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呢?我没有学历,没有事业,只有一身伤病和一颗热爱击剑的心。在大多数女性的择偶观里,这些是绝对不行的吧?”
只见他眉头微蹙,目光游移而闪烁,充斥着极度的不自信,哪里还有剑道上舍我其谁的霸气?
杨梅注意到,肖铎一直用手撑着身子,大掌覆盖在受过伤的膝盖上,脊背紧绷成弓弦——久病初愈的身体、复杂的家庭背景、即将到来的奥运会,种种这些叠加在一起,似乎已经快要把人压垮——他正迫切地渴望得到支持。
于是,她牵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感知着纯粹平静的心跳。
收敛脸上的笑意,杨梅尽量诚恳地表白:“为什么要为外界的评价否定自己?我的爱不需要理由,如果有,也只因为你是肖铎。”
“可是……”
“有人喜欢学霸,有人喜欢霸道总裁,那是他们的选择,我选择喜欢你。”
女孩的语气柔和,态度却很坚定:“我相信你比别人更适合我,这还不够吗?”
杨梅知道击剑对肖铎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他接下来即将面对怎样的挑战,能够理解由此引发的一切惶恐不安。
正因如此,她才要变得更加勇敢。
深吸一口气,杨梅说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爱你,肖铎。无论你有没有学历,成功还是失败,能不能当上奥运冠军……我都会一直爱你。”
顿了顿,她再次补充强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爱你。”
话音未落,便被男人用颤抖的唇舌封存:没有任何技巧,也不带丝毫欲望,只是单纯地表达感情,充满了温暖而坚强的力量。
最后,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用彼此凝视的目光,许下长长久久的誓言。
确定返程日期后,肖铎向国家队报告了归队日期,还特意预留一天的时间,方便安排个人事务——作为他最大的“个人事务”,杨梅尚未告诉父亲自己怀孕的事,还等着对方当面提亲。
在这方面,肖铎的态度始终保守,总觉得对不起杨爸爸,坚持要登门道歉。
虽然杨梅没他那么封建,却也认为这种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讲,所以干脆听之任之。考虑到还要办理股权过户手续,一天时间很是紧张,她只好打电话要赵星歌接机。
电话那头的人满口答应:“没问题,我们提前开车过去。”
听到“们”字,杨梅吓了一跳,连忙推辞:“别别别,你只用帮忙提行李,车可以另外再叫。千万别惊动你哥哥!”
赵星歌笑出声来:“你当我没长脑子吗?放心吧,我找别人帮忙。”
“谁啊?”
“自击中心的陈干事。”
联想到赵、陈二人屡次互动的场景,杨梅身上的八卦细胞立刻活跃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们俩的关系这么好?”
赵星歌哼道:“拜托,我可是专业的体育记者,当然要跟他搞好关系。”
“哦,”杨梅点点头,欲盖弥彰地拖长音调,“专业对口、业务相关,难怪‘近水楼台先摘星’。”
对方笑斥:“得了便宜卖乖,你还要不要人接机?”
“要,当然要。”
挂断电话,杨梅一边由衷地替朋友感到高兴,一边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分享给肖铎,顺便向他打听陈干事的为人。
放下手中的捆扎带和行李箱,男人擦了把汗,皱眉回忆道:“他是新来的吗?我没什么印象。”
杨梅翻了个白眼:“我假装《竞技周刊》的记者,跟星歌去老山基地采访,就是陈干事负责接待的。幸亏他主动留我们吃饭,你才从桌子底下牵了我的手!”
肖铎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
因为当下的甜蜜,那一次的久别重逢也不再压抑,反而充满了令人怀念的点滴。杨梅忍不住嘴角上扬,成心揶揄道:“只记得对自己有好处的事,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肖铎解释:“在击剑手眼里,除了剑道上戴着面罩的对手,其他人长得都一样。”
“‘都一样’?”
杨梅伸手搂住对方的颈项,撒娇似的晃了晃,不服气地反问:“在你眼里,我长得也跟其他人一样吗?”
他笑道:“当然不一样。”
“哦?”
肖铎思索片刻,斟酌着说:“花剑跟其他剑种相比,最讲究进攻的有效性,刺中身体躯干才能得分,你知道吗?”
