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舒口气总算没有意外,退出中厅周清贞按着卷上的‘生字一号’入座,过了些时间衙役举着牌灯巡场,这次的考题贴板也开始巡回展示,周清贞神色淡漠执起毛笔,他人生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县试五场越到后边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几场被淘汰,总之周清贞并没有见过他。
前四场称作发案,县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张大大的浅黄纸,一个个座号被内外围成两大圈,圈着一个大大的红色‘中’字。圈内是过关,出圈是淘汰。
前四场为了避开周府的人,都是冯先生的儿子去查号。最后一次是长案,这一次出的便是名字。春花一早就跑到衙门前,焦急的等待。
过了这一关,才有资格去参加府试,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三场下来才是秀才,然后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张榜的人还没有出来,已经有许多人围在衙门前,有的窃窃低语有的东张西望。
两个穿着黑衣红边的衙役,手里叠着大红榜单从衙门里出来,人群潮水般让开路,又像潮水聚拢。春花顾不得自己是个大姑娘,拼命的挤到最前边,被人群拥挤的差点撞到衙役。
“干什么的!后退、后退!”衙役虎着脸,拍拍腰间的垮刀。
春花讨好的笑笑,使劲把后边的人往后压:“急什么?好不好的都成定局了。”
“哎呦,姑娘不急,挤那么前干嘛?”人群里不知谁怼了一句。
不过很快就没人关心,衙役们已经刷好浆糊,慢慢展开榜单准备贴上去。
春花一双眼睛焦急的往榜单上看去,榜单从中间缓缓拉开……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春花的眼睛快速的扫过一点点打开的榜单,依旧没有,她的心越跳越快。
忽热不知是谁在后边挤了一下,春花一个踉跄眼睛一花,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里,她愤怒地回头:“挤什么挤,差这一时半会?”
“你不差,你挤到最前边?”
春花知道自己理亏,不再吭气转过头,继续焦躁的寻找,一定要有啊!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名字,春花再一次快速扫过,从中间往两边看的眼睛发花。
终于,有了!
那大红榜上第一个醒目的位置。
春花眼里瞬间涌出泪花,她抬起手腕使劲擦干眼睛,用力去看,不会错,阿贞中了!
“哎呦,周清贞是谁啊?没听过。”
“是啊,这案首是哪的?”
“没看上边写着周家村周清贞……”
“呀……周家村……那不是周府吗!”叫周家村是因为周府在哪里,一个村只有周府一家。
春花已经听不到别人说什么,只是眼泪不停的流下来:“阿贞中了,阿贞中了,阿贞是案首……”
案首啊……她悄悄的做过这个梦,案首可以直接取得生员,也就是秀才资格,当然如果还要进一步,就必须继续过府试、院试……
可是有了这个秀才身份,阿贞就能在周府立住脚跟,不会被人随意轻贱。
“阿贞……”春花挤开人群往南阳书馆跑去。
看榜的人无不羡慕“啧啧不愧是樊县的周府,就是厉害。”
“阿贞,你是第一!”春花砰的推开门冲进客厅“阿贞你是案首!”
静静等待的周清贞慢慢笑了,他的期盼成真。
“好!”一边的冯易宽把桌子拍的山响。
喜悦过后冯易宽突然说:“咱们必须马上去周府,县案首是有捷报的。”
原本他们是打算过了县试,由冯先生出面,留周清贞住在南阳书馆直到四月的府试,免得在周府被钱暗害。
如今中了案首这样荣耀却不回去,怕周府的主子会很不高兴,认为周清贞忘恩负义。
欢快的唢呐、响亮的锣鼓从县里过来,周府的几个门子探头探脑的看。
“哎呀,这像是衙门的捷报。”
“像什么像,本来就是,那衣裳你不认识?”
“算时间,这是给案首家报喜呢。”县试只有案首一家有资格报喜。
“不知道谁家这么好运?”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说,有一个一拍脑袋惊喜道:“不会是来咱们府吧,四少爷不是参加了县试?”
“你快闭嘴吧!”另一个狠狠低声呵斥“四少爷今年连第二场都没过,老爷正恼火呢。”
“啧啧,也不知道谁家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感叹的声音,全县第一,厉害了。
然后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队人马停在自家府门前,震天的锣鼓停下来,一个报子满脸喜色,大声唱报:“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辛卯月樊县县试第一~~~”
报子脸上的喜色是真的,周府那是樊县响当当的人家,这一趟少不得银子到手,就是不知道是五两还是十两……
几个门子呆呆的看着报喜的人,报子满脸喜色的看着门子,鞭炮呢、打赏呢?
