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生娇——泊烟
时间:2018-05-10 11:28:06

  朱翊深抓着马缰, 微微前倾身子说道:“几日前,平国公向皇兄进言,要本王将顺安王捉拿归案。本王为完成皇命,这几日都快将京城翻过来了,还是没查到顺安王的下落。眼看期限将至,想起京中唯有几个重臣府邸还没查过,因此一一查访。还请平国公行个方便。”
  “胡言乱语!我怎么会跟顺安王有所牵连?”平国公倨傲道,“我这平国公府是皇上亲赐的,也不是大街上,任人来去。今日我站在这里,看何人敢擅闯!”
  徐邝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一声怒吼,京卫们面面相觑,都有几分胆怯。朱翊深从马上跳下来,拨开京卫径自往前走。他的银色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犹如鱼鳞般的光芒。
  “本王是奉旨行事,平国公欲抗旨?还是平国公府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百般阻扰?”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平国公府的府兵都慢慢地往后退。纵然没有卓绝的军功在身,但朱翊深孩童时便随先帝北征,上次的开平卫之战也是打得轰轰烈烈,在将士们心中,晋王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反而是一个保家卫国的优秀将领。
  “站住!”徐邝喝道,朱翊深却继续往前,无所畏惧。
  徐邝猛地将剑指向朱翊深,架在他肩上。朱翊深面色不改,直视徐邝:“怎么,平国公要刺杀皇族?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本王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剑指着的!”他忽然扒出腰上的飞鱼剑,反手一挥,“哐当”一声击飞了徐邝的宝剑。
  徐邝尚不及反应,怔然片刻,朱翊深已经收剑回鞘,微微回头道:“你们听着,不想进诏狱的,现在就给我进去搜!”
  京卫们一听诏狱两个字,双腿都忍不住发软,进去的没几个能出来。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平国公府。
  丫鬟看见数不清的京卫冲进了府里,场面混乱,连忙回去向沈如锦禀告。沈如锦的拳头微握,原本晋王应该只打算做做样子,可是公公惹怒了他,他才真的要搜查平国公府。平国公府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真被晋王搜去,恐怕也是个大麻烦。
  徐孟舟道:“阿锦,现在该怎么办?”
  沈如锦想了想说:“世子还是去看看吧,记住对晋王以礼相待,不要像公公一样。这个时候激怒晋王,对我们家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他一日还是京卫的指挥使,这口气都得咽下。”
  徐孟舟点头,三两下扣上腰带,匆匆忙忙地走了。
  ……
  乾清宫前日晷的影子刚刚偏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高台甬道上传来。刘德喜站在丹陛上一看,以苏联为首的三个阁老,带着一帮锦衣卫,正往玉阶上走来。
  他连忙打起精神,行礼道:“几位大人这是……?”
  “皇上起了吗?”苏濂目不斜视地问道。
  “起了,皇后娘娘正在里面服侍汤药。请几位大人稍后,容奴进去通报一声……”刘德喜欲转身,苏濂冷冷道:“不用了。”而后回头,李士济便让锦衣卫将包含刘德喜在内的乾清宫一干人等,全都扣押在旁。
  “首辅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刘德喜挣扎问道,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从那日朝堂之上,皇上痛斥苏濂开始,已经为这一天埋下了种子。
  苏濂没有说话,径自推开槅扇,进入宫殿。
  乾清宫的东暖阁中,苏皇后正在给端和帝喂汤药。她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喂得格外耐心,还不时用帕子为他擦嘴角的汤汁。端和帝有些动容,他生重病以后,其它嫔妃几乎都没再来过乾清宫,唯有徐宁妃和皇后偶尔还来看看他。他忽然发现,这个发妻也老了,除开雍容端庄,还有眼角细细的几道皱纹。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苏濂等人已经闯了进来。
  端和帝震惊,看到苏濂跪下来,手中举着一道圣旨。苏濂大声说道:“这是臣等草拟的退位诏书,只需皇上盖了玉玺,便可以让太子登基。”
  端和帝听完他所言,用力斥道:“放……肆!”
  苏皇后手里拿着药碗,静静地坐在旁边。端和帝见她如此,便知他们是早有预谋,挣扎着要叫人,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手只能用力地抓着床柱。
  “皇上已经不能理政,病重的消息传出,各地的藩王也是蠢蠢欲动。皇上若不想当年先帝离世时的事情重演,便让太子稳稳地坐上皇位,主动退位吧。”李士济劝道,“朝臣在联名书上署名的多达上百人,您难道还看不清人心吗?”
