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继德伤了腿和命根子,更是天天不出门就拿青妹娘作践,让她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是再嫁也没嫌拖累卖了你,你就这样报答我,让我连个指靠都没有。”
青妹趴在栏杆上看着枯瘦的娘,还有她身上的斑斑伤痕,终于崩溃的大哭:“我养你……娘……我养你……”
然后青妹开始了‘生意’每月挣钱养她娘,甚至那个侯继德。
就这样?就为这!
不然呢,望月戏谑看向春花,还想说什么,春花已经怒火腾腾出了屋子。
“王青妹!”
“姐姐找我,可是有好人介绍给我。”王青妹继续怪异的笑弯眼,似乎看不懂脸色。
春花快步走到王青妹身边,院子里的女犯都来了精神,慢慢往这边看热闹。在院门处闲坐的几个禁婆互相拿眼睛示意,其中一个起身去找牢头。
春花没在意别人,眼睛直直看着王青妹:“你就为那么个烂娘糟蹋自己!”
王青妹嬉笑的脸色变冷:“不许你那样说我娘!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娘养我有多不容易?”
“我呸,不是烂货是什么?生下护不住就别生,难不成是你求她生的?”春花被气的太狠,变成安乐村的霸王花。
“你说,是你求她生的你?”
王青妹脸色刷的惨白嘴唇嗫嗫诺诺:
“我没求过……”早知道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宁愿没来人世这一趟。
春花冷笑:“这生儿育女就好比种庄稼,一棵苗要小心翼翼养大,它才能回报庄稼人。你娘呢?你爹明明留有房子田地,她守不住家产,护不了你长大,竟然还拿你的卖肉钱用,她算什么娘,就是个烂货。”
“族里人说,我家是绝户必得收回去。”王青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和她同房,关系一直不对付刚还嘲笑她的夏莲轻蔑的笑道。
“什么绝户,你不姓王不能招赘?”
“我娘胆小他们太凶……”
春花打断王青妹无力的辩解:“我娘一条腿不好使,我家没有一分田,我娘就算日夜织布也不会让我们姐弟饿死。”
“你原本有房有地,就是你那烂娘给败光了。我告诉你,你也不用替谁辩解,这事搁我身上,谁敢抢,我就敢放火烧房烧地。”
“你那算什么娘?软弱、自私、没心,只会苛刻自己姑娘,我只问你如果是你,你能拿你女儿的卖肉钱吃吃喝喝!”
“我不能……不能,不能!”王青妹先是惶恐,然后越说越用力,她的头使劲摇,怎么能,怎么能吃得下去,怎么能伸手去接那钱!
一个个夜晚被人当畜生一样对待,一个一个胖的、瘦的、老的、丑的、变态的,在身上发泄,王青妹崩溃的哭泣。
“我不能,我宁死也不能……”谁家娘能狠下这样的心。
被叫来的郑牢头晃手晃脚看了一场戏,见没什么事儿又吊儿郎当走了。
这一夜王青妹没出去做生意,躺在铺上呆呆的想心事,夏莲回来时冷嗤一声。
“大半夜不睡有什么可想的,刘春花那话没错你娘就是个烂货。她要真是性子软,过继不是办法?”
“啧啧,女儿的卖肉钱也能接到手上花,天底下可没几个能这么狠心的,也好意思说性子软?”夏莲累了一晚上懒得多说,自己打哈欠睡了。
王青妹一个人在夜里睁了一晚上眼,第二天花钱买禁婆放她出去,在天字六号外兴奋的喊叫“春花姐姐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春花穿着款式老旧的酱色衣裤走出来。
“我想通了我没求她生我,她却把我生下来让我吃尽苦头。我不欠她什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她一个铜子儿。”
“想通就好,以后别糟蹋自己了。”春花慢慢露出高兴的笑。
“不,我还要继续做生意。”王青妹瞅着春花,嘴角脸上露出一点小得意的笑。
春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清贞接过如意手里的学篮,温和的说:“我这里不用伺候,你退下早点歇息。”
“是”如意已经知道少爷的习惯,恭敬行礼后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远了,周清贞才转身进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屋,和春花当日的小屋大小差不多,加上周清贞特意布置,一进去会恍然一阵错当小院的东屋。
先用手爱恋的摸了摸桌面周清贞才把学篮放上去,然后去窗下洗手净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干净去炕柜里拿出姐姐的衫裙,放到姐姐那边桌上。
周清贞把学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温和默语:“姐姐今天先生讲《中庸》第一卷,用的朱先生的批注,我觉得……”
做完今天的课业,周清贞又微笑的面对那件衫裙:“姐姐下月初五是你十七岁芳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
“嗯,到时候我送给姐姐。”
周清贞剪掉桕烛过长的烛心,拿出一本比较少见的书册开始抄写。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响,周清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东西仔细收拾好,脱去外衫,从炕柜里拿出春花旧褒衣抱在怀里。
拉开姐姐的被子盖好,周清贞亲了一下褒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里抱好。
“姐姐要乖,小心着凉。”
第48章 礼物
“既然想通了, 为什么还要糟蹋自己?”春花忍着怒火问道。
王青妹惨笑低头,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什么,不如趁现在挣些银子将来出去远走他乡,以后或者找个不嫌弃的老实人嫁了,或者收个孩子养老总是条出路。”
才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明媚娇妍的年纪……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来不及长大,像是被腌制过青菜, 绿色还在只是暗淡衰败让人无能为力。
春花心里沉甸甸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她?
