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不该蹚这浑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容媛刚在纸上写下落款,文宣楚便不知从哪边窜了进来,吓了她一大跳。
“……长兄安好,下回进来之前可否先通报一声?”她默不作声地将信藏了起来。
文宣楚瞥了她一眼,却无与妹妹唠嗑的兴致,只道了句:“阿嫣,陛下让你早点把婚事办了,最好下个月就成婚。”
“这么急着笼络言家?”文容媛半是好笑、半是嘲讽地问。
“呃——”
“先帝崩逝,依理要等到百日后才能嫁娶,还是……按着规矩来吧?”见着兄长不大苟同的表情,她只得撒娇道,“长兄这么希望我早点嫁出去?”
“莫要胡说。”文宣楚不禁失笑,“我自然舍不得你,只是这要求是母亲对陛下提的。毕竟,父亲他……”
笑意渐渐在他面上隐去,文容媛也跟着陷入沉默。
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不乐观。
尤其是先帝殡天之后,他本就不大好的精神更是常常恍惚,偶尔还会说着胡话,吓着了家里人。
他们兄妹曾去侍奉过几次,却在父亲清醒的时候被撵了回去,也只能作罢。
坦白说,由于聚少离多及后来的不谅解,文容媛对父亲的感情一直都是淡淡的,谈不上多么深厚。此刻她只是觉得伤怀,并无那种即将失去至亲、痛彻骨髓的感觉。
“我明白了。”得知是母亲的意思,文容媛亦软化了态度,“就按着他们说的办。”
“哦,对了,还有……”
“嗯?”
文宣楚掏出一封封笺好的信件,道:“陛下请我代为转交。”
“写给我做什么?”
她一边咕哝着,一边拆开了封套,却在仔细读完之后顿时不该做何评价。
文容媛并不大惊讶,只是对秦衷一改以往风格,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行为感到不解。
“怎么了?都写了什么?”他好奇道。
“陛下说……”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直接将信封转到兄长面前。
文宣楚略扫了一眼,蹙眉道:“这种要求……我真是第一次见到。”
秦衷信上的意思大约是,让她进大理寺的时候顺便带个女尸偷龙转凤一番,千万别让王妃死了。
……
秦衷根本知道一切。可他不拽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了,她真没见过这种要求。
文容媛晓得秦衷意在秦裴跟洛琹瀚身上,吴浼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吴家为了巩固自己地位,替他干了不少脏事,据说东林王谋反的“证据”就是吴家向暗卫提供情报才搜出来的。
虽然彼时吴浼也被羁押下狱,但也只是做做样子,秦衷最后定会主动放了王妃,卖吴家一个面子,顺道坐实了仁厚的贤名。
可惜,上一世没能如他所愿。
那时吴浼在狱中自尽,秦衷也只能假哭个几声之后厚葬她了事。至于赔上女儿的吴家有没有记恨在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秦衷又是如何得知吴浼会自尽?若要说是未雨绸缪,总觉得有些牵强……
“阿嫣,我总觉得你被他当枪使了。”
“……是啊。”
“你一定要救她么?”文宣楚扬眉,“就算你答应过洛公子,也可以反悔吧?只不过可怜了吴永,刚找回妹妹,另一个就被下狱,生死未卜……”
“吴永?”