  端和帝的目光又死死地盯着杨勉。杨勉可谓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没想到连杨勉都要反他。杨勉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杨勉是太子师,太子登基,于他只会有更大的好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时刻战战兢兢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惹怒了皇帝,丢掉官位甚至性命。他算是看出来了,端和帝薄情寡义,昏聩无能,与先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苏濂和李士济一找到他,晓以大义,动之以利,他立刻跟着他们一起进宫了。
  从龙之功,他不能让那两个人独享了。
  三位阁老齐声说道:“恭请皇上退位!”
  “来人……来人……”端和帝艰难地朝槅扇外喊着,可是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宫殿里,无人响应。做皇帝做到了今日,真正是孤家寡人。他沉迷的那些丹药,非但没给他带来长生不老的效用,反而让他彻底失去了皇位。这当初九死一生夺来的皇位。
  “朕,不,退位……”他艰难地说道,“朕绝不……”话未说完,一口气没提上来,仰躺在床,不停地喘气,其壮可怜。皇后有些不忍,看向苏濂。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苏濂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他从地上站起来,吩咐身后的人:“将玉玺找出来。”
  “叔父,还是请个太医来给皇上看看吧。”皇后建议道。
  “此事皇后做主。”苏濂不带感情地说道。之前他犹豫不决,被臣子和忠君的框框给套住。但真正迈出这一步之后,反而毫无顾忌了。人是被时势推着往前走,他也不想做这样的犯上逆臣,可事到如今,为了挽救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这样做。人死之后,不过一抷黄土,也顾不了那些身后之名。
  有人将装玉玺的盒子捧来,苏濂在案几上展开圣旨,径自取了玉玺出来,正要按下去的时候,端和帝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撑起来,几步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苏濂,你,这个老……”
  李士济和杨勉伸手拦着他,苏濂闭上眼睛,重重地将玉玺按了下去。
  端和帝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两眼发黑,一下子栽倒在地。苏皇后微微动容,暖阁里的其它人却面无表情。端和这个年号,至此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点。他们数月以来所受的煎熬和压力,对皇帝的彻底失望,对政局的担忧焦虑,还有种种,都在此刻变成了对地上之人的冷漠。
  苏濂将圣旨交给李士济和杨勉:“召集群臣,公布皇上的退位遗诏,奉迎太子登基。”
  ……
  朱翊深坐在平国公府的正堂里,徐邝被徐孟舟劝坐在一旁,狠狠地瞪着朱翊深。等到明日期限一到,他一定要将朱翊深碎尸万段!
  朱翊深淡定地喝着茶。这个时候,徐家的下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进来:“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徐邝的心情正差到极点。
  “皇上,皇上颁布了退位圣旨!圣旨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太子已经成为新皇!”那下人一口气说道。
  徐邝猛地起身,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朱翊深:“你,是你们做的!”
  朱翊深放下茶杯,对左右说道:“看来平国公府上没有顺安王的踪迹,我们走。”
  徐邝却一把扯住朱翊深的手臂,坚决不放。徐孟舟连忙拉住他,低声道:“父亲,请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是你们逼皇上退位,是你们!晋王,你们这是图谋造访,就不怕难堵悠悠众口吗!”徐邝大声道。
  朱翊深扭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徐邝的衣襟,直接将他提到面前:“徐邝,这招不是你跟皇兄教的吗?父皇驾崩的时候,你们里应外合,控制京城,不就是为了夺下皇位?当时你们怕过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你们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那登基的遗诏是假的?时势罢了。当初我认,现在你也得认!”说完,他狠狠甩开手,徐邝踉跄两步,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邝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徐孟舟刚才听朱翊深所言,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隐约听到了什么假的遗诏,十分吃惊:“父亲,刚才晋王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的皇位真是夺来的?”
