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妖——徵白
时间:2018-05-16 18:56:09

  那妖名为剔骨妖,嗜血成性,喜爱将人血肉剔去保留骨头存起来。当年它在锦凉城中时,遇见趁着打更与一女子私会的范思腾,凶性大发,杀死范思腾后却不知为何只将他血肉抓烂,数月之后才再度行凶,将一家夫妇扒皮剔骨,藏于门前槐树中,后被西月阁发现死于那株槐树下。
  上边所说侍灯都烂熟于心,在她看来都是些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的话,总算看到一行她没记得的,细细琢磨一番,从侍婢手里接过册子捧到青黛面前,轻声道:“阁主,这里写着个有趣的事。”
  青黛睁开眼,支起身子翻看。
  这上面记载的范思腾之事并无特别,特别之处在于那剔骨妖之死,书册上记载,在剔骨妖死去的地方发现大量属于凡人的血肉,但并未寻到新的尸首。
  侍灯指着这行小字同青黛道:“阁主,我已确认过,这些日子在锦凉城中行凶的确是剔骨妖,是当年范思腾之妻徐氏。”
  青黛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痛:“当初那只剔骨妖的尸首我去看过,没有生还的可能。凡人不会轻易成妖,成妖者皆经受过莫大痛苦,何况徐氏当年体弱多病,失去过多血肉之后再以凡人之身杀死剔骨妖取而代之更是难于登天,这事有古怪。”她合上书册,疲惫地闭上眼:“将徐氏盯紧些,若她管不住凶性,你便帮她管。”
  侍灯应下,见青黛闭上眼,便灭了烛火悄然退出房间。
  自打徐氏操纵人皮偶同方进见过一面之后,接连几日锦凉城中风平浪静,无人惨死。倒是那李昌与吴氏死后爆出不少他夫妻二人的丑事。
  那李昌本是个混混,好色好赌,欠下赌坊不少银两,为偿债逼自家婆娘吴氏向吴氏母亲讨要。吴氏母亲攒了大半辈子才攒出这点棺材本,哪里肯给,一时争执不下,李昌竟用砖头将吴氏母亲砸死,谎称是吴氏母亲走路时不当心摔倒,头磕在石头上摔死。
  吴氏心中哪能不有所怀疑,可她畏惧李昌打骂,当时的县令又是个昏官,不爱听劝诫,底下人几乎全被他换成只会吹捧的草包,加之李昌买通仵作,无人能为她伸冤,只得将怨恨往肚子里咽。
  后来李昌还不清赌坊的债,竟与人做起买卖幼女的勾当,从外地或拐或买来幼女,将其中漂亮标志的卖入勾栏院中,不好看的卖去当苦力,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的女儿。吴氏也是被银子迷了心,竟帮他打点起这类生意,二人家中渐渐殷实,吃的无不是人血馒头。
  而暗中为他们在官家打掩护的,当中正有死去的捕快老新。
  底下也曾有过流言蜚语,但李昌势大,无人敢明着与他作对。直到李昌夫妇身死,这事才广为人所知,听过之人多感叹大快人心,真真是世有报应。
  但这事改变不了方进将那妖怪捉拿的决心。
  与他而言,害人终究是害人,不管是好人或坏人,杀人者偿命。
  五日后,徐氏终于再度找上门来。
  这日外头出了个贼,折腾方进等人整整一日,直至入夜他才回家,家门未锁,里边也没有烛光亮着,空荡荡黑漆漆一片。方进登时心提到嗓子眼,拔出腰刀小心翼翼探进门。
  “娘?”他对着屋里轻轻唤了声。
  里屋床上躺着个人,方进过去查看,见是自己老娘,且呼吸绵长均匀,显然是正睡着,才略略放下心。他走到桌旁刚准备点灯,后头便吹来一股冷风。
  方进将刀猛然挥过去,刀劈了个空,回过头时看见徐氏正坐在桌子旁,怀里仍旧抱着油纸伞,替他将灯点亮。
  烛火昏黄,照着她似泣非泣的眼和略带病容的苍白小脸,轻咳几声,道:“小相公,你在找我吗?”
  方进将刀指着她,道:“我尚且未来得及去缉拿你,你来此作甚?”
  徐氏将一条藕臂搭在桌上,柔柔托起脸颊,道:“他们死有余辜,你何苦为难我呢?”
  方进不听,刀稳稳托在手上,笔直指着徐氏的脖颈。徐氏幽幽叹气,无奈道:“凭你一人拿不下我,小相公,我要你帮我捎句话,若此事能替我办成,我便束手就擒任由你处置,可好?”
  方进略一思索,道:“何事?”
  “你见过西月阁的阁主吧?”徐氏道:“我要你替我给阁主带句话,问她,可否认得一个叫‘生之’的妖?若认得,他如今身在何处?”
  “你找他作甚?”
