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她听下人报说淮王妃到,暂丢手头事,去花厅跟李琇云叙礼。
  李琇云与她寒暄片刻,提起对弈之事,顾云容便命人摆上了棋具。
  才对着棋盘闲话几句,李琇云忽道:“弟妹可否将左右屏退,我有些体己话想跟弟妹说。”
  顾云容依言。
  待厅内只剩她二人,她踟蹰一下,道:“弟妹可知贤妃娘娘的忌辰快到了?”
  顾云容一顿,点头:“我记着的,六嫂缘何忽问起此事?”
  李琇云见门窗皆已掩严,这才开言:“不瞒弟妹说,我初六那日跟弟妹说要来学棋,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想跟弟妹说眼下这件事。”
  “贤妃娘娘忌辰那日,不知太子那头是否会耍甚花招。我娘总让我成婚后多与太子妃交好,我拗不过,礼成后进了两次宫。第二回 进宫,我与太子妃闲话时,听她提了句贤妃娘娘忌辰之事。原也不是甚大事,但我总觉她当时神色有些怪异。”
  顾云容攒眉,旋又问她为何不告诉淮王,让淮王去跟桓澈合计。
  李琇云道:“我初初进门,万事小心,如今与殿下并不熟稔,怕殿下听我这般说,觉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多思多虑。思来想去,还是跟弟妹交心些,这便来与弟妹说上一说,也好一道拿个主意。”
  顾云容慢慢搁了棋子。
  李琇云所说贤妃是桓澈的生母郦氏。郦氏生得貌美绝伦,甫一入宫便深得帝心,封为贤妃,位列四妃之首。
  贞元帝几番想提郦氏的分位,但都被郦氏婉拒。后来郦氏诞下皇嗣,贞元帝直接赐了郦家爵位,封郦文林为永康伯,世袭罔替。
  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国朝爵位难得,即便是外戚,想得爵也要看机缘——一则要分位高,二则要熬资历。前朝英宗皇后熬了几十年,娘家也才得封伯位。
  冯皇后无宠又无子,眼看着妃嫔们一个个诞下皇子,恨毒了那些宫妃,其中尤以郦氏为甚。封爵之事一出,她便气得跑去找郦氏的茬儿。
  后宫之事根本瞒不过皇帝,她前脚才走,贞元帝后脚就知道了此事。
  贞元帝大怒,疾言痛斥冯皇后丧德败行,意欲废后。冯皇后吓得了不得,带着娘家人一道赔罪哭求,孙太后也出来说和,这才没让后位易主。
  此事之后,冯氏消停不少。后来郦氏那个幼子夭折,冯氏大抵窃喜不已,谁知郦氏非但恩宠不减,还因此圣眷更隆。
  冯氏约莫以为这桩事已是足够刺激她,但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郦氏后头又诞下桓澈,贞元帝提永康伯为永康侯。众人咋舌不已,纷纷揣度,倘若郦氏再生一位皇子,娘家便要跻身国公之位。
  等到封无可封,冯皇后就该挪地方了。
  冯皇后大抵也作此想,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那一日终究也未能到来。
  郦氏薨了。
  天妒红颜,郦氏去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彼时桓澈才刚四周岁。
  贞元帝一夜苍老。
  他拖着病体,亲自操持了郦氏的后事,追封郦氏为皇贵妃,并赐下六字谥号,端慎恭恪庄顺——皇贵妃例六字谥号,而以郦氏生前的妃位,原本只能得四字谥号。六字谥号也是皇后之下的宫妃死后所能得的最多谥号字数。
  贞元帝在郦氏薨后,开始崇信道教。
  就在太子胆战心惊以为父亲会因罹此巨痛而让郦氏的儿子换掉他时,贞元帝却只将桓澈封了亲王,之后一直对诸子一视同仁——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顾云容知道贞元帝必定是最偏袒桓澈的,撇开郦氏这一层缘由不谈,这个老来子也实在出色,亦且,他应还对桓澈怀着一份亏欠之心。
  只是他不知,他的小儿子因着当年那件事埋下了严重的心疾,自此惧怕幽闭的空间,自小到大,饱受摧折。
  顾云容谢过李琇云告知,与她闲话家常时,听她扭捏问起她素日都是如何与衡王相处的,怎就能这般得王爷青眼垂眷。
  这是取经来了。
  顾云容实也无甚可说的,尽力憋了几句,李琇云竟还仔仔细细记了下来。
  正月二十这日,顾云容与桓澈一道去谢家观礼。
  桓澈本想走个过场,丢下礼物就走,但顾云容跑去新娘屋里说话去了,他又不好去把人抓出来,只好坐在前院干等。
  谢高夫妇是万没料到自己女儿出嫁能得王爷王妃前来贺喜的,一时慌得手足失措,将人菩萨一样供着。
  桓澈正对着唯唯诺诺的众人枯坐,谢景忽来敬酒。
  桓澈瞥他一眼,倒真举了杯。
  谢景道:“王爷当初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相中了个才退了婚的姑娘。”
  桓澈听他口中话里有话,侧目看他。
  谢高夫妇见一错眼的工夫儿子就跑去了王爷跟前,怕儿子惹事,忙忙上前拉人。
  谢景不肯跟爹娘走,只端着酒杯盯着桓澈道:“王爷为何不饮了自家杯中酒?”