一方呆、一方喜,两方人马面面相对,慢慢变成互相瞪眼。
一阵凉风刮过,一个门子终于开口:“几位莫不是报错地方了,我们府里的少爷……只过了第一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话还是要说的。
“怎么会报错地方?”报子把捷报展开给他看“诺诺,你看。”
门子凑过去看,只见大红纸宽约一尺半长约四尺。中间竖行隶书大字‘贵府令公子周’下边靠右两个小点隶书‘金名’接着中间是小些的行书‘清贞’然后又是隶书大字‘高中辛卯月’换行左边‘樊县县试第一’。
最右下是隶书大字‘樊县官报’
“不能吧……”三少爷不是读书读傻了吗?再说也没听说他去考试。
报子不高兴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美差,怎么碰上这种不认的,他还没听过谁家把捷报往外推。
“哎!我说你们府上三少爷是不是金名清贞,我报了多少年喜还能报错了?临走时都是把姓名籍贯父母家人对了又对的!”
……门子
剩下的几个门子也面面相觑。
报子发飙了:“还不去报你们当家老爷知道!”
“哦哦哦”几个门子不可思议的往回跑“老爷外边衙门来捷报,说三少爷高中案首……”
“怎么可能?”这是大老爷。
“什么?”这是老夫人。
“胡闹!”这是周怀婴。
几个门子是分开报的,他们激动的一顿巴拉:“真的真的,穿着官府的衣裳,手里拿着官报……”大老爷皱着眉往老夫人那里去,二老爷直接把门子踢出去了。
“不长眼的东西,敢拿你家老爷开涮!”
钱氏正在老夫人处讨好卖乖,听了门子的话,直觉呵斥:“胡闹,不说三少爷死读书没进益,他根本就没去考试,哪里来的案首?”
“可人家报喜的就在门口不走。”
听到消息跟着大老爷匆匆赶来的黄氏,说了一句有用的话:“三少爷人呢?立刻去请。”
钱氏心里乱成麻,呆呆的说:“前些日子说闷,跟丫鬟去村里玩了。”
“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多久?”黄氏紧接着问,老夫人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拍拍几案盯着发呆的钱氏:“快说啊!”
“二月初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钱氏两眼无神呆坐着,屋里其他人安静下来,都被这飞来一笔震住:时间恰好对上。
倒是门子震惊过后,这会儿琢磨出味儿来,他换上喜色:“恭喜老夫人金孙得中案首,将来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老夫人胸膛起起伏伏,还是黄氏先反应过来:“快、立刻派人去门口燃起鞭炮,请报喜人进门喝酒。”
“对、对、对”老夫人反应过来,也不叠声的吩咐“让厨房做好酒好菜,快情人进来。”
周府门口终于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满府的下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报喜的人吹吹打打进来。
“给老夫人、老爷、夫人、贺喜”报子喜笑颜开双手奉上捷报“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辛卯月樊县县试第一~~~”
“好好好”老夫人笑的满脸菊花“赏!”
“赏”黄氏跟着说了一声,百合连忙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红封,送到报喜一行人手上。
报子一过手就知道有十两,脸上的笑容更胜:“贵府三少爷县试五场,场场第一,怎么府上倒像是没准备候报?”
在场的周府众人脸色微变,不过收了银钱正高兴的报子没注意到,继续嚷嚷:“贵府三少爷呢,请出来让咱们拜拜沾沾贵人喜气。”
……周府还真没人知道周清贞在哪来,黄氏正欲打圆场,门外传来下人的呼声:“三少爷回来了!”
周清贞一身青碧色薄棉袍,眉目温和浅淡的走进来。
“劳烦报子大哥久等,清贞不知自己学业如何,所以瞒着家人悄悄去应试,不想侥幸得了第一,倒让家人跟着受惊。”
报子恭维的揖手回礼:“怪道来报喜没人相信,周少爷太谦虚了连试五场第一,咱们樊县多少年没有过的事儿。”
说完站起来,讨好的笑着走近几步:“给您透个信儿,咱们程县令准备了十两银子的赏赐,就快到了,咱们都盼着周少爷,府试、院试夺魁,连中小三元,给咱樊县长脸呐。”
周清贞还未说话,门外走进周怀婴冷着脸装模作样的教训:“不过一个县案首,到猖狂了你,切不可忘记‘谦逊’二字。”
周清贞垂下眼揖手:“父亲教训的是。”
黄氏看话头不太好,笑了说:“前院备了些薄酒,几位辛苦请多少用些。”
周海田连忙伸手相邀:“诸位大哥辛苦,随小弟去喝两杯。”
刚才疑惑的报子,脸上又有了喜色,高高兴兴的去了。心里想着,瞧瞧不愧是大户人家,看人家这家教就是不一样。
屋里没有外人,周清贞撩袍双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清贞愚钝,深恐学业粗陋才私下去应试,以免落第让长辈失望,没想侥幸得中案首,让祖母受惊了。”语落安静的叩头。
老夫人这会才有了实际的感觉,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下边的孙子。为了当年侄女的事,自己一直不喜欢他,却没想到真如老太爷所说,这孩子聪慧非旁人能比。
旁边坐的钱氏手里紧紧的绞着帕子,混蛋、王八蛋,现在看看哪里有一丝呆气!