她思考了下前因后果,忽然一阵福至心灵。
有些激动地起身,文容媛瞬间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对着长兄道:“我一定要救王妃。”
赔上女儿的吴老都尉有没有心生不满并非重点,只吴永此人是极度爱护吴浼这个妹妹的,即使秦衷后来重用他,吴永定然已对皇权产生了恨意。
而这人后来位高权重,与妹夫言晖走得非常近。再想到言晖密谋的那些事,还有山头养着的那几千个死士……
细思极恐。
“我出去找洛公子。”她夺门而出。
“阿嫣?”文宣楚呆坐原地,一脸茫然,“为什么非要救她不可啊?啊,头好痛……”
第27章 其之二十七 令牌
午后的洛城开始飘起绵绵细雨,文容媛打着伞、踩着水洼,先是穿梭在市集内,后来拐进了小巷,最终在酒楼前边停了下来。
她与洛琹瀚相约在悦安楼的雅间。上回金乡楼人多口杂,想想还是僻静的地方更为稳妥些,虽然秦衷可能也有想到这点。
大半个月不见,洛琹瀚的病早就痊愈了,正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等她。
依照往例,慷慨的他点了满满一桌吃不完的酒菜,她却发现平常洛琹瀚喜欢的冰镇酸梅汤不在上面,凉水也被换成了热茶。
“在下的病还需静养一阵。”见文容媛困惑的神情,他倒是主动笑着解释了句,“大夫嘱咐,这段时间不得碰冰凉之物。”
“既是如此,公子保重身体啊。”她应道。
“会的。”
然后文容媛也不知要和他说些什么了。
说真的,她有些忐忑。
至于洛琹瀚……文容媛思考了许久,还是没想起他的下场为何,甚至根本想不起有侯府二公子这个人。
前世,在父亲的严格禁止以及洛侯一向低调的作风下,她似乎从没听过有关他的消息。
……文容媛只希望洛琹瀚好好待在侯府,别出来自投罗网,谅秦衷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也不必花心思救他。
而此时,文容媛烦恼的对象倒是如平常一般轻松地与她闲谈。只不过洛琹瀚说的大多是别人的事情,鮮少谈到自己府上的父亲及兄长。
“郡主近来可好?”他朝她眨眨眼,摇了摇手里的团扇。
洛琹瀚几乎每次见面都会问她秦琛安好与否,写信的时候也会在最后加上这么一笔。
“之前都和你说了啊,母亲现在当真挺好的,不再成日关在佛堂清修了。”文容媛不禁笑了起来,随口调侃道,“你缘何这么关心家母?莫不是……想她收你当干儿子吧?”
然而,她的无心之言却让洛琹瀚愣怔了一瞬,半晌才答道:“呃,就是……随口问问。”
“那令尊呢,他真的没有要回官场的意思么?据说你们从前也是人才辈出的士族,如此归隐却是可惜了。”见他如此,文容媛只得换了个话题,“现在时局混乱,洛侯德高望重足以服众,也不至于让宗亲的气焰压过士族。”
在辅政大臣的选择中,文皇帝一改先前扶持士族的作风,在满朝士人中只挑了言昌一人,放给他的兵权也自然是最少的。
“你也是宗亲,现在倒是胳膊往外拐了,这么关心士族做什么?”洛琹瀚挑眉,“实不相瞒……我爹的情况跟郡主先前差不多,整天炼丹拜神,根本懒得理我和长兄,我们一家也是各过各的。”
文容媛想,洛侯一家人似是也不如她所以为的那么和睦,难怪他一天到晚跟东林王形影不离。
可是既是如此,他上回干嘛替长兄传话呢?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下,洛琹瀚已是叫住了她,将一枚令牌按在她掌心:“喏,给你。”
略瞅了一眼,金色的牌面很是显眼,上面没有字,却是刻着大理寺的标志及皇帝绶印。
文容媛困惑地望向他。
“武皇帝给我爹的令牌。”
“你问侯爷借的?”
“当然不是,我偷出来的。”洛琹瀚耸耸肩,“反正他整天不是在佛堂就是在丹房,早就用不到了啦。而且他有两块,就算你真搞丢了也不会怎样。”
“这……”文容媛本觉得不妥,想出言劝诫几句,终究还是攥紧了掌心里的令牌,“等等,为什么会有两块?”
洛琹瀚说有办法倒也不是诓她。文容媛认得这令牌,探监时出示给把守的狱卒看,只认牌不认人,要摸进天牢便全然畅通无阻。
朝中只有天子及大理寺卿那边各有一方,洛侯退隐前领的官职一直是尚书令,却不知为何也会有。
“我哪知道啊,可能是武皇帝驾崩前留给他的吧。”洛琹瀚又道,“父亲那边也有大理寺的地图。如果小娘需要,我再帮你偷出来。”
“不必了,我这里有人晓得怎么走。”一听到他又要去偷,文容媛撇了撇嘴角。
她已问过了,身为皇室的暗卫,她家踏歌自是清楚有关大理寺的事情,对于里面该怎么走亦是了若指掌。
据说那边像个迷宫,不过文容媛信任他。
“对了,王妃有孕了。”
“啊?”她一懵。
“……东林王妃。大概一旬之前就满三月了,只是恰逢先帝崩逝,最近才放出消息。”
不知为何,文容媛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闷闷不乐,还泛着隐隐的酸味。不过东林王四月初成婚,七月时王妃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倒也是挺……厉害的。
“公子也十七了,早点娶门妻子吧。”文容媛很自然地以为他是因孤身寡人而忧郁,温声劝了句。
可这话却仿佛火上浇油,洛琹瀚的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我才不会娶妻。”他有些烦躁地用扇子敲了敲桌案,“我不想负了那些姑娘,此事小娘就别再问了,在下自有分寸。”
……算了。
文容媛一向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便继续问了方才未尽的话题:“所以,王妃有孕了,需要我代为照看吗?”
