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就不如哥哥,身高、体重、智商,全都是被碾压的参照系,笼罩在名为“赵星河”的阴影之下。久而久之,哥哥已经不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却变成了被神化的对象,完美而强大。
杨梅是他唯一的弱点。
可这弱点出现得毫无道理:如果是一见钟情,就该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她,而不是习惯性的挑三拣四;如果是日久生情,也应该有一个变化的过程,受到某些事件的影响……
想到这里,赵星歌下意识地捂住嘴,防止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什么来。
等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杨梅有些着急,忍不住用脚踢了踢她的椅腿,语带催促地反问:“说说看,七岁的赵星河给我送礼物、坚持二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星歌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却不敢轻易说出口,只好引导对方思考:“那年你也是七岁。”
杨梅承认:“对啊,爸爸转业,我跟着到帝都定居,一开始连普通话都不会讲……”
赵星歌不得不抬起手,打断了她漫无目的絮叨:“那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你接下来的人生。”
方此时,两人恰好四目相对,眼神中流露出同样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第60章 见面礼
“那天我们一起放学回家, 你记得吗?”
赵星歌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干脆将咖啡杯放回桌面上,倾身向前道:“你没办法进门, 哭得走不动路,他让我陪你,自己一个人去找阿姨。”
伴随着对方的描述, 回忆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杨梅眼前。
当年在帝都相依为命, 她对母亲的情绪极为敏感,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却无处寻求帮助。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听见赵星河的脚步声远去,两个女孩子互相搂成一团,本能地瑟瑟发抖。
“阿姨从楼上跳下来,你不知道怕, 还端着饭盒凑过去……”
说到这里,赵星歌的声音也略显颤抖,用力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我哥先是把我们拉到一边, 又打电话叫救护车,最后才去门卫室叫人。”
杨梅紧咬住唇, 点头表示赞同,却不敢让脑海里的画面太过清晰, 生怕情绪失去控制。
赵星歌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即便是成年人,目睹跳楼坠亡的死者,也需要时间反应吧?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 他的表现未免太镇定了,简直就不像是场意外。”
眼看对方越说越大胆,杨梅却无力阻止,只觉得喉咙被牢牢掐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儿时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预设前提的猜测缺乏依据,任何评判都会有失公正,这是她不愿意附和赞同的原因。然而,仅凭那些模糊的印象,也已经足够勾勒出大概的轮廓,证明赵星歌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女记者的情绪有些急切,继续补充道:“他说他上到屋顶,来不及阻止,便看见阿姨跳了楼。”
杨梅点头。
“可是你想过吗?”
赵星歌深吸一口气:“如果阿姨是当场跳下来的,又怎么有时间嘱咐他照顾你?还说什么‘终身大事’,谁会跟一个七岁孩子交代女儿的终身大事?!”
仿佛被强大的电流击中,她身体发麻、四肢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
考虑到目击者尚未成年,行为能力有限,警方并未深入调查,而是直接认定杨妈妈自杀,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大人们忙着办丧事,无暇照顾孩子,杨梅只好与赵家兄妹抱团取暖。
于是,赵星河开始理直气壮地介入她的生活:穿什么衣服上学、梳什么发型好看、吃饭有没有挑食,几乎凡事都要指手画脚一番。
杨梅生性乖巧,却也难免不服管教,每当她试图反抗,赵星河就拿杨妈妈的遗言说事。
“你以为谁愿意管你?”
年幼的赵星河板起脸,装成一副大人模样,双手叉腰站在原地:“杨叔叔让我带着你,你妈妈让我照顾你,你还不愿意听话?是想让他们继续操心吗?”
