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若澄红着脸摇了摇头。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袜子。
这时,碧云在外面叫了一声:“王爷!”
朱翊深很少这么晚来,猜测她可能已经宽衣上床,停在门口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对碧云说道:“叫你们家姑娘出来。”
碧云迅速地点了点头,转身到里间去传话了。过了会儿,若澄披了件外裳就跑出来,脚上还趿着绣花鞋。她头发未梳,身上有沐浴后的香气。
朱翊深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刚才沈家派人来,说你堂姐染疾,希望你明日能回去看她。”
若澄惊讶:“姐姐她怎么了?明日我不是要跟王爷一起去北郊吗?”
“狩猎之事不要紧,我一人足以应付。你先回沈家,明日我会叫人来送你,记得早点起来。”朱翊深叮嘱道。
若澄奇怪,这种事让李怀恩来说一声就行了,何须他亲自过来?她乖乖地点头:“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朱翊深看着她,又说道:“带上我送你的那把蒙古短刀,以作防身之用。”
去沈家为何要带短刀?若澄心中疑惑,但没有问出来。他说的话,她总是习惯于听从,而不去管为什么。
交代完一切,朱翊深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但若澄总觉得他今夜哪里怪怪的。
第47章
第二日若澄起得比往常都早,梳洗之后,本来想去留园看看朱翊深,碧云却说,王爷一大早就走了。
他平日若是上朝,的确也起得很早。但若澄心里就是隐隐有些不安,她抚摸着那把蒙古短刀,略略失神。
赵嬷嬷到东院里来,笑盈盈地说道:“来接姑娘的人已经在等了,姑娘准备好了吗?”她脸圆,个子不高,看着十分祥和。现在阖府上下都当若澄是未来的王妃,除了平日的亲近以外,还多了几分尊敬。
“可以走了。”若澄起身道,收好短刀。
她到府门外,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十人的府兵整装待发。府兵的最前面,站着一个高大而面容英俊的男子。朱翊深的身量在男人当中已经算高,这个男人却比他还要高,穿着府兵的衣服,却十分眼生。
萧祐原本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听到身旁的人小声道了句:“快看,沈姑娘出来了。”
他微微侧目,一个穿着浅黄交领短袄,蓝色花缎马面裙,裙襕饰织金璎珞串八宝纹的少女走下石阶。她的肤色极白,仿若吹弹可破。眉眼间透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美之态,瞬间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若澄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被裙子绊了一下,离得最近的萧祐下意识伸手扶了她。若澄对他笑了笑,并轻声道谢,堂堂八尺男儿竟然有些不自在。
马车离开王府,萧祐回过神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他倒是知道这位姓沈的姑娘自小养在王府里,王爷半个月前刚在承天殿当众宣称要娶她为妻。怪不得要他亲自过来守着,这样貌美而柔弱的姑娘,王爷不看牢些,真是不知会被谁给折了。
***
朱翊深在宫门外等候,呼和鲁与图兰雅也带着瓦剌的勇士来了。瓦剌的人身量本就比中原人高大健硕,图兰雅也十分高挑,骑装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身姿十分傲人,有不少男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她也很享受这样的目光。
今日随行的京卫有数百人,有一部分已经先去了围场。另有一队锦衣卫和太子卫队,负责贴身保护朱正熙。朱翊深单枪匹马地立于大队人马之侧,面容沉静。
他刚刚不过扫了图兰雅一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日那丫头靠着自己手臂的场景。那时,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胸前……着实也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可他看着图兰雅傲人的身材,心情平静。昨日不过被那丫头贴了下,身体几乎立刻就起了反应。
朱翊深失神片刻,图兰雅已经策马到他的身侧,用蒙语说道:“在草原上的时候,我见识过你的骑术,但还没跟你一较高下,今日我们来比一场怎么样?”那次图兰雅穿着男装,混在一群跑马的汉子里面,原本遥遥领先,可谁知那马儿忽然失控,她怎么都无法让它停下,所有人又都追不上她。
她跑出数理,最后还是朱翊深追了上来,一把勒住了马缰,强迫马停下来。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在她心中就如同天神一般。
朱翊深淡淡地说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跟公主比试了。”
“朱翊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图兰雅咬牙问道。她是瓦剌的公主,在草原上一呼百应,她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一个男子的轻视。可这个人的眼中,好像能装下山川日月,唯独放不下她。
阿布丹这时策马过来,好言劝解:“公主,咱们先过去整肃队伍,太子殿下快出来了。”
图兰雅不甘心地看着朱翊深,阿布丹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咬牙调转马头走了。
过了会儿,朱正熙策马从御门中出来。此门本来只准天子出入,但端和帝特许他由此门出,代表他尊崇的地位。他穿着黄罩甲,织金云肩,云龙纹样。里面是大红的戎衣,腰束革带,挂着弓袋、蒙古短刀和箭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太子仪仗。
他冲着朱翊深挥了挥手,策马小跑到朱翊深面前,倾身问道:“九叔,我这身威风不威风?”
