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8-05-09 14:33:04

 
这五灵散,终是被我束之高阁。
 
时下正月已过,宫里忙碌的重点从庆贺新岁变成长乐公主即将到来的婚礼。早在元日假毕后,傧从每日的伴读就变成了学习皇家婚典礼仪,教习女官从一人变成了四人,时间亦有所延长。然而这些于我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李世民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二月的最后一天,尚服局派了两名司衣女官到承夏苑给傧从们测量尺寸,以制作公主婚礼当日要穿礼服。众人皆未见过这礼服的样式,只道制作衣服的绸缎如何如何珍贵,花样如何如何新鲜,一个个都是兴奋不已的样子。我因素日都是排在最后,一时也未轮到我去测量,便在院子一角安静等着。
 
“阿真!”
 
忽听一声叫唤,我只以为是轮到我了,却不料抬头一看却是赵博士站在廊下向我招手。我心有疑虑也有所察,倒觉得是李世民又要召见了。
 
“陛下在甘露殿召见,接你的人在院外,快去吧。”果不其然。
 
二进甘露殿,相较于上次的天寒地冻,此时已是初春,故而殿内没有加烧炭火,便不感觉比外头温暖。内侍引我去的还是上次那个暖阁,踏入时,李世民正闲着闭目养神,我开口行礼他才睁眼端坐。
 
“我在丽质那里看见了你为她题字的那面屏风,写的是《酒德颂》。她和我说那是你送给她的新婚贺礼,为什么要写这一篇?”没有什么寒暄的开场,他倒是直入话题。
 
我一笑,也无意多绕弯子,便也直言道:“阿真喜欢魏晋名士的文章,它们大多不露俗套且骨气清傲。这篇《酒德颂》立意纯粹高洁,就更是如此。长乐公主是陛下与皇后的嫡长女,又高贵又美丽,只有这种不沾带一点俗气的文章才配得上她。阿真是真心地祝愿公主,愿她能远离一切烦恼是非,继续过着单纯美好,无忧无虑的生活。”
 
“呵呵呵呵……”他看着我笑了,是那种很欣慰的笑容,双眉舒展,脸色也增添了几分明朗,“你这愿望,必会实现的。”
 
我微微颔首,低下眼帘没再说什么。
 
“你今天再写一遍吧!也写在屏风上。”他忽然提起来,然后指向了我的身后。
 
“这……”我转身细看时,那屏风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上次一时冲动抠破的那张,他竟还没有将这残缺的搬走。
 
“来人。”不等我回应,李世民已叫了内侍数人将那屏风搬到暖阁中央,笔墨也随即端了上来。“还不动笔?这可不是替皇帝拟诏,中书舍人帮不上忙的。”他抚着下巴颇堪玩味地说了一句,倒又提起上次的事来了。
 
“是。”我本也没有太想反抗,看此情形更是不得不写了。
 
便准备落笔,这篇文章我是倒背如流的,只是这张屏风比公主那张大的多,字就须写大一些,倒一时令我难以把握分寸了。
 
“你怎么了?手抖什么?”正拿捏时,李世民从坐席上走了过来。
 
“阿真没有写过这么大尺幅,不知该起多大的字,有些忐忑。”我带着些许惭愧如实答道。
 
“呵呵,你写吧。若真写坏了,也无妨。”他背起双手站定在我身侧,态度倒是很和气的。
 
我点点头,再无可虑,一笔落上去即开始书写。我将右肩用力上抬,以支撑手臂达到一个开阔的角度,能让字体尽量舒展开,不至于忽大忽小。如此,第一段写下来倒真没有出什么差错,我的心绪也愈加平稳。
 
“这个字小了!”
 