她害怕被抛弃,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只好对一切逆来顺受。
没人知道赵星河心里怎么想,他的温柔和他的霸道一样,让人无法抵挡,却也无福消受——藏在书包里小礼物、逢年过节的小心思,都让杨梅莫名惶恐,制造出的压力比惊喜更多。
随着三个孩子年岁渐长,杨、赵两家的关系也愈发密切,真应了“远亲不如近邻”的老话。
长辈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要结亲家,把杨梅吓得魂不附体,拉着和自己一样备受压迫的赵星歌想办法,这才有了初中早恋、惨遭足球队长拒绝的闹剧。
那时候,赵星河像是突然恢复了记忆,十分具体地复述出杨妈妈的遗言。
“杨叔叔,足球队长只是挡箭牌,喜欢阿梅的人是我。”
校长办公室里,女孩们自制的“情书”摊在桌面上,被逐字逐句地分析。家长和老师一致认为,即便足球队长否认喜欢杨梅的事实,也不能对早恋的苗头听之任之,必须找出罪魁祸首。直到赵星河推门而入,坦白心迹,还用杨妈妈的遗言做背书:“我答应过阿姨,要照顾她一辈子。”
原本如临大敌的杨爸爸突然松了口气,用力拍着赵星河的肩膀,一时竟不能言语。
再后来,每当她面对人生的重大选择:诸如文理分科、高考志愿、毕业求职等等,赵星河都会主动干预,容不得任何质疑。
即便从AB公司辞职,杨梅还是没有摆脱赵星河,若非遇见肖铎,她怀疑自己会永远逆来顺受。
赵星歌的声音再度响起,猜测伴随着怀疑,将人从回忆中唤醒:“天台上只有我哥和你妈妈,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事情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否则就没有必要撒谎了。”
“可他那时候才是个七岁的孩子,又能对我妈妈做什么呢?”
赵星歌耸肩,不置可否。
杨梅抿紧了唇,暗自下定决心,似赌咒似发誓:“无论如何,我的人生再也不会被他左右。”
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由内而外地从身体里散发出来,足以与整个世界抗衡。
半小时后,肖铎走出政务大厅,刚站定便急匆匆地环顾四周,看见她方才松了口气。
林文慧的秘书与杨梅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她有孕在身,主动提议开车送一程,自然得到肖铎的应允。
一行人来到地下停车场,赵星歌一眼就看见那辆奔驰S600,忍不住捅了捅杨梅的腰。
“真是壕啊,”她附在闺蜜耳边小声道,“一辆车就够在二线城市买套房了,这还只是人家秘书的座驾。”
杨梅无奈地解释:“他妈妈开的是广告公司,总得有些行头撑门面。”
赵星歌酸溜溜地表示:“从法律上讲,这些都是肖总的,也算家大业大了。拜托,下次再别让小陈接机,他那辆大众开出来,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女孩们的对话声音不大,而且有意避嫌,却还是被站在不远处的肖铎听见了。
等到秘书把车开过来,他让杨梅和赵星歌坐进后车厢,自己则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沉默不语。部委大院里设有门禁系统,外来车辆无法入内,三人最终被送到“梅林小筑”旁,在马路边下了车。
离开数月,杨梅对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事业格外惦念,连忙拉着赵星歌进店。
肖铎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冲林文慧的秘书点了点头:“你还是把后备箱里的东西给我吧。”
对方原本还在担心如何交差,听闻此,顿时感觉如释重负。只见他忙不迭地打开后备箱,大包小包地从里面拿东西,末了还不忘掏出一只小盒子,双手交给肖铎。
“3克拉,铂金钻戒,林总亲自挑选的。”
秘书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她对杨小姐的手有印象,尺寸不会错。这些东西只是表示心意,等您跟对方家里人见过面,她再和肖总一起上门提亲。”
肖铎礼貌地道谢,又目送秘书开车离开,这才皱眉低头,清点那一大堆包装精美的礼物。
身后传来清脆的铃声,“梅林小筑”的大门被再度打开,女孩们手挽着手走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块蛋糕,嘴角还有奶油残留。
事实证明,远程管理效果良好,店铺的经营状况非常不错,杨梅总算放下心来。
赵星歌首先被吓了一跳,指着堆成小山似的礼物,惊叫道:“哪儿来这么多东西?!”
肖铎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次见杨梅的爸爸,空着手去不好,家里人事先准备的……”
陈年老酒、价值不菲的香烟、饼状的普洱茶——在外人看来,这些礼物已经足以表达诚意。
杨梅却不太领情,语气略显责备:“你应该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这些是给你爸的,不是给你的。”
他攥紧拳头,将小盒子藏在手心里,故作轻松道:“初次见面就要娶他的女儿,总不能让人觉得我不懂事吧?”
赵星歌轻咳两声,插了一句嘴:“恕我直言,还没见面就让杨叔叔当外公,再懂事都白搭。”
纵使在剑道上接受过无数次挑战,肖铎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像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得不寄希望于母亲挑选礼物的品味。
只见他提起酒瓶,端详瓶身标记,默默计算酿造年限:“你爸爸喝酒吗?”
