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贵妻——海的挽留
时间:2018-05-09 14:40:35

  荣王不从中作梗就已经很好了。
  桓澈看着荣王道:“二哥不恼我么?二哥因我之故遭受牢狱之灾,又被我抢了剿寇之机。”
  荣王笑道:“都是一家兄弟,说甚恼不恼的。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二哥自问,向来不曾亏待七弟,当初七弟在浙江重伤,二哥也是着急忙慌赶去的,还因此被父皇斥了一通。七弟难道真信二哥会煮豆燃萁?”
  桓澈轻哂,不置可否。
  两人直取官道,一路南下。
  顾云容许久未出远门,眼下出笼,难免雀跃。只是桓澈急赴前方,日夜行路尚觉迟缓,中途停留皆为短暂休整,没工夫盘桓。
  八月初,两人抵达徽州歙县。
  歙县位处内陆腹地,又是徽州府治所,只要杭州府不沦陷,歙县基本无虞。
  桓澈亲自将顾云容送到了徐家。因着事急,并未提前知会。他前去拜谒徐山时,徐山惊得了不得,本欲好生招待,但桓澈公务在身,款留不住,只能作罢。
  桓澈走前,将拏云留了下来,并嘱咐顾云容若遇难事,就让拏云传信给他。
  顾云容拍拍他:“放心去做你的事,我能遇上什么难事。你若得闲,往这边来看上我一眼便是。”
  桓澈总觉自己揣着满腹絮语,但思想半日,却不知如何道出,只好又将前言叮咛一番,率着一众人等疾行而去。
  桓澈要先往杭州去,随后可能北上转往苏州,但苏州与徽州同属南直隶,相去也不算太远。
  总比帝京与歙县相隔近。
  顾云容目送他离开,折身回去看小外甥。
  她这小外甥在顾淑郁夫妇无数次纷争后,定名周文昶。这小娃娃如今已满一周岁,正学步,但并不肯配合顾淑郁夫妻两个,瞧见个人就挥着小手要抱抱,不愿行路。
  顾淑郁将儿子放在地上,扶他两腋催他迈步,他就没骨头一样要歪在顾淑郁身上,见顾淑郁沉了脸,又委委屈屈挺起小身板,两眼含泪,看向顾云容,口中咿咿呀呀,摇着小手要她抱。
  顾云容伸手要接过小外甥,却被顾淑郁阻住。
  “别惯着他,”顾淑郁在儿子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见谁都让抱,要是个拐子,你也跟人走?说了多少回了,阿母准了才能让人抱。”
  前来拜会顾云容的周学义瞧见,心疼地抱起儿子,让顾淑郁莫对儿子这样凶。
  顾云容完全赞同顾淑郁的做法,只是她想起桓澈方才还抽空逗弄小外甥一番,忽然想,他好似还挺喜欢孩子的,将来会不会跟周学义一样惯着孩子。
  但转念想到他之前是如何恫吓劭哥儿的,觉得他大约也是一根管教孩子的好苗子。
  将来但凡孩子不服管,可以考虑男女混合双打。
  顾云容与众人寒暄罢,转头就看到表妹徐婉月正远远看她。
  徐婉月是她舅父徐固的幺女,上头还有个姊姊徐婉书。她之前在徐家住了大半年,跟这两姐妹也打过不少照面,两厢关系尚可。
  所以她瞧见徐婉月,就叫丫鬟把她领来。
  她给了见面礼,却见徐婉月闷闷低头,随口问她怎么了,但徐婉月不肯答,她也未作勉强。
  晚夕,顾云容盥洗罢,顾淑郁来寻她说话。
  顾云容提起徐婉月今日的怪异,顾淑郁轻嗤道:“她自家婚事不顺,约莫瞧见你姻缘美满,心下不快。”
  顾云容这才打顾淑郁口中得知,原来徐婉月此前先后定了两桩婚事,全都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告吹,这般一直蹉跎至今。
  徐固后头又为她谋了几门亲事,但徐婉月自觉姑母已是世家夫人,自己身价也水涨船高,故而始终高不成低不就。
  顾淑郁跟顾云容讲罢,提醒道:“我看你还是少跟她打交道为好。她今日瞧见王爷来送你,怕正满腹冒酸水。”
  顾淑郁想说她还瞥见徐婉月在王爷并妹妹两个与众人叙礼时暗中偷窥,却不过去见礼。但想想她也兴许是因着畏生,也便未提。
  她妹子又不傻,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可。
  风平浪静过了十来日。是夜,顾云容才躺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她披衣起身,唤来丫鬟询问外间出了何事。
  春砂进来,低声道:“王妃稍安,只是邻人家中走水,眼下众人正齐心灭火。”
  顾云容了然。只是眼下天干物燥,夜里风又大,走水似乎有些麻烦。
  不一时,顾云容又听外面有人喊“姑娘不见了”云云。须臾,春砂敲门而入,让顾云容安生躺着便是,不要理会外面的动静。
  顾云容问起外面出了何事,春砂嗫嚅一回,道:“表姑娘……就是月姑娘好像被人趁乱掳走了。”
  顾云容惊道:“怎么回事?”