“嗯,尽可能多顾着她一点。”洛琹瀚撑着头,朝她认真地道了句,“如果不成,小娘还是以自己的安危为上,不必管她了。”
“我了解了。”
对于对方的关心,她一边有点感动,一边却觉得,洛琹瀚应该只是单纯不喜欢王妃而已。
该说的都说完了,文容媛和他默契地站起身离开,结清了钱踏出酒楼。
雨已经停了,方才留下的雨水沿着屋檐滴落,汇聚成一个小水坑。
她又附在他耳畔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动手?”
“快了。”洛琹瀚抿起唇,从容神情早就从他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担忧,“这几天……他们就会把他捉去大理寺了。”
第28章 其之二十八 囹圄(二更)
是夜,东林王府。
已是子时一刻,偌大的王府只余下秦裴的书房尚亮着。
更深露重,呼啸的晚风透过窗子抚上他的面颊,惹得秦裴一阵不自觉的哆嗦。
“现在才初秋而已,怎么会这么冷啊……”
秦裴边嘟囔着,一边起身关了窗。风声不再,他却还是觉得有些寒冷,只得再加了件狐裘保暖。
案上摆了方棋盘,秦裴却找不到人与他对弈,自个儿执了黑子与白子,无聊地和自己下棋。
平素总会用各种理由来寻他的吴浼,这几日也很少见她过来。
或许是吴浼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她无意,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为此感到内疚。
秦裴得知她怀有身孕时,内心并无一丝半缕的喜悦,只有着十足的忐忑。他现下自保都成问题,哪里来的心思去迎接新生命呢?
小洛也在他的要求下回府去了,秦裴再寻不着和他如此有默契的人,宁愿自己自娱自乐。
自从身边少了他之后,秦裴总觉得时光格外地漫长寂寥。
“殿下,请喝茶。”近侍恭谨地端了个托盘来,上头有个精致的茶盏,里边是澄澈的茶汤。
秦裴有些困惑。明明吩咐过下人今后都不必来伺候他的,一般的奴才并不会这么没眼色,况且现下已是三更。
“你……抬起头来。”
那人依言抬首,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秦裴接过托盘,恹恹地问了一句:“你好面生啊,是哪位?”
“奴婢小秦子,奉命服侍殿下。”近侍怯怯回答。
秦裴一愣,好半晌才挥退了近侍,待得再看不见他的背影,方伸出手发泄似地用力将茶盏推到地上。
杯盏随着“哐啷”的声响碎裂成好几片,褐色的茶水流了一地,是洛琹瀚最喜欢的龙井。
“小洛——”
他下意识地喚了最熟悉的名字,旋即无奈地想起,那人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
秦裴边蹲下身收拾着陶瓷碎片,边想着小秦子和皇上此举的用意,却不慎划伤了手。望着自伤处汩汩流出的血液,他胸口蓦地一紧,已是明瞭了秦衷想转达他什么,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止血。
秦衷是知道小洛跟他的关系的。陛下在警告他,如若不束手就擒,秦衷随时可以破罐子破摔,不惜激怒洛侯也要杀了洛琹瀚。
秦裴被禁止外出,府中贴身服侍的人皆被悄悄撤换成皇兄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也受够了。
也因此,当一群黑衣人在稍后的深夜闯入府中,以“谋反”的罪名将他押往大理寺待审时,秦裴的内心是平静的,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殿下,失礼了。”
为首的是个很年轻的少年,一身黑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露出两只鹿一般的眼睛,尚透着几分天真的神情。
他身子骨都尚未完全长开,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能得到秦衷的信任,必定不似外表那般单纯无害。
“有劳。”秦裴甚至还笑得出来,“本王需要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