  徐邝没办法回答他,反而觉得头疼欲裂,以手扶额。
  沈如锦站在门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中震荡不已。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王者,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要说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她那个傻妹妹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却一直隐忍,等待时机。
  没有若澄的话,她肯定不会放弃他。现在只能善加利用跟若澄的关系,千万不能与之交恶。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那个不久前她买通从前乾清宫的太监所知道的命格,会变成真的。
  沈如锦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徐孟舟正叫下人去请大夫,徐邝往日的威风已经一扫而空。她叹了一声,朱翊深有句话说的没有错,成败兴衰,都是时势罢了。
  ……
  等朱正熙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苏见微和三个阁老跪在他面前请罪,他拿着那道圣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明白,父皇昏聩,朝政混乱,加上九叔的事情就是一根导/火索,终于将所有人的不满都点爆。
  可他心里又产生了些许后怕,枕边之人,老师,重臣,竟然全都在算计他。
  苏濂跪地道:“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做出如此犯上之举,实乃罪不可恕。今日之事也需有人出来给个交代,故老臣愿一力承当。”说着,他将官帽取下,郑重地放在地上,“愿新皇念在老臣年迈,历经三朝,问罪老臣一人便好,放过其它无辜的人。”
  “苏大人!”李士济和杨勉同时叫道。
  苏濂抬手,以头磕地,静等朱正熙说话。苏见微连忙说道:“祖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今日所为全是逼不得已。您想想看,为何所有的朝臣,后妃乃至锦衣卫都在明里暗里地帮忙?父皇他不得人心啊。人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没有祖父下这个决断,父皇也将不久于朝。”
  朱正熙看向她:“你可知你在说的人,是我的父皇?”
  苏见微低头:“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您不是一直想救晋王吗?现在紫禁城乃是天下,都是您说了算。皇上只是不坐龙椅,并没有性命之忧。晋王却可因此保住性命,也不会再有别的人枉死。这不就是您要的两全的法子吗?”
  朱正熙无力地握着圣旨,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见微还欲再说,苏濂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几个人都退到了殿外。苏濂道:“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想吧。毕竟天下这个担子,于他而言,的确重如泰山。”
  苏见微应是,徘徊在门外不去。苏濂便跟李、杨二人先走了。
  朱正熙抱着膝盖,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他从没有想过要当皇帝,也许是本能地逃避,所以他明知道父皇失尽人心,也没有办法下决心推翻他。可他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了他当皇帝,能让所有人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己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不一定能做好皇帝,但现在他们一路推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面前,硬要他坐上去。
  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一旦坐在龙椅上,脚底下便悬着万丈深渊。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寒冷刺骨,身边再无一个人。
 
 
第107章 
  朱翊深原本要进宫面见朱正熙, 到了宫门口, 稍稍打听, 得知苏濂等阁老都已被朱正熙请回去, 东宫似乎正闭门谢客,他便原路返回。
  到了指挥所,手底下的人禀报,温嘉本来也阻拦他们不让进府, 后来他们把朱翊深的亲笔信交给温嘉, 温嘉阅后神色大变, 没再阻拦他们。所以他们都暗暗好奇王爷到底写了封什么信给温总督。
  朱翊深换下甲胄, 收拾妥当,正要从指挥所离开, 身后的窗子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转回头,窗户紧闭, 可这屋里却好像多了一个人的呼吸。朱翊深缓缓地往窗台走去,一把拉开屏风,果然有个人靠在墙上, 玩世不恭地对他挥手。
  那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 穿着一身烫金祥云纹的蓝底深衣,身量高挑,眉目出众, 显得十分富贵。
  朱翊深吃惊, 一下将屏风扶正, 三两步过去关上门, 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屋中的椅子上:“放心,我的好侄儿,这周围我都安排了人,不会被发现的。”
  来人正是顺安王朱载厚,也是这国中最为富贵之人。
  他抬头认真打量四周:“你这指挥所太过寒酸了些。改天我命人送些东西来装点装点,才符合你的身份。”
  朱翊深冷冷地看着他:“是你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给李青山那些人?意欲何为?”那碎玉轩经营也不是一两年了,凭朱载厚的本事,想让人查不出线索易如反掌。朱翊深早就怀疑这次徐邝和李青山能查出碎玉轩的事,一定是他自己背地里走漏风声。
  朱载厚轻轻笑:“是啊,皇叔这不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原本连援兵都给你备好了。谁知道你临门……临时又改变了主意?真是无趣的很那。”
  朱翊深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那我真该好好谢谢皇叔。给你一剑如何?”
  朱载厚被他的表情和语气逗乐,起身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送到你手边的皇位,你竟然不要?天下至尊的位置,你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父皇从小辛辛苦苦地培养你,可不是让你给人当手下的。”
  若是前生,朱翊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可是他当过皇帝,在那五年的时间里,也已经尝够了这天下至尊之位的辛酸。何况若澄不喜欢紫禁城,她说紫禁城里的人都是被困住的鸟儿。这句话莫名地触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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