我这里正全心全意投入写字,却不料立在一旁的李世民忽然叫了一声。我猛一分神,手中笔管竟一下子掉落在地,那墨汁飞溅,不仅沾得衣袍上都是,连这屏风也花了。
 
“陛下,你也小声些!”我有些气恼,埋怨了一句复去捡起了地上的笔,“今天是写不成了。”
“写得成!写得成!我只是提点你一句,你怎么慌了呢!”他倒还是不以为意,雪亮的眼睛里泛着莫名的笑意。
 
我轻叹了一声,也不明白他的想法,“这还怎么写……”
 
“我来。”不等我回过神,他轻道一声竟忽地从身后抱持住了我,右手也覆在了我的右手上,“我说可以写,就是可以继续写。”
 
他在我耳边吐出温热的话音,然后抓着我的手就那么若无其事地继续写起来。我的脊背就贴在他的胸口,我不知道此刻感受到的心跳是他的还是我的。我彻底傻了,灵魂出窍一般。
 
“阿真!”写罢最后一个字,他将那支笔管随着笔势一下子抛了出去,而另一只手也在那一瞬间将我僵硬的身体拨转了回去。他的眼睛里不见了刚才的宽和,只有如观赏猎物一般的欣喜与炽烈。
 
“陛下……”我惶恐不已,声音抖得连我自己都快听不出来说了什么,但我明白,若我不做点什么,今天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阿真,我劝过你很多次,不要自己困住自己。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你对我的态度早已不像最初那样了吗?你已经接受我了,只是你还不敢承认而已!你太年轻了,你不懂你自己!”他攀住我的双肩,用他雄厚得近乎霸道的嗓音向我进攻。
 
即使我在心里已假设了一万次,却依旧对现在的状况毫无招架之力。是,我对他的态度是有所转变,但那不是什么接受,他根本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而我也根本无法倾吐。
 
“阿真,我是皇帝,我喜欢一个女人从来不需要花费这么多的心力,就算是皇后,那也从来没有过!”
 
“陛下,我求求你,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不把父亲的死怪在你的头上了,我也不会再和你顶撞了,公主……公主她就快要出嫁了……她……我……”我已想不出任何可助我逃脱的理由,脑子里混乱地揪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泪水决堤似的涌出来。
 
“阿真!”他大喊了一声,似是发怒,却又很快泄下了这口气,他无限悲悯地看着我,“你对我放下戒心好吗?我爱惜你,怜惜你,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你难道是不相信我会给你一辈子的安稳和庇护吗?”他的语气越来越缓和,一边说着也一边将我揽入了怀抱,“在我的身边,你可以像你祝愿丽质的话一样,过得无忧无虑,纯粹美好,远离一切是非。这不好吗?”
 
我越得过这道坎吗?他的话实在动听,以他的身份而言也实在不容易。我想到很多,脑子里一件件数着十六年来改变我命运的事情,我啊,不过一飘萍耳……我不是第一天才明白这个道理,但直到现在我才有了决心,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陛下是真的喜欢阿真,那阿真就侍奉陛下。”我收干泪水,扬起脸平静地对他说道。
 
他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皱起眉头仔细地注视于我,“好。”他坚定地吐出这一个字。
 
“陛下看是今日,还是等到公主出嫁以后?”我微笑着说。
 
“当然不是今天!”他手掌一扬,接着我的话音便脱口说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感受到四个字,堂堂正正。丽质出嫁在即,我会让礼部着手册封事宜。”
 
“这些事但凭陛下作主吧。”我一点也不关心。
 
“到时候我会亲自拟册封诏,会写上你敬氏的出身,这与贤妃的名位才相当,你心中倒不要介意这个。不过,这出身的事你和虞家都说过了吗?”他急急的,竟都已经开始安排了。
 
果真我想的不错。我若受封,荣耀不会降临在虞家的头上,不知若是此刻虞公在场,亲耳听见李世民的话,心中是什么滋味呢?
 
“还不曾说过。但阿真想问陛下一句话,难道虞家的出身就配不上贤妃的名位吗?”我突发奇想。
 
“虞世南虽德高望重,我也很敬重他,但你不是他的女儿,以义女的身份则难以服众,传扬出去也就不是堂堂正正了。”
 
我笑笑,心里对这个解释非常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还还是没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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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文案:
一个日本遣唐使留学生和一个流落长安的贵族女子之间的青春往事
一个冷静自持,一个大胆任诞
一个年长九岁,一个人小鬼大
有点甜,有点糟心,有点虐……
和本文文风相同,但情节轻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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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衡是十九岁那年来到大唐的,自此便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母国。他将思乡之情融于诗篇,却从不感到后悔。我问他,你当真不怨?他说,平生为游学不能怨,又说,为我则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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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二)
二月结束了,春天却还未迎来它最美丽的样子。我的心境一天比一天平静,甚至看见花园里盛开的一大片红梅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仿佛那是别人的事了。
 