“你好大的胆子,眼里还有没有父母长辈,竟然偷偷去应试,让我们周府今日丢尽脸面!”
黄氏轻轻的拿着帕子捂嘴笑:“弟妹这话说的,我倒不知道官府来报喜,是让我们丢脸的事,也不知道弟妹这样的话传出去,让程县令怎么想?”
“怎么想?这样目无长辈,不忠不孝无法无天之徒,哪里有资格去应试,应该上告朝廷撸了他的功名才是。”
“弟妹,这里是周家,周家兴旺发达靠的是上下一心。”大老爷不悦的开口。
多年的蒙蔽愚弄,还有二房诸多不顺,让钱玲儿失去分寸忘记了忍耐:“这煞星何曾跟我们一心,去应试都要欺瞒父母!”
周清贞跪在地上垂眼淡漠不语,这满屋子的人那个心理不清楚,钱氏怎么可能让周清贞去应试。
“够了”最终老夫人叹息一声“起来吧,在外边辛苦这么些日子,回去好好歇歇。”
“谢祖母”周清贞又行了一礼,才撩袍站起来“这几年清贞一直蒙冯先生教导,今日他也来到府里,请祖母见上一见,先生有祖父托付的话要对祖母说。”
“冯先生在哪里?”
“春花姐姐领先生在小院喝茶。”
“去请,既是有话对我说,你们都退下吧。”老夫人略有些疲惫的挥手。
“是”大老爷、大夫人拱手福身先行离开,钱氏还在犹豫,老夫人无奈:
“退下吧,你儿子中了案首该拿出喜气才对,将来他若为官做宰,还能少了你的诰命不成?别一天到晚小家子气,净惦记些鸡毛狗碎。”
“……是……”钱氏无可奈何的退下。
原本还有几分开心的周怀婴冷了脸色,果然跟白家人一样,都是白眼狼,眼里竟然连自己这个父亲都没有,请先生都不知道留自己吗?
不用人说,他一甩袖冷哼着走了。
屋里静下来,老夫人还在琢磨怎么开口,周清贞淡淡的说:“清贞记得自己姓周,是周氏子孙。”
老夫人叹口气,什么也不必说了:“你明白最好。”
“清贞明白,只是有一件事要禀告祖母。”
“你说。”
周清贞垂下眼,语气淡淡:“这些年春花姐姐为了供我读书,不但耗尽所有月银,还一年四季操劳……”
初春采绵茵陈,夏秋捉剧毒虫,寒冬挖枸杞根。周清贞忘不了春花被蝎子蛰过,被簸箕虫咬过,冬天寒风里磨粗的手指,初春伸不展的腰身,姐姐的情谊他粉身难报。
“怎么要她供应,你的月银呢?”
“……清贞的月银自来是父亲保管。”
这不争气的儿子!老夫人简直无语,可事情还得办:“这笔钱我们周府自然不会少她……”
“多谢祖母,还的别忘了,还有每天一根蜡烛的钱。”
……老夫人怒气到胸口,庶女果然上不了台面,都是什么下作手段,当初要是娶了自己的嫡侄女多好,看看周清贞,这么聪明冷静的孩子就是钱家的外甥。
“我让黄氏给她拨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了。”
“是”
不一会冬青领着冯先生,后边跟着春花一起进来,老夫人笑着起身相迎:“这几年清贞劳烦先生了。”
冯易宽拱手笑的和气:“老夫人言重了。”
冯易宽坐下没有废话,直接说当年他受老太爷嘱托,收了周清贞做入室弟子,在离开周府后继续教导。
当然在场的没人相信这话,真收作入室弟子,必要周怀婴上门拜见才行。冯易宽这么做只为了堵住,不利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