杨梅抱臂摇头:“尿酸高,早戒了。”
肖铎连忙放下酒瓶,又把两条香烟拿在手里比较:“他抽什么烟?烤烟还是混合烟?”
她继续摇头:“我爸不抽烟,家里连打火机都没有。”
肖铎的视线投向那几方茶叶:“喝什么……”
话音未落,杨梅便朝他勾唇一笑,一字一顿地说:“白、开、水。”
男人的声音里透露出绝望的情绪:“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爸爸烟酒茶都不沾?”
“我说了啊,”杨梅挑着眉,好气又好笑地复述,“我说,‘你应该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第61章 合家欢
跟随女孩们走进家属院, 肖铎亦步亦趋地上楼梯, 忽见慈眉善目的杨爸爸,差点被吓了一跳。
“小肖, 是吧?”
身材敦实的男人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的表情:“身体恢复得不错嘛, 抓紧时间好好训练, 我还等着看你奥运会夺冠呢!”
言谈间,杨爸爸对他的情况十分了解,态度亲切, 没有半点长辈的架子。
肖铎诚惶诚恐地应承着,扭头发现客厅里摆了一桌好菜:早到的陈干事已经入座,女孩们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主宾的位子竟是留给他的。
见人站在原地不敢动, 杨爸爸上前推了一把:“快坐吧,不然好东西都被这两个丫头吃光了。”
“吃光了又怎样?”
杨梅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嘟嘟囔囔地说:“我都快半年没回家了, 您也不心疼一下……”
杨爸爸好气又好笑:“你就出去三个月而已,平时又没有少吃少喝。人家小肖第一次来做客, 当然要好好招待。”
赵星歌抬起头,朗声抗议:“杨叔叔, 不公平啊,小陈也是第一次来,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小陈, 别客气,你也多吃点。”
面对满屋子热热闹闹的年轻人,杨爸爸笑得像朵花,独守帝都的孤苦变成过眼云烟,心中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肖铎与陈干事算是同事,很容易便熟悉起来,再加上生性活泼的赵星歌,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气氛最热闹的时候,杨爸爸甚至不顾劝阻,主动开了一瓶酒,兴冲冲地找人陪他过瘾。陈干事还要开车,只好让肖铎挺身而出,装模作样地划起了酒拳。
现役运动员要严格控制热量摄入,酒精更是碰也不能碰,杨梅从没见过他喝酒的样子。
事实上,喝酒这种事情纯凭天赋,跟后天训练没有半点关系。熟悉规则之后,肖铎每次划拳都能赢,为了哄老爷子开心,才“意外”输了几局。半盏酒下肚,他脸色如常,身形也依然稳健,唯有眼瞳里闪着光,竟比星星更亮。
酒戒一开,其他的忌讳就都靠边站了。
待她出门送走陈干事和赵星歌,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家中弥漫着普洱茶的醇熟香气。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勾着腰,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正饶有兴致地研究怎么用打火机点烟。
杨梅哭笑不得,一把夺过香烟和打火机,警告父亲:“差不多得了啊,人家还要归队训练呢。”
“没事的,难得叔叔有雅兴,”肖铎撑着沙发扶手坐起来,帮忙打圆场,“反正我明天才报到,今天可以待晚一点。”
杨爸爸反问:“什么叫‘待晚一点’?你今天还准备去哪儿啊?别说了,晚上就在家里过夜。”
另外两人都愣住了,彼此大眼瞪小眼,不知该作何反应。幸亏杨梅没有喝酒,始终保持神志清醒,随即明白这番表态的意义。
她冲肖铎点点头,示意对方赶紧把握机会,自己则转身去到厨房里,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自来水“哗哗”流淌,冲刷着锅碗瓢盆,轻溅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隔着一扇门板,杨梅听不见隔壁的谈话,却能感受到那紧张的气氛,心跳频率也越来越快。
作为行伍出身的军人,杨爸爸酒量了得,刚才喝的那几杯,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影响。
肖铎仪表堂堂,待人接物又有礼貌,席间更是给足了长辈面子,只要能够正常发挥,想必不难赢得认可。
将洗净的碗碟擦干,又一个个摞起来收好,她的心情才终于恢复平静。
隔壁客厅里悄无声息,就像暴风雨过境之后的田野,充满了令人紧张的未知未觉。杨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惊讶地看到肖铎竟跪在地上,而杨爸爸则侧过头去,还用两只手捂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