杨梅愣了愣,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转变话题,却只好懵懂地点点头。
“这个有效部位,会被密密的金属衣覆盖,剑尖接触、裁判灯闪烁,显示进攻方得分。”他不徐不躁地继续,“你就像这件金属衣,是我存在的意义,也是我面对世界时唯一的弱点。”
她眼前浮现出对方提剑四顾的模样,一颗心变得柔软如沙,再也没有别的计较。
在肖铎的坚持下,他们买了两张头等舱的机票回国,确保旅途中不会出现任何意外。飞机起飞后,杨梅先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又享受了空姐的殷勤服务,尚未开始感觉到疲惫,就已经顺利抵达帝都机场。
接机口外,赵星歌正在兴奋地挥舞双手,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陈干事。
隔着玻璃隔断墙,杨梅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好朋友,下意识想要加快脚步。然而,为了照顾同行的肖铎,她又强迫自己慢下来,避免让男人走得太急、太累。
将重心移到左腿上,肖铎主动解围:“别让人家久等,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来。”
杨梅看着不远处的赵星歌,不放心地叮嘱:“那你小心点。”
“没事的。”
得到他的应允,女孩连蹦带跳地冲出人群,与迎面而来的好朋友拥抱在一起,又顺势转了几个圈,爽朗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见此情形,肖铎连忙跟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顾不得礼貌问候,小声责备:“注意安全。”
赵星歌被迫退开半步,对肖铎的这般谨慎很不以为然,又将二人来回打量一番,敏感地咂摸出几分味道来。
眼看杨梅乖乖听训,还用双手捂住小腹,记者的想象力充分发挥,好奇心更是按耐不住。
没等身后的陈干事打招呼,赵星歌便直挺挺地捅破了窗户纸:“未婚先孕?先斩后奏?你们俩胆子不小啊。”
第59章 强迫症
陈干事开的是一辆二手大众, 除了车窗摇不下来, 没有别的毛病。
在布达佩斯待滞留三个月,肖铎与杨梅多少添置了一些东西, 每一样都寄托着满满的回忆。临行前,两人反复筛选半天,终究舍不得丢弃, 只好统统打包带回国来。
一个手提袋、两个背包和三个行李箱, 把大众车的后备箱充分利用,就连车厢里也没有位置了。
见此情形,赵星歌提议:“我带你们打车去政务中心吧?让小陈先把行李运回去, 杨叔叔还在家等着呢。”
陈干事满头大汗,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肖哥,没料到东西这么多。”
肖铎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 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才对。”
停车场的另一头就是地铁站,杨梅用手机查好路线,打断了另外三个人的客套, 干净利落地作出决定:“陈干事开车回家,我们搭地铁去政务中心办事, 时间差不多,正好一起吃晚饭。”
工作日下午, 帝都的交通状况没那么糟糕,分头行动效率最高——她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支持。
机场站是地铁线路的起点,站台上站满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 操着各式各样听不懂的语言,营造出既热闹又繁忙的气氛。
刚过检票口,赵星歌便拉住她的手,快步走到候车区的角落里,和肖铎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就这么定了?”
只见女记者努努嘴,语气戏谑,目光中却透出几分职业特有的精明。
杨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
赵星歌假装惋惜的捂住胸口:“可怜我哥追你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人截了胡。”
“星河是个好人,但你不觉得……”
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杨梅尽量准确地选择措辞:“……你不觉得他对我太过了吗?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更像是强迫、控制和某种偏执。”
赵星歌冷哼:“他本来就有强迫症啊。”
“不,比那更严重。”
杨梅表情严肃地说:“我也是跟肖铎在一起之后才明白,爱是温暖和美好的东西,无论能否得到回应,都应该让人快乐。凭你哥对我的态度,我觉得他并不享受这个过程,却还要勉强坚持,缺乏合理的行为动机。”
这下,连赵星歌也紧张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星河很聪明,又是名校毕业的商业精英,知道如何评估风险与收益,不会做没有产出的投入。这些年来,我把他当哥哥一样敬重,从没给过任何不恰当的回应,正常人早就放弃了。”
停顿片刻,她笃定地结论道:“当坚持失去控制,就不再是美德,而是一种病态。”
轨道上远远驶来一辆列车,车站里响起广播提示的声音,敦促乘客们做好乘车准备。肖铎冲她俩挥了挥手,确保彼此没有走散,方才扭过头去,继续安静地站在原地。
他仿佛猜出女孩们在谈论敏感话题,选择礼貌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背影挺拔而清秀。
列车稳稳地停靠在站台边,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车厢一侧的滑动门也打开了。赵星歌单手牵起杨梅,随人流一起往前挤,掌心里透出微薄的汗意。
刚进车厢,她就把杨梅推到老弱病残孕专席上坐好,急匆匆地追问:“我哥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杨梅耸了耸肩,坦陈道:“我不是说他有病,只是无法理解他的动机。”
赵星歌不服气:“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动机?”