朱翊深点了点头,朱正熙很高兴:“看在我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今日你得让着我,别把我的猎物都抢光了。”
“今日我会随你左右。”朱翊深认真说道。
朱正熙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图兰雅一眼看到了他腰上的蒙古短刀,正是她父亲阿古拉之物,在瓦剌时赠给了朱翊深。她凑到呼和鲁的身旁说道:“哥哥,看来朱翊深和太子的关系很好,咱们得留个心眼。”
呼和鲁也早就看见了。他的主要目标在沈若澄,围场的戏不过做做样子,朱翊深跟太子关系的好坏,对他们没有太大的影响。
北郊围场距离京城二十里,方圆一百六十里,置东西南北四门,建有行宫,设提督一人,另有一营和四百负责维护的海户住在附近。这里前朝时就已经劈为皇家的猎场,平时除了海户严禁任何平民进入。因为地势低洼多水,草茂林多,禽兽聚集,是天然的猎场。开国时期,又加以修建,增了二十处园子,专供皇室打猎玩乐之用。
到了北郊围场之后,朱正熙便拉着朱翊深要去麂林猎麂,麂皮所作的靴子,厚实耐穿,而且十分保暖。这件事他一早就盘算好了,所以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在麂林里多准备了几头野生的麂。虽然他只需开金口就能立刻拥有那些制作精美的靴子,他要多少就有多少。但那都比不上自己打来的有成就感。
呼和鲁与图兰雅也跟着去了麂林。这一代算是丘陵,地势高高低低,林子十分茂密。朱正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林中的两头麂,迫不及待地搭弓要射。那两个小东西却十分警觉,一跃就跳上了旁边的巨石,失去了踪迹。
朱正熙兴奋地策马追过去,朱翊深紧跟在他的后面,叫道:“正熙,不要追得太深。”
朱正熙一边骑马,一边回头说道:“九叔,我难得出来一趟,你就让我玩个痛快。今天非得猎到麂不可!驾!”
他的马是万中挑一的宝驹,一下子就把众人甩在了后面,也只有朱翊深能勉强追的上他。这里的地势复杂,有些护卫也是第一次来,本来浩浩荡荡的上百人,没过多久就分散开来找人。
按照惯例,在行猎之前,围场都是有京卫再三检查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而且太子生性不羁,最不喜被人管束,所以那些护卫虽然一时找不着太子的行踪,但看到晋王追过去了,也并未太着急。毕竟人家骑马,他们只有两条腿,哪里又追得上。
那两头麂十分灵活,朱正熙追了一路,就发现不大对劲,他好像追到林子的深处了,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毕竟生在帝王家,就算天性如他一样单纯,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下意识地调转马头,要往来时的路退回去,耳边一阵劲风,好像有数支箭朝他飞了过来。他心中恐惧,加快策马,身体紧贴在马背上。
就在这时,马腿似乎是被什么给绊倒了,发出一声长嘶,马儿轰然倒地。朱正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他爬起来,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革带,警惕地看着四周。
几道影子从林中走出来,穿着蒙古人的服饰,手中的弯刀折射太阳的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这围场有重兵把守,这些人不可能事先埋伏在这里。朱正熙又往后退了一步,他骑射的功夫尚可,但是他不会武功啊!
领头的那个人说了一句话,朱正熙虽然听不懂,但这几日常与瓦剌人接触,也能听出是蒙语!这些是瓦剌人!是今天跟他同来围场的那些瓦剌人!
朱正熙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这些瓦剌人分明要杀他!
“九叔!快救我!”他奋力大喊了一声,拔下革带上的弯刀,闭着眼睛胡乱挥舞。一道金光在他眼前闪现,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只听“吭”地一声,金属剧烈碰撞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身前一道伟岸的背影,手中举的铁弓正挡着两把锋利的蒙古弯刀。
“九叔!”朱正熙跑到朱翊深的身后,揪着他的衣背,差点哭出来。
朱翊深将那两个蒙古人踹开,回头斥道:“退到旁边去!”