  “其他你莫要管。”徐氏站起来,用油纸伞隔开他的刀,朝他娇柔一笑:“可记好了,小相公,明日此时我会再来,你可要准备妥当,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她身姿声线无不柔媚婉约,全然不像个将人剥皮剔骨的恶妖,就连威胁也软软得几欲让人酥了骨头,若不是方进亲眼见那些人死去的惨状,加之心志坚定,恐怕真要被她迷惑了去。
  徐氏走后,侍灯从方家房梁上下来,嘱托方进切莫打草惊蛇,便回去西月阁向青黛禀报。青黛听她所复述之事,手下一顿,道:“确认她问的是‘生之’?”
  侍灯点头。
  青黛垂下眸子,淡淡道:“生之是八方妖主中唯一坐镇妖界的妖主,常年待在妖界,她本是凡人,如何能认得生之妖主的?”
  侍灯转动杏眸,笑道:“她一个作乱人间的妖,竟然敢问起生之尊上,我瞧着她的神色,猜想她大抵是不知道生之尊上的身份呢!有趣,妖主,这事真是有趣得很!”
  青黛将手中的书简收起来,敲了下侍灯的脑袋,道:“生之妖主那里不同于其他妖主,若非天大的祸事莫要去扰他,此事别跟徐氏提起,你明晚想办法让她说出与生之妖主的渊源,再做定夺。”
  侍灯躬身作揖:“是,妖主。”
 
    
第20章 油纸伞下
  除去剔骨妖作怪,近些日子锦凉城中也出了个夜贼,将方进等人烦得够呛。这夜好不容易顺藤摸瓜摸到那夜贼行踪,方进便领着另外几个捕快蹲守,想在后半夜徐氏到来前先抓着这贼。
  那小贼功夫不错,也足够机灵,正摸进一户人家行窃时,蹲在方进身后的一个小捕快踩了个石子,小贼一听见暗处有轻微动静转身就跑毫不留恋,方进连道晦气,连忙追上去。追了不知多远,就只剩下他一个能跟上,其他捕快都被甩得杳无影踪。
  小贼上屋檐入小巷四处乱窜,方进也跟着跑,兜兜转转之后,小贼甩开方进一段距离便跃进一户人家躲避,刚从后窗里跳进去,兜头泼了满脸血,吓得尖叫起来。
  方进听见异动立马跟进去,看见那小贼惊恐万状地缩在墙角,方进转头望过去,只见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有一个女人蜷缩在血泊里,身上捆着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子,一只手已经被撕烂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察觉到有人进来,地上的女人抬起头,蓬乱发下露出一双哀戚的眼。
  竟是徐氏。
  徐氏紧紧咬着后牙,痛苦地缩成一团,恨声道:“滚出去!”
  误闯进来的小贼吓得屁滚尿流往外跑,被方进一个手刀砍在后颈,晕了过去。方进将门窗关好,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徐氏,许久无言。
  徐氏也在盯着他,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便不再理会,口中念咒,捆在她身上的铁链便捆得更紧了些。她痛苦地将头在地上磕了几下,眼底开始浮现大片血丝。
  她便在方进眼前开始发疯。
  发疯的徐氏极度暴戾,即便手被捆在自己身后,也在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她手上的肉几乎都被自己给生生扣下来,两条手臂成了两条血迹斑斑的骨爪。
  她还嫌不够,开始抓向自己的后背。方进终于看不下去,走到她身边拎起铁链将她的手给绑在床脚。
  铁链上似乎带着妖法,徐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直到最后筋疲力尽,才渐渐安静下来。
  此时徐氏如同刚从湖里捞出来,浑身被汗水与血水浸透,劫后余生地喘息着,闭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不趁机将我抓回去?”
  方进本是坐在昏倒的小贼旁边等她,闻言,头也不抬,道:“我自能抓住你,何必趁人之危?”
  徐氏笑了笑,深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铁链从她身上滑落,化成套在她手腕上的细银链子。她挽去被血水黏在耳旁的鬓发,轻声道:“傻子。”
  方进未置可否,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坐到她面前:“我不抓你,那你可否同我说说,你为何会成为妖怪?方才又为何要将自己捆起来?”
  徐氏不急不缓地整理好仪容,双手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重新生长。她举起手,让方进看:“你瞧着,不管我将它抓烂多少次,它总能恢复如初。它总是在提醒我,我是个妖。”
  “我原本不是这样。”她幽幽道,抬眸望向方进:“你当真想知道?”
  方进点头。
  徐氏抿唇浅笑:“那小相公,你可要答应我,帮我找到那个叫生之的妖。”
  方进素来实诚,这回亦然,直言道:“我就是个肉体凡胎,哪能找到你都找不着的妖?”