“青妹这话算得上通透,你还有两年就能出去,手里没有银子,难不成你要再回侯继德家,还是出去做暗门子?”
望月不知什么时候, 站在房檐下听她们说话。
春花一瞬间涌起很多话反驳‘出去可以给人做工’……一个坐过牢的姑娘, 不会有人愿意雇佣。
‘可以嫁人’青妹做过那种生意谁会要。春花也是常年在县里挣钱的人,当铺、药房、书局,见得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 王青妹这样能嫁的不外乎, 老、残、穷、怪……
“大不了头发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头笑了:“多谢春花姐姐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 妹妹就想挣点钱走的远远儿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秋日的天空高蓝开阔,四面高墙的樊县女牢里, 春花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王青妹, 明显多了几分真人气息。
春花有原则却不是死脑筋, 半晌才说:“日子是你的, 你选好就行。”
王青妹仿佛去掉所有包袱,语调轻松神情愉悦:“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姐姐点醒我,谢谢”
王青妹后退半步虔诚的屈膝行礼。
八月底周清贞领着如意正式上门拜访白家,白家在城东青槐巷,距城南外的东安书院十余里。
这是一座面南三进宅院,青砖滴水瓦的院墙高约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门显示主人不是平民身份。
周清贞没去敲大门,再往东几步有一座黑漆角门,进去是一进院子,迎面白生生影壁上有砖雕松鹤延年,并种了几竿绿竹。
往西过大门是两间倒座,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进了垂花门一座三丈阔四丈深院子。上房三正两耳是白敬文会客书房所在,东边三间厢房做了学堂,西边两间厢房是白敬文起居之处。
院子中间是些柳树、梅树,后来白敬文开堂收徒,又栽了几棵桃李。这会儿郁郁葱葱,下边散落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几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现在带的六个学生都是富户子弟,每月束脩三十两银子,可惜只前几年出了一个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没能过院试。
周清贞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意打听的消息。
阿旺领周清贞进了二道院子先去书房扬声禀告:“老爷,周家表少爷登门拜访。”
白敬文并没有让周清贞进去,只在屋里吩咐:“你先去后院见见你舅母,前几日还跟我念叨你。”
“是,让舅母挂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贞恭敬的在门外行礼,然后跟阿旺从院子西北侧鹿顶穿山进去,里边是抄手游廊。
三进院子和二进差不多大,结构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进院子屋檐都做成抄手游廊,院子只在四角种着些高大槐树,中庭养了几缸锦鲤。
周清贞刚进内院,便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三岁大小孩子,在鱼缸前逗金鱼玩儿,这应该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开口:“少夫人,这是周家表少爷。”
“哦……”那少妇略好奇的上下打量。
周清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万福”少妇抱着孩子回了半礼,说完便向上房招呼一声:“婆婆,周家表弟来了。”
“贞儿来了,多少年没见可想死舅母了。”话音刚落,屋里急匆匆走出一个中年妇人笑容满面,这便是周清贞的舅母李云芳。
“劳舅母挂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贞神色温和躬身揖手。
李云芳几步赶到周清贞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笑语晏晏:“小时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长相,喜的人恨不能抱回家养,如今越发出挑。”
“舅母谬赞外甥不敢当。”