第48章
朱正熙从小就被端和帝保护得很好,别说是杀人,他连鸡鸭都没宰过一只。而且端和帝没让他看过任何血腥阴暗的东西,他出入身边都跟着一大群人,所以对危险并不敏锐。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刚才这些人举刀要挥向他的时候,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头一次意识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他跑到旁边,抱着膝盖,看着朱翊深跟那些蒙古人缠斗。朱翊深就一个人,那群蒙古人十分壮实,团团围着他,他只有办法防守,而没办法进攻。朱正熙脑中想的是去帮忙,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本能地躲避着危险,因为实在太害怕了。
这时,一个躺在地上的蒙古人爬起来,看到他躲在旁边,便举着弯刀向他冲过来。混战中的朱翊深发现,分了下神,肩膀被一把蒙古弯刀砍到。他也顾不得伤,趁着后退拉开的空档,迅速搭弓射出一箭。
那箭飞速刺入蒙古人的右肩胛骨,他吃痛地按住肩膀,停下动作。
“正熙,夺刀!”朱翊深喝了一声。朱正熙害怕得浑身发抖,仿佛没有听见。他平日学的那些格斗技巧,不过都是花把势,所有人跟他过招的人都让着他。面对真正的强敌时,他根本没办法招架。
朱翊深见那个蒙古人要举刀了,情急之下,想要突围过去,但被两个蒙古人拦着,腹部又被划了一刀。
“朱正熙,你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你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绝对不能死!听到了没有!”朱翊深用力地吼道。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朱正熙这才如梦初醒,他若死在这里,今日所有跟来围场的人都要没命!他一个打滚躲过了蒙古人的袭击,果断地拔出腰上的短刀,寻个机会,刺进了他的腹部。那高大的蒙古人一下倒地,再不动作。
朱正熙看了看自己双手的鲜血,颤抖着手指。他从来没杀过人,更没看见过这么多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九叔需要他!他是朱家的子孙,是国之太子,他不能这么没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弓箭,射向围住朱翊深的蒙古人。
起初那箭还射偏,但已经扰乱了他们的攻势。他们的身量高大,本就不够灵巧,被打乱节奏之后,朱翊深总算可以腾出手进攻。叔侄两个人默契地配合,总算制服了那些蒙古人。
朱翊深浑身浴血,体力难支,跪倒在地。朱正熙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九叔,你怎么样?我背你,我们去找大夫!”
“你做得很好。”朱翊深温和地说道。
朱正熙要背起朱翊深,但是他刚才射箭,眼下双手发抖,怎么样都背不动他。
“正熙,算了……”朱翊深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朱正熙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低声泣道:“你打我呀,骂我呀!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都不肯责备我一句?是我没用,是我不听话,连累了你!我这条命是九叔救的,我一定要救你。求求你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九叔!九叔!”
朱翊深没有说话,他太累了,头歪倒在朱正熙的肩膀上,手中染血的飞鱼剑“珰”地一声落地。
……
若澄回到沈家,看到沈如锦无恙,心中不禁懊恼。他为何要骗她?就是不想带她去围场了?
但她人都已经回来了,也不能立刻扭头就走,跟着沈如锦去北院看望沈老夫人。沈老夫人这次难得没在礼佛,看着若澄说道:“我跟你伯父商量过了,你的婚事还得我们沈家出面来操办,你嫁过去也体面一些。毕竟是跟皇室联姻,你亲生父母都不在了,娘家也不能没人撑腰。”
“谢谢祖母的好意。若澄跟王爷商量过了,等送走瓦剌的使臣,就搬回家来住。到时候又要麻烦你们了。”她恭敬地说道。
“谈不上什么麻烦的。若澄你记住,你是姓沈的,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当了晋王妃,就是人上人了。你两个哥哥,能帮就多帮衬一些。”沈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如锦在旁边翻了个白眼。等从北院出来,对若澄说道:“她眼里还是只有两个哥哥,丝毫不管我的事。”
若澄笑道:“姐姐的事不是快成了吗?我听说平国公府都派人来过六礼了。那徐孟舟允文允武,是平国公的嫡长子。素闻他眼高于顶,怎么就拜在姐姐的石榴裙下了?”
沈如锦推了下她的脑袋,嗔道:“小丫头都敢来嘲笑我了?要不是你的婚事,加上二哥如今在太子跟前效命,平国公府哪里能看得上我们家?”
“我可不是说平国公府,我是说我未来的姐夫。”若澄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沈如锦被她说得脸红,不由地想起这几次跟徐孟舟相会,谈论诗词书画,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人行为举止总是拿捏分寸,很敬重她,一点都没有世家大族子弟的纨绔浮夸之气,她心中是当真喜欢的。她也感激朱翊深给指了段好姻缘,她从前只关注对方的出身,觉得女人能够高嫁就可以。可当一个能够互相理解,互相欣赏的良人出现,那种心动的感觉超过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