李世民开始频繁地召见我,而我为了配合这场游戏,每每见他都会先换上女子的衣裙,精心妆扮后再戴上他送我的那支蓝莲花琉璃簪子。他说我打扮之后有一种特别的姿容,也说我戴上琉璃簪子更添清丽,但他不知道的是,我拿出这之前从未碰过的发簪,既是可以插在发间,也是可以插进咽喉的。
 
三月十五,是最后一次作为傧从放假出宫的日子,而按照李世民的想法,这天却也是我最后一次可以随意出宫的机会了。三月二十六之后,我便将成为一个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天子御妻。他将临出宫的我再一次叫到身边叮嘱问话。
 
“今日出宫之后便要向虞家坦白身世了吧?若你感到为难,就交给我吧。”
 
“不劳陛下操心,阿真自会好好去说的。”我回答得很轻松,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说。
 
“那就好。”他满意地点头一笑,“你看看这个可还喜欢?”他忽然递来一卷文稿。
 
我只接过来,倒没有想着会是什么,直至展开纸卷才发现,这是李世民亲手写的册封诏文。
 
“维贞观某年月日皇帝遣使某官某持节册命曰,于戏,唯尔故左屯卫大将军黔昌县侯敬君弘之女,门传钟鼎,幼承礼训,夙表幽闲,含章秀出,宜遵旧章,备职后廷。是用命尔为贤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这册文字数不多,除去格式必用的言辞,那十六个字“门传钟鼎,幼承礼训,夙表幽闲,含章秀出”显得格外刺眼。
“陛下抬举了。”我合上诏文,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你担得起。”他淡定而又柔和地回道。
我终究无以言对,不过略待片时,告退出宫去了。
虞家三日,最后的三日,我在毫无留恋中度过。只是第三日的那个晚上,虞公让我去了他的书房。他和我聊了一些或真或假的话。他告诉我,自己已经七十七岁了,想要致仕辞官,颐养天年,可是家中人丁不多,很担心家门衰微。他又说我虽未认他为寄父,可自我到虞家两年来,他一直是拿我当女儿相待的。他说了很多看似无奈失落之语,情意不可说不真,但我听来,他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提点我罢了。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是可以去捅破这层纱窗的,但我生出了许多怜悯,我怜悯他真的老矣。反正很快,我这条命就还给虞家了,那时的荣辱悲乐都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了。
再入宫,最后一次入宫。
这一天,清早的春风就特别温暖,吹到脸上似醇酒一般迷人心窍。马车很快驶达安福门,我今日又是第一个回到掖庭的人。与赵博士报了到后,我回到自己的屋舍里静待集合,百无聊赖,不觉入神。
“阿真!阿真!速速出来!”
忽地,赵博士来敲门,往日集合并不是这样由博士个个来叫门的,况她声音焦急,我心下一惊,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我连忙跑过去开了门,果见她神色不太寻常。
“陛下召见!!”
我听到这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瞬间放下了疑心。李世民找我还能有什么事?
便随引路的侍从而去,到的还是甘露殿,还是那个暖阁,那位皇帝陛下,更还是一个姿势坐在堂上几案前。
“阿真见过陛下,陛下万福。”我像往常那样向李世民礼拜。
“真的有那个人吗?你不是骗朕的?!”
对于这突变的气氛和李世民猛然间发出的怒问,我一下子吓住了。他用“朕”,他现在是君王了。
“陛下……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想不到他态度变化的缘由,也更不明白什么叫“那个人”。
“什么意思?”他仍以厉声反诘,面色一沉到底,黑如乌云,“你离开九成宫的前夜和朕说过你已身许他人,不能再侍奉朕,朕以为是你信口之言,不过是借口,是托词!但昨晚曹国公李勣夤夜入宫见朕,他求朕将你赐婚给他的儿子徐道离!他说你们数年前就是患难中的知己,早已私定终身,到底有无此事?朕要你再一次亲口告诉朕!”
“徐道……徐……”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浑身的经脉快炸开了。我说不出口,我不知道,我全乱了。为什么李将军会替徐道离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徐道离还没有放弃!!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那声“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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