱才切了个三流大学读个二本,可人家找老公就是厉害,钓了个开地产公司的金龟婿,那男的和别人合伙在江北开了个新楼盘,听说年底就能完工,那男的答应修好就让他们搬进去了。”
  这话韩梅不是第一遍听,妈妈们总是读书防早恋,毕业催结婚。她为自己愁嫁,韩梅平素仗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时只觉压力顿生,扔下一句“我去帮爸爸开摊。”就急急忙忙地离了家。
  韩梅没走到小商品市场,在半山腰上就碰见了韩红兵。
  韩爸将帆布四角攥在手中成一个网兜状,把全部货物驮在背上,一边喘着粗气,边使劲朝台阶上走。
  年轻的棒棒挑着百十来斤的货物走得虎虎生风,与他擦肩而过时还转头看一眼。可韩红兵擦擦汗,只依旧看着自己的脚尖,就继续一步步往上挪。
  韩梅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二话不说,上前就把货物东西抢过来,换到自己的肩膀上,在韩红兵前头蹬蹬蹬地就往山上走。
  韩红兵先是被吓了一跳。见是自己的女儿,才放下心来,也不问她怎么回来了,只管笑眯眯地跟在她后面走。
  她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小啊,一只小脚板还没有自己的手掌长,他几乎不敢抱她,生怕力气大些,就要把她弄折。时光才过去多久,她已经身姿矫健,动作利索,足以扛过自己肩上的重担。
  一旁棒棒们看着这姑娘面若敷粉,身形苗条,小腿莹白瘦长,力气却这么大,三步并两步就能超到前头去,都嘻嘻哈哈地打趣起来,内容想当然地不甚好听。
  韩红兵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乎要上去和他们动手,被韩梅好歹劝着拉走了。见他情绪不高,到了摊位也不说话,只顾低头收拾东西,韩梅趁着人流还没多起来去买了豆浆油条,和爸爸分着吃完了。
  两人看摊总比一人方便,两人一唱一和,卖的东西也比平常多。
  只是晚上吃饭,高玉兰又问起婚宴的详情,韩梅只得打马虎眼:“哎呀,人家的娃娃回屋,妈老汉不都高高兴兴的,就你一副要审问犯人的样子。”
  韩红兵胃口不大好,却总喜欢小酌几杯,吃完了米饭就不肯再吃菜,离了饭桌,一旁自斟自饮。听了这话才帮了句腔:“幺女回来看看我们不好迈?”
  可惜,老爸在老妈面前从来都是没什么地位的。
  高玉兰冷哼一声:“我是那么好糊弄的?党的政策,老实从宽,抗拒从严!”
  韩梅在心里吐槽,您别老省字啊,是老实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吧。她会实话实说才怪呢,这么一想,就赖到了联系人方萍的头上。
  “方萍儿?她不是去年才结的婚吗? ”
  韩梅都把这茬给忘了,情急智生:“哦,她离了,现在是二婚。”
  “二婚?!”高玉兰哪里接受得了这些闪婚闪离的新浪潮?“上回儿碰到她妈也没听到说也,啷个又离了?”
  韩梅赶紧把碗拿进厨房里先泡着:“所以让你别总催着我结婚,嫁的不如意,还不是得离。”
  “哎——现在这些小年轻,哪里像咱们当年……”韩梅听见老爸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不禁吐吐舌头。
  这舟车劳顿一整天,还以为第二天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谁知老早就被高玉兰叫醒了:“太阳都晒到勾子上了,你不是要去吃九碗?快起来!”
  她呻-吟着从被子里钻出半个头来,从飞散的乱发中扒拉出手机,点亮了屏幕望了眼时间:“这哈儿还早嘛,我好不容易睡次懒觉。”
  高玉兰哪管这么多,把一套衣服扔她身上:“给你十分钟换衣服!”
  韩梅睡眼惺忪地被拉到商场,像小时候最爱玩的换装芭比,被妈妈拿了名牌衣服在逐一在身上比划,好不容易二人都看准了一款乳白色的宽领毛线裙,一翻标牌,竟要快四位数!