  桓澈倏然一笑,起身:“诚如谢大人所言,这都是缘分。其实孤当初也不知容容状况,就是一眼相中了。容容不久也对孤生了情意,所以你瞧,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他这话便是在挖苦谢景与顾云容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却也没能令她喜欢上他,而他认识顾云容不多久,便能与她两情相悦。
  谢景袖中拳头紧攥。
  少顷,他忽而执杯一饮而尽,将杯底亮给桓澈:“王爷说的很是,缘分这等事说不准的,缘起缘灭也是世间常理,下官恭祝王爷与王妃千恩万爱,同心永结。”
  桓澈心中不豫,面色冷下。
  什么缘起缘灭,哪有跟才成婚的人说这等话的,谢景这怕是在暗祷他跟顾云容不能长久。
  谢高夫妇不知儿子何意,但也知儿子脾气,怕儿子说出什么不敬之词,强行将儿子拽走,又跟桓澈赔笑。
  桓澈出了谢家坐回马车里,愈想愈是冷笑。
  宗承走前跟他说他等着他跟顾云容拆伙,谢景又跟他说甚缘起缘灭,一个两个都不盼他跟顾云容长久。
  他就偏要与顾云容百年好合,长长久久,让那帮孙子都好好看看!
  顾云容入车厢时,瞧见他满面闷闷之色,大致能猜到缘故,上前哄他几句,就被他抱到腿上狠狠亲了一口。
  顾云容懵了一下,红着脸问他可做好了准备。
  她跟桓澈说了李琇云与她说的那件事,桓澈听罢忖量片刻,拍拍她脑袋,让她不必操心。
  “我们两个一定要地久天长,”桓澈眉尖微动,“给那些不盼人好、满心酸水的王八仔细瞧瞧。”
  顾云容一怔,他怎么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两句。
  两人的马车才到王府门口,便见忙忙迎出来的小厮各行一礼,急道:“郑公公过来传陛下口谕,已在里头等了两刻有余了。”
  桓澈与顾云容互望一眼。
  入内,果见郑宝等在中堂。
  郑宝客套一番,话锋一转:“万岁爷口谕,请王爷王妃一并往宫里走一趟。”
  桓澈问可知是何事,郑宝往周遭扫了一眼,压低嗓音:“老奴也不甚清楚,但瞧万岁龙颜阴郁,恐不太妙。再就是,东厂掌印刘公公也在。”
  桓澈知郑宝已是将能说的俱说了,这是提点他们仔细应对。
  桓澈与顾云容被宣到了乾清宫东暖阁。
  贞元帝正批奏疏,看见二人齐至,手上朱笔不停:“跪下。”
 
 
第五十八章 
  贞元帝看两人一句不多言,径直敛衽下拜,挥手示意刘能将东西拿与二人看。
  桓澈接过飞快览毕,又递与顾云容。
  顾云容低头浏览,纤指暗蜷。
  这是一份奏疏,署名就是东厂掌印刘能。上面罗陈了十条证据,或明或暗,全部指向一件事——先前顾家指认沈丰冒领军功之事,不过捏造。
  皇帝倘信了这些,不仅顾家大祸临头,桓澈也要跟着受到牵连。
  贞元帝对着地上端跪着的二人道:“尔等有何话说?”
  桓澈道:“儿子无话可说。”
  顾云容讶然转眸。
  贞元帝也凝眸看去:“此话怎讲?”
  桓澈跪着不动:“虽则奏疏内中所谓凭据颇多,但儿子相信,父皇自有明断。”
  贞元帝冷笑:“你不必在此故作姿态,若朕决定将顾同甫下狱、将你降爵,朕看你还能否如眼下这般巧言令色、镇定自若!”
  “儿子并非故作姿态。父皇未将此事透出去,只将儿子与云容私底下唤来,这便表明父皇不愿偏听偏信,想把儿子与儿媳叫到跟前问上一问。但儿子看了适才那奏疏,实觉无甚可说,凭父皇之英睿,根本不会被此蒙蔽。父皇眼下不过是一时恚愤,冷静下来自能一目明了。”
  贞元帝拍案:“未免自负!朕将尔等传来也兴许是要办你们!来人!”