  掳走徐婉月作甚?
  春砂摇头道不知,只知是一伙蒙面贼人。徐婉月今晚正巧去了间壁串门跟小姐妹说话儿,谁知先是遇上走水,后又莫名被人所掠。
  不知为甚,顾云容总觉得此事与她有关。她简单穿戴好,出去唤来拏云,问他究竟。
  拏云只让她安心便是,他会着人去将徐婉月救回来。
  顾云容也不太想理会这个表妹的事,但她就住在徐家,不好袖手旁观。
  顾云容总觉得拏云神色有些怪异,微微沉容:“你可是瞒了我什么事?”
  桓澈才到苏州府,就听闻那拨原本气势汹汹的海寇都已退到了远海处,不知是休整还是怯战。
  隔日晚间,他派去的探子来报说,何雄部此前遭到了宗承身边亲信的威胁,摄于其威,不敢肆行,但又没抢够本,不甘就这样无功而返,于是徘徊观望。
  桓澈亦知何雄,但并不太清楚何雄与宗承之间的恩怨。
  少刻,握雾送来一封信。桓澈拆开之后,嘴角微扯:“又一帮蠢货。”
  他屈指轻叩几案。
  宗承若肯出手清理门户的话,这事就好办许多,他说不得还能提前回京。
  他这回若能将事情办妥,那风头简直是想掩也掩不住。
  但事情怕不是那么好办的。
  握雾看殿下半晌不语,禁不住问道:“依殿下看,这人……咱们是救还是不救?”
 
 
第七十七章 
  桓澈道:“救,但要换个身份救。去救的应当是官兵,懂么?”
  握雾点头:“小的明白。”
  他原本还觉得将拏云留在歙县有些不可理解,毕竟殿下是来剿寇的,多一个拏云在身边总是更稳妥。而王妃人在歙县,安稳得很,不需要那么些人手。
  现在看来,留下拏云倒显得必要,至少有拏云在,绝不会让王妃出事。他先前还觉着将王妃留在京师或许更为妥当,但转念一想,兴许殿下还觉着人离得太远不好看护,又多变数,不一定就安全。
  握雾暗叹,有了媳妇就是顾虑多。
  顾云容靠在迎枕上随手翻书。那晚她审了拏云半晌,拏云才大致将他的猜度说了,但具体如何,他还是要请示殿下。
  顾云容叹息。
  她觉得何雄也是太作了点,以为背靠倭国诸侯势力就能与宗承一决,却不好生想想,他自己跟宗承的天地之别。
  宗承若是那么容易被取代,就不会在无根无蒂的境地下一统群寇。
  她这么东鳞西爪乱想一气,即将沉沉入梦时,就听秋棠进来小声禀道:“王妃,表姑娘回来了。”
  顾云容困意蓦地去了大半,坐起身,问徐婉月人在何处。
  秋棠答道:“方才被舅老爷一干人领走了,约莫是要领去拾掇一下,压压惊。”
  顾云容颔首。
  出事之后并未报官,在徐家人看来,徐婉月是被一队巡视的官兵救回来的,而拏云已经设法封了他们的口,此事不会传扬出去。
  拏云一手将此事收拾停当。只他做得这样周密并非为了徐婉月,而是为了顾云容。何雄等人用心昭然若揭,传扬出去对顾云容多有不利。
  到晚,顾云容正坐在屋内打谱子,就听丫鬟报说徐婉月求见。
  她落下一子,让人进来说话。
  她跟这个表妹本就只是交情泛泛,那日见顾淑郁跟她提起徐婉月时的神情也知顾淑郁的意思,对她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
  但思及徐婉月也并未作甚,她觉得眼下还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徐婉月入内后,恭恭敬敬跟顾云容见了礼,对于顾云容的援手再三称谢——她能猜到顾云容必定是在此事中尽了力的,末了细声细气询问她是否可以落座。
  顾云容搭她一眼。徐婉月只是瞧着有些神情紧张,旁的倒也没什么,应当没受甚磋磨。
  她点头,示意她坐到她对面。
  徐婉月跟她闲话少刻,又低声问:“表姐能保证他们不将那晚之事说出去么?”
  顾云容抬头,见徐婉月满面忐忑,给了她个肯定的答案,见她大大松口气,又道:“表妹那晚是如何被掳的?”