李云芳还是欢喜的模样:“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跟你舅舅、舅母也见外。”
“多年不见,一点孝敬应该的。”
李云芳拉了周清贞的手去上房,边走边说:“可不是好些年没见,说起来这院子你才第一次来。”
周清贞垂目微笑随着李云芳往上房去,确实第一次来,这里比原来樊县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档出多少。
他娘当年聘礼中的千两白银全在这里,再瞧瞧今日的李氏,绫罗绸缎珠翠步遥,哪里还是当年通身金银的村俗模样。
不过这见人就笑,看似火热的神色倒没有分毫变化。
李云芳拉周清贞到下手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见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岁不到一年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长大……”
在她开始哭啼的时候,周清贞就站起来垂手听训。
“娇养成花朵儿般大姑娘,嫁去白家不过七载就妄断性命。”
娇养?周清贞眉目不动,果真娇养他娘怎么有一手漂亮刺绣,手指还有常年捏针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过悲切。”
“也是呢”李云芳又沾了沾眼角,抬起头满面欢喜的说到“来、来、来,我跟你指人,这个你刚见过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儿。”
周清贞从荷包里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豆角,笑着递给白子淳:“来的匆忙,只这个小玩意儿给表侄玩。”
“这是范姨娘”黄氏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妇。
“外甥要是没记错,这位是当年舅父中举时别人送的。”
李云芳一拍脑门,笑哈哈的说:“我都忘了你见过她,她还有个姑娘叫秀怡……”李云芳一边说一边吩咐范姨娘“去叫小姐出来见见表哥。”
“是”范姨娘虽然年过三十,却腰段柔软皮肤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袅袅。
“可惜你表哥去收账人不在,要不弟兄们喝两杯水酒也热闹。”李云芳回过头又跟周清贞亲亲热热说话。
收账?是了,他娘还有四间上好的门面在樊县,半年租金大约一百多银子。
“听说你要来省府求学,舅母就日日盼、夜夜盼,只可惜家里人多地方小,要不然一定接你来家住。”
周清贞不及搭话竹帘一阵响,李云芳抬头去看,随口说:“这是你表妹秀怡,今年将将十三。”
进来的女孩虽是单眼皮儿,一双眸子却也水润,略尖的翘鼻头,一双薄唇粉粉。长得还算秀气,只见她双手搭在腰间,娉娉婷婷迈着小碎步走到周清贞面前,屈膝下蹲声音娇娇:
“秀怡见过周家表哥。”
春花在牢里不过住了半个多月就要发疯,实在闲极无聊,每天只能对着望月发呆。
望月倒是怡然自得,每天早起压腿拔筋下腰练功,饭后在院子里转几圈,然后看曲谱打棋谱,或者心情好教春花下棋。
春花两天就头大如斗不肯再学,只对五子棋有兴趣,可惜望月觉得五子棋没品味,于是两个人没有养出共同爱好,只能各自为政。
中午望月或者静坐或者小憩,下午练字作画……春花只能羡慕的看:“望月姐姐的字飘逸灵秀真漂亮,望月姐姐画的比阿贞好看……”
晚饭望月去后院里散步,然后在线香袅袅中弹琴作乐。
春花不懂欣赏,只觉得望月的琴声好听的不得了,像黄莺在枝头鸣叫,又像山里清泉静静流淌,让人浑身轻松舒服。
九月初四这天春花又坐在床边听望月弹琴,忽然王禁婆推门进来:“刘春花,周少爷派人给你送东西。”
春花眼镜一亮,站起来在镜子前左右端详,确认没什么问题还是抿抿头发,才抬脚出屋。去时高兴回来更是眉飞色舞。
“你那小少爷给你送什么了?”望月轻轻按住琴弦,侧身调笑的看着春花。
春花手里一封信和一个小小扁扁的布包,针脚别别扭扭的整齐,是周清贞亲手封制。
“明天我生辰,阿贞送我的生辰礼物。”春花脸上有点点羞涩,更多的是开心,如意说这份礼物是少爷抄书赚钱买的。
“打开看看,你家小少爷的送什么。”
“好啊,不过看样子大概是丝帕。”丝帕也好,都是阿贞的心意。春花开开心心找望月借了一根针慢慢挑开线头,布包打开里边露出鲜红的颜色。
“阿贞怎么选这颜色的帕子,怎么用啊……”一边抱怨,一边提起那块大红绸子,春花脸色瞬间爆红,连忙把那东西团成一团,塞到怀里。
看清的望月抑制不住笑软在琴桌:“哎呦,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小少爷可真有情趣,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