  韩梅没二话就把衣服挂回架子上。
  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韩梅从来知道怎么样的生活最适合自己。
  高玉兰不死心,不理韩梅的阻拦,硬要跟售货小姐磨嘴皮子:“我说,你这个也太贵了,料子也不怎么好,有打折没得?”
  售货小姐懒懒地走过去,从高玉兰手上接过衣服,拍打着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喜欢砍价迈就去朝天门儿噻,那里多的是几十块一条的。”
  韩梅气愤地,二话不说,拉着高玉兰就走出店门:“这个人太扯了!话都说不来,朝天门儿咋子了嘛,地下商场小摊摊儿又不丢脸。”她说完了,又忍不住对母后大人埋怨:“买这种干嘛,我一年都穿不上两次。”
  高玉兰一脸不认同:“你大学里头T恤牛仔裤就算了,难道切婚宴你也要邋邋遢遢的?这衣服贵是贵了点,总得买上一两件看家呀,指不定婚宴上就会碰上青年才俊的,还不赶紧收拾漂亮,都二十好几了,你未必还想一直剩下去?”
  韩梅低了头,内心几经交战,终于敌不过对母亲的愧疚和感怀,声音低低地:“那个……”她一闭眼,还是忍不住坦白了:“其实,今天是周彦的婚宴。”
  没想到高玉兰丢给她一个“那又怎么样”的眼神,就若无其事地接着往前逛。
  一直的恐惧居然没发生,韩梅整个人愣在原地,好久才跟上。“既然你都晓得了……花要这个冤枉钱干啥子嘛。”
  “啷个豆冤枉了嘛?”高玉兰径直走进一家高级的品牌店,边挑边对韩梅说:“你归你,他归他,把个人打扮漂亮了也不光他能看到。何况,再不穿好看点,难道要让那个臭小子看到你的时候想,‘看,我当年抛弃她果然是对的’吗?”高玉兰拿起一件衣服赛到韩梅怀中示意她去更衣室换上:“那个人爱你,你可以在他面前示弱,可是那个人不爱你,你豆是不能在他面前失了威风。”
  韩梅忽然鼻酸。
  辛苦地报喜不报忧,是觉得:困难自己苦扛着,也好过白听一次教训。
  可父母错放的狠话和言不由衷,还不是发源于爱?
  韩梅笑着上去挎住了妈妈的手。
  两人再接再厉,把这一层的成衣店都逛了一遍,比较来比较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来不肯减价的那一家。
  服务员看韩梅她们兜了一轮回来,还仍旧下不了决心,锉着指甲把头扭向墙角的纸箱:“不然你们去看看那边打折的嘛,当季的确实不打折。”
  高玉兰被一言惊醒,依言过去翻找起来。
  韩梅抻起妈妈扔给自己的衣服上巴掌大的荷叶袖:“也不用这么美丽‘冻人’吧,太后娘娘您挑的这可是夏天裙!”
  “你在外头穿个外套,哪个晓得里头是长袖短袖啊?还能有人扒了你衣服看?”
  高玉兰本着中年已婚妇女的口没遮拦,一脸不在乎地把韩梅推进试衣间。
  韩梅翻了翻衣领处的牌子,打完折还得好几百大元呢,她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哪家的内衣卖这么贵!”被耳尖的售货员听见,不冷不热地应了句:“再咋个处理我们这个也是牌子货噻。”
  打包付完钱,直到出了门,韩梅还忿忿不平:“那个人啥子服务态度嘛,老妈你就听得下去吗?”
  高玉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有啥子好生气的嘛,人家说的又没有错。”
  高玉兰摸了摸她已经换上身的新衣服,笑眯眯地:“虽然是过季了,可还是高级货呢,他眼瞎看不上我女儿,大把的人等着抢。”
  把韩梅说的既心酸又高兴。
  韩梅手执裙角,对着高玉兰轻轻转动身子:“怎么样,有我妈当年的一半美吗?”
  高玉兰嗤牙笑着,一把将她马尾上的大珠发圈给揪了下来:“哪里像我?这头发就随了你老汉。让你别扎起来,硬梆梆地,一扎碎发就往外冒,乱得跟个毛掸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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