  徐婉月嗫嚅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实在不好将具体情况宣之于口。
  她那晚往隔壁小姐妹家里串门,说起自家婚事就刹不住口,酉时将尽也不肯回去。
  正此时,就出了乱子。
  当时她吓得连逃跑都忘了,但随即想起自己如今后台坚实,就出言威胁,说自己是顾家的女眷云云,谁知还没等她说完,她就被掳了。
  她说是顾家的女眷也不算错,但她一个徐家姑娘出去拿顾家的招牌唬人还没唬住,就着实有些丢人现眼了。
  顾云容看她不肯说,也未再行追问,正想说她若无事可以出去了,就见她盯着桌上的棋枰。
  “表姐棋艺可是又有了进益?我近来也在学棋,表姐能否教我一二?”徐婉月满眼期待望向顾云容。
  何雄得知手下失手后,大为光火,抽出一把倭刀就将一干办事不利的手下当场劈死。
  一旁的长随江洮等人见状皆低头噤声。
  江洮觉得何雄跟宗承大人真是不能比,至少宗承大人不会这样滥开杀戒。何雄方才杀的可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人,为他出生入死跑断腿,末了只因一件事未能办妥,就成了他的刀下鬼,何雄也不怕寒了众弟兄的心。
  何雄万事都想跟宗承看齐,宗承大人也是个狠人,但不是这么个狠法。
  实在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
  何雄扔了淌血的刀,咬牙切齿,一拳砸在船舷上。
  他此番冒宗承之名侵劫国朝,并非没想过后果,但这是倭寇与他合作的条件,他不得不应。兴许那帮孬种先前被国朝水师打怕了,想借着宗承的威势壮壮胆。
  而他来国朝劫掠也是必须的。不论是琉球国还是朝鲜国,皆不如国朝富庶,他必须借着掳掠壮大势力,不然就要永远屈居宗承之下。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宗承居然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派人来威胁他,说他若再一意孤行,就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那群倭寇听闻此事,连夜从滩涂撤到了远海。他无奈,只好憋着气跟随。
  但恰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了来前得知的一桩秘辛——刀枪不入的宗承大人,有个致命的弱点,还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若他将这个女人捏在手里,那宗承岂不是要反过来听他摆布?虽然他至今都不太相信宗承那样的人会当真对个女人这样上心。但死马当活马医,好歹是个法子。
  只是眼下连这么个筹码都没捞到手。
  何雄正自烦郁,又听闻国朝水师追击而来,一时倒不知是该遁逃还是该迎战。
  正愁得抓心挠肝,忽见武士武田平忠过来跟他报喜,说他们的援军来了。
  捻指间入了八月下旬。
  顾云容原本听了拏云说宗承威胁何雄之事,也以为战事约莫很快就能了结,谁知后来事情有变,徘徊吕宋的海寇北上江南,给倭寇送火器来了。
  说是海寇,但据桓澈所查,这伙人应是佛郎机人指使的。
  顾云容嘴角轻扯。
  不晓得经此一事,跟福斯托那边的买卖还能否继续。
  佛郎机人也分好几股,虽多为捞金而来,但手段不尽相同。福斯托选择的是温和的贸易手段,而另一部分佛郎机人则选择野蛮的掠夺战争。但佛郎机国与国朝相去过远,越洋而来的人数有限,不能补员,因此一般并不亲自动手,而是与倭寇狼狈为奸,倭寇出人与据点,佛郎机这边出火器与火器锻造技术,两下里一合,战力倍增。
  也正因如此,国朝这边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对佛郎机人心存厌恶,这也是当初福斯托商谈海贸举步维艰的缘由之一。
  这般又过了五六日,顾云容收到了桓澈的来信。信上说他一切皆好,让她不要挂念,等过几日可能会得闲,来这边看望她。
  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封报平安的信,但顾云容看罢却是紧蹙秀眉。
  她转向拏云,问桓澈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拏云起先还佯作无事,后头顶不住了,犹豫着说确实出了些状况。
  桓澈擒住了几个佛郎机那边的俘虏,可因语言不通,无法鞫讯。虽则桓澈事先带来个四夷馆的半吊子翻译,但那翻译也不能翻译完全。如今桓澈正为此事急躁,暗寻翻译。
  拏云硬着头皮说罢,迟疑着询问顾云容是如何自一封寻常的信上看出殿下那头有麻烦的。
  顾云容板着脸将信折起:“我自有我的法子。”
  其实说来也简单,只是她不便跟拏云说而已——桓澈每回给她写信都不免要调戏她几句,最不济也是问她想他否,但这回信末只有简短“勿念”二字,显然是无心调情。
  倘当真一切皆好,怎会如此。
  何雄立在船头,远望隔海对岸的繁华沃土,双眼迸射出饿狼一般的贪戾之色。
  武田平忠却是阴着脸过来与他说,佛郎机那边的几个匠人被俘,不知是否会泄密。
  何雄轻嗤,不以为意道:“那几个都是生长在海外的天朝人,说的可都是佛郎机话。横竖他们一时半刻也寻不来翻译,两厢语言不通,能泄什么密。”
  武田平忠想想觉着在理,这才笑道:“阁下这回得罪了馆样,难道不怕?”
  何雄摆手:“横竖都已经做了。而且依我看,宗承大人越发没个海寇的样子,已非我类。有本事他倒是亲自过来教训我。”
  适值秋露泠泠的时节,桓澈手托热茶立在窗牖前,却是愈喝愈燥,索性将茶盏搁到几案上,除掉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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