她苦笑:“问题在于,星河根本不喜欢我!我跟肖铎会吵架、会看彼此不顺眼,却还是忍不住对对方好,因为这是爱的本能。你和陈干事也一样,对不对?星河瞧不起我,甚至打心眼里鄙视我,却还要勉强自己对我好,所以才让大家都不舒服。”
赵星歌吓得打了个哆嗦:“可他为什么要勉强?”
杨梅摇摇头:“我也不懂。我以前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他,无法接受他的感情,从未怀疑过他喜欢我这件事。现在有了喜欢的人,才知道爱与不爱的区别,也确定星河对我绝不是男女之情。”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肖铎。
隔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他正不放心地朝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之间,仿佛印证了某种羁绊,催生出无形的心有灵犀。
从机场到政务中心将近一个小时,三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见林文慧的秘书。
对方已经跟工商管理部门打好招呼,提前准备了各项材料,只等肖铎到场签字,就能履行完股权及法定代表人的变更手续。
听闻此,杨梅连忙催他快点进去办&证大厅,自己则和赵星歌坐在咖啡厅里,安静地耐心等待。
给自己点了杯咖啡,又为孕妇端来一杯热牛奶 ,女记者的职业敏感性开始发挥作用,板着指头算计:“登记需要五个工作日,再加上公示半个月……你跟肖铎快点结婚,公司股份就是夫妻共同财产了。”
杨梅好气又好笑:“那是他妈妈的公司,跟我们没关系,肖铎只是挂名而已。”
赵星歌却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有感而发:“身材好、长得帅,竞技水平没得说,家庭条件也数一数二,但愿我哥能够输得心服口服。”
当事人表现得很无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星河只是强迫自己对我好,我们俩之间没有爱。”
“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单方掌握解释权缺乏公信力,我哥也不可能因此放弃,你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吧。”
杨梅咬牙切齿:“他已经纠缠了我二十年,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赵星歌刚要反驳,就被那个数字吸引了注意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二十年?你现在也才二十七岁,我哥从七岁就开始动歪心思了?”
她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承认:“一开始没挑明,他只是逢年过节送礼物,让人感觉受宠若惊。”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些礼物很普通,也不贵重,都是些学习用品什么的。我怕自己会错了意,没敢告诉你,直到确定星河的意思之后,咱们才在一起商量对策。”
赵星歌若有所思地回忆:“足球队长是初中的事吧?”
杨梅用力点头。
“……六岁上学,七岁最多念二年级,我哥虽然早熟,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连身体都没发育完全,怎么可能会追女孩子?!”
杨梅解释:“我的日记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生日、情人节、七夕,他都会送礼物。”
赵星歌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调侃道:“这只能证明我哥对你情根深种,从小就打定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杨梅质疑:“你也说,七岁小孩身体都没发育完全,不可能懂得什么是爱情。那赵星河算什么?”
女记者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猛灌了一大口咖啡,背靠着沙发座椅,两眼发直地向上望去。与此同时,她还在反复做着深呼吸,试图让大脑恢复理智,给对方一个合理的解释。
政务中心是开放式结构,咖啡厅位于底层的公共休息区内,四周环绕着各个部门的办公大楼。
这里的屋顶由玻璃幕墙组成,可以看到头顶的天空被切割,划分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呈现出错落有致的美感。
赵星歌将自己大脑放空,将所有已知、未知的情况混杂成团,任凭直觉引导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