  话落,锦衣卫指挥使邓进领着两个佥事入内。
  顾云容看桓澈缄默不语,觉着他约莫又跟他父亲杠上了,暗捻一把汗。
  贞元帝看小儿子竟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霍然起身。
  不知是否因着郦氏的缘故,他这个幺儿平日瞧着闷声不吭,但骨头向来硬得很。
  眼下这是笃定了他不会将他如何。
  “将人拿下”四字在他喉间转了又转,却是在思及早逝的郦氏时,硬生生卡缠住,说不出口。
  良久,贞元帝辞色喜怒难辨:“且退下。”
  桓澈瞥一眼旁侧的翔鸾云母锦屏,与顾云容行礼退出。
  殿门重新阖上,一人自屏风后转出。
  正是太子。
  “今日情景你也瞧见了,你七弟自来如此,倘果真有猫腻,他断做不到如此。他自己纵不惧,也要为才娶的媳妇揪心。”贞元帝道。
  太子施礼道:“父皇说的是,然七弟约莫也是拿准了父皇会作此想,这便……”
  “够了,”贞元帝重新坐回案旁,“这几日交着年节,宴饮颇多,你的课业敢怕要落下,回去温书习字去。”
  太子张了张口,终是行礼告退。
  出得外头,他面色瞬时阴冷。
  他父皇今次怕只是做个样子给他看,来堵他的口。
  也不知父皇是否后悔了当年的决定,眼下这怕是又动了让桓澈取而代之的心思?
  顾云容回府之后,听闻皇帝又将顾同甫夫妇两个宣至御前,不知说了甚。之后皇帝也未再因此事宣召过她与桓澈。
  东厂那边查到的东西应当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不论皇帝信与不信,眼下瞧着应是暂时无事了。
  郦氏的忌辰在二月中。
  国朝定例,唯皇后之神牌可升祔太庙,宫中奉先殿供奉的也仅是国朝历代帝后之神位,因此桓澈若想为郦氏祭奠,必须去天寿山谒陵。
  天寿山地处昌平州,乃皇陵所在之地,历代帝王后妃皆葬于此。
  昌平州处京城正北,两厢相去不算近,因而顾云容与桓澈提前五日出发,黎明时分便离了王府启程上路。
  顾云容想起李琇云那番话,揣度着太子会否雇人在半道截杀他们。
  “莫要胡思乱想,”桓澈倏然出声,“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顾云容递与他一个洗净的桃子:“晓得你厉害,我就是在想,东宫那头打的什么主意。”
  桓澈不接,竟是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顾云容顿了顿,无法,握桃在手,一口一口喂他。
  “管他打的甚主意,”桓澈道,“他若是聪明的话就该安安生生的。一次两次生事父皇忍着,回数多了,便是自掘坟墓。”
  两人到地方时,已是初更。
  守陵太监黄顺一早便得了信儿,率众远远来迎。
  天寿山是皇室宗亲常来之处,皇帝与皇太后也会三不五时前来谒陵,故此除却山陵地宫外,另设有供贵人寝息的楼阙殿宇。
  顾云容与桓澈被一路引至玄清殿。
  黄顺知衡王凡在京中,每岁此时必来祭扫,这便循例将这一年以来对端慎皇贵妃一应供飨的增益、庙殿的修葺简单禀了,以显自家尽心。
  桓澈不发一言地听着。
  顾云容发现他自到了天寿山地界,话便格外少。
  待黄顺退下,桓澈与顾云容说他要出去走走,让她先去歇息。
  顾云容却道:“我在马车里已补眠半路了,眼下不困,不如随你一道。”
  她看他缄默不语,顿一下:“阿澈若想独自散心便自去,我在殿内为婆母抄疏。”
  少顷的静默,桓澈伸手挽她:“一道去吧。”
  仍在二月里头,又处山中,夜风凛凛。
  桓澈提了一盏琉璃风灯,与顾云容一前一后彳亍林峦。
  顾云容估摸他应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轻声安抚。
  桓澈感受到她软嫩的手反握住他的手,低头。
  她的手比他的小了一圈不止,抓他手时,只能蜷握住五根手指。
  他的手微冷,她的却温热,轻轻包覆,有脉脉的暖流度来。
  桓澈忽笑:“待到给母亲进香之时,我定要说一说我娶了媳妇的事。母亲走前最怕无人照拂我,眼下知我得与意中人结为连理,想是会含笑九泉。”
  顾云容紧抿唇。
  郦氏去时,桓澈尚幼,皇帝又不可能亲自养儿子,这种状况下,桓澈多半是会被送到某个高分位的宫妃亦或皇后身边扶育,无论哪一种都是郦氏不愿见的。
  顾云容觉得小桓澈若真是落到后娘手里,能否活着长大都是个问题。贞元帝约莫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末了将小桓澈托付给了孙太后。
  顾云容看看左右无人,踮起脚尖,引身舒臂,勾住他的脖颈。
  “多难多舛,这表明阿澈是天选之人,他日必成大事。”她伏在他耳畔道。
  热气氤氲,语软声柔。
  桓澈单手拥住她,道:“容容就不怕我成大事之后变心?”
  顾云容“唔”了一声:“这倒也是。那咱们还是隐遁桃源好了,你扛锄头下地,我就在家中做了饭菜,往地头给你送。”
  两人喁喁私语之间,骤闻一阵轰隆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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