  徐氏掩唇轻笑,笑得眼里都泛起泪光:“是啊,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得到他。”她笑够了,袅袅婷婷坐到方进身边,给他与自己斟了杯茶水:“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讲,小相公,我就只讲给你一个听。”
  徐氏原本不是妖,她是后来成的妖。
  她被婆婆赶出家门后,躲在土地庙中苟且偷生。她每日都拜祭土地,朝这些神仙祈求,可从没有神仙肯帮她。
  那日傍晚下起倾盆大雨,她尚在城里乞讨,避之不及,被淋了一身。她那时已失去求生的念头,不在乎被淋成何等狼狈模样,就这么呆呆坐在雨里。
  直到她头顶遮过来一把油纸伞。
  撑伞的是个白衣少年,颜如冠玉,眉宇间自带天生桀骜,挑眉俯视着她。
  那时徐氏徐臻浑身泥土,脏乱不堪,脸上还带着纵横交错的伤疤,甫一看到如此俊秀少年,下意识地将脸埋进臂弯里,躲开他的目光。
  少年毫不在意,径自在她身边坐下,皎皎白袍霎时染上污黑泥水,将伞斜斜撑在她头上,自己倒是大半身都被雨水淋湿。
  徐臻心里过意不去,将他的伞往他那边推了推,少年朝她一笑,道:“我以为你会任由我这么被雨淋着。”
  徐臻将头垂的极低,细若游丝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谁?”少年将伞重新将她整个遮住,毫不在意自己湿透的衣裳:“我想跟你说话,撑伞只是顺便,哪有什么对不起的道理?”
  徐臻诧异,不曾想少年是专为她过来,问道:“你为何想跟我说话?”
  少年托着腮,眯起漂亮的凤眼,望向远方蒙蒙雨幕:“我要去杀个人。”
  徐臻心底一惊。
  她的反应都在少年预料当中,少年连目光都没动,径直说下去:“我杀过很多它那种的,都是同样程序,无趣的很。我看见你经常在土地庙里拜神,就想在杀它之前问问你。”
  他将目光转到她身上,徐臻立马将头低下,不敢对上他的眼,少年轻轻笑了声,问道:“你为何不去拜妖魔?与其祈求那些个神仙让你过得好一点,不如去求妖魔,杀了害你沦落如此境地之人,不是更大快人心?”
  徐臻咬紧唇,沉默良久。少年耐心地等着她,等到徐臻心底经过挣扎,终于开口同他说道:“我不能……”
  “不能?”
  徐臻闭了闭眼:“若我去求妖魔,我会变成何种模样?我不想为了那些人,将自己也变成妖魔。”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而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个白嫩喷香的肉包子扔到她怀里,连同油纸伞一起留给她。
  “明日我再来找你玩。”他起身离开,背对着她挥挥手,消失在雨幕里。
  一连十日,少年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来找她,坐在她身边同她说话。
  徐臻与他熟络起来,说的话也越发的多,有时还会忘记自己可怖的模样,弯眼抿唇朝他笑。
  到第十日时,少年问她,为何不去找个谋生的活计,而是坐在这里等死。
  徐臻垂下眸子,失落道:“我模样这么丑,恐怕没有人不会厌恶我吧。”
  她眸子里蕴着泪,将将要落下时,肩膀上一沉,少年将头靠在她肩上,闭着眼,懒散说道:“我累了,借我靠会。”
  徐臻连忙抹去眼泪,生怕泪水落到他身上。她静静看着少年靠在自己肩上的漂亮侧脸,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这次少年离开时,告诉了徐臻他的名字,他名叫生之。他还用调笑的语气跟她说:“我可是真的妖怪,若你初见我时愿意祈求妖魔替你复仇,说不准现在那些人已经命丧黄泉。”
  徐臻以为他在说笑,摇摇头,道:“我不后悔的。”
  与他相处的这几日,徐臻对这个白衣少年已有所了解,恐怕正因为她没有选择向妖魔祈求,所以生之才会每日都来找她。
  生之见她意念坚定,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明日我还会来找你。”
  这是徐臻最后一次见到生之。
 
    
第21章 化妖
  遇见生之的第十一日黄昏时,徐臻拿着身上仅剩的一文钱去买了个馒头,回去路上,她路过城北一户姓元人家门口,听见门里传来极轻微的□□声,夹杂着怪异的响动。
  徐臻放缓脚步,门里传出来的浅淡血腥味引起她警觉,她贴到门缝上往里边望去,看见一个女子伏在地上,身下淌出大滩鲜血,手里捧着不知何物,埋头啃咬着。
  还未等徐臻看清,那女子猛然转过头,朝门口望来。她脸上糊满污血,杂乱发下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杀意毕露。
  徐臻吓得连忙后退,可惜已然来之不及,大门被妖风吹开,女子朝她伸出手虚抓一把,她便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卷入门内,压到女子身旁。
  她这才看清女子身下是何种情形。这个恐怖的女人腹部破开一个大洞,被她用布团胡乱堵住,勉强止住血。而她身下躺着两具被啃食了大半的尸首,惨不忍睹。
  徐臻拼命挣扎,奈何敌不过女子的妖法。女妖捧住她的手,低下头,鼻子在她白皙指尖轻嗅几下,嘿嘿笑起来,猛然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痛!钻心刻骨的剧痛!徐臻惨叫,恨不能立马晕死过去。她被咬住的右手顷刻间疼得抽搐不止,可是被女妖死死抓着,动弹不得。徐臻甚至能感觉到这个女妖吞下她手上的肉,在舔舐她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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