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茗荷儿
时间:2018-05-17 15:49:46

  薛氏吸口气,垂眸应道:“好。”
  严青旻正买包子回来,听到这话,脸色立时变得通红,可怜兮兮地看着严清怡,“姐答应过我……”
  严清怡叹一声,“爹打定了主意,我又能怎么样?你也知道,我攒的钱都没了。”
  “要不,让二哥别学武了,二月里玉兰花开,姐带着二哥去卖玉兰,上次姐卖了一串玉兰不是赚了好几文?”
  严清怡蓦然心惊。
  这是她的弟弟?
  她辛辛苦苦供着读书的弟弟?
  才不过七八岁,竟是这般凉薄!
  让阿昊舍了前程去将就他。
  亏得还跟着袁秀才读了近两年书,就读成这样的心性?
  禀性不好还不如不读,也免得将来变成更大的祸害。
  严清怡温声道:“阿昊一年交的费用才二十文,只是你一支笔钱。倒是你,每年束脩五百文,再加上笔墨纸砚,没有一两银子下不来。如果爹实在不愿意,你就先停两年,等家中宽裕了,再读不迟。读书跟习武不同,习武就这几年好时光,等筋骨长成就练不成了,而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即便不跟先生读,家里也有二三十册书,够你看一阵子。”
  严青旻低着头不说话。
  吃过饭,薛氏捧出两把绿豆,打算挑一下留着生绿豆芽。
  严清怡蹲在地上一道挑。
  许是夜里没睡好,困意竟像抑制不住似的,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眼泪都差点流下来了。
  薛氏心疼地说:“你去睡会儿,就这点豆子,不用你。”
  严清怡打着呵欠回了屋。
  严青旻没歇晌,正捧着书看。
  严清怡笑问:“平常都歇晌的,今儿怎么不睡了,困不困?”
  严青旻抬头看她一眼,“睡不着,想起以后不能读书我就睡不着。”
  严清怡暗叹声,拉上了屋中间的布帘。
  刚放好被子准备躺下,突然发觉针线笸箩有些不对,好像被人动过似的。
  心头猛地一惊,连忙抓起那摞花样子一张张地翻看。
  翻过一遍,没有那张银票,再翻一遍还是没有。
  严清怡脸都白了,索性把花样子一张张摊在床上,仍然不见那张银票。
  会是谁?
  她已经跟薛氏打过招呼了,而且即便薛氏拿了也会知会她。
  严其华白天几乎不着家,就只夜里回来,根本就没到过北屋。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严青旻。
  严青旻认字,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严清怡深吸口气,镇定一下,拉开帘子问道:“三弟,你有没有在我针线笸箩里拿走一张纸?”
  严青旻从书页里找出张对折过的纸,抖开,“长姐是找这个?”
  四四方方的暗黄色表纸,左边写着“四海钱庄”,右边写着“通存通兑”,中间赫然是“纹银十五两”几个黑字,上面盖着朱红色印章。
  “这是什么,是不是能当银子用?”严青旻好奇地问。
  严清怡一下子想起来,家里从来没有过银子,严青旻连银子都没见过,或许也没听说过银票。
  稍犹豫,开口道:“不能,就是张纸,没用的东西。”
  “没用?”严青旻紧紧盯住她,“既然没用,长姐为啥找那么急……要不我把它撕了?”
 
 
第19章 鼓动
  正值午后,一天中阳光最强烈最温暖的时候。
  虽然身处北屋不见太阳,却并不太冷,可现在严清怡分明察觉到丝丝凉意从心口泛出。
  这是个不足八岁孩童说的话?
  这是不足八岁孩童的目光?
  带着怀疑,带着审视,带着威胁,冷冷的,直直的,仿佛要从她的眼眸窥探到内心似的。
  严清怡微阖下眼,无谓地说:“撕了吧。”
  严青旻眸中明显露出些惊讶,慢慢撕了个小口子,“真撕?”
  “没用的东西,留着干什么?”严清怡笑一笑,从严青旻手中夺过银票,看一眼,“嘶啦”撕成两半,叠起来再撕,终于撕成了碎片。
  严青旻目瞪口呆。
  严清怡笑道:“这屋里暗,你当心眼睛,我昨儿没睡好,稍微休息下。”
  将布帘子拉上了。
  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严青旻这表现太令人失望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冷情,又超乎年纪的老成。
  会不会……跟自己一样,身体里面住得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严清怡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由细细回忆着从严青旻出生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好像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他小时候爱哭爱闹,稍微不见薛氏身影就放声大哭,小解时候也不避讳,不管人多人少,不管是在炕上还是地下,反正想尿就尿。
  及至稍大点,虽然比严青昊机灵些,却也表现出特别的聪明。
  就是懒而且馋,常常倚小卖小逃避干活不说,还多占多吃。
  因为他年纪最幼,不管是薛氏还是严清怡都愿意纵着他。
  或许就因此而养成了这种性情。
  也不知从现在开始扳正,能不能扳过来?
  严清怡思量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见薛氏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睡这么久,再不起夜里就该走了困。”
  严清怡忙坐起身,穿好棉袄,匆匆梳了梳头发。
  日影已经西移,将天边云彩晕染得绚烂多姿,晚霞斜斜地铺照在院子里,一半儿亮一半儿暗,有种不真实的美。
  严清怡恍然记起下午本该买对联纸找袁秀才的,这个时辰已经晚了。
  薛氏笑道:“不急在这一时,明天去也不晚。”
  袁秀才上午教七八个弟子读书,下午会有空闲时间。
  吃过午饭,严清怡听从薛氏吩咐,买了大红对联纸和二两白糖往府学胡同去。
  原以为袁秀才会歇晌觉,严清怡正打算在偏厅等一会儿,没想到书僮很客气地说:“严姑娘来得巧,先生正有事跟姑娘商量。”
  严清怡颇为意外,随书僮走进书房。
  书房点了炭盆,非常暖和,虽说炭不如她前世用得好,但比起犹如冷窟般的涌泉胡同来说,无疑于天上地下。
  严清怡恭敬地朝袁秀才行个礼,“先生找我有事儿?”
  袁秀才递给她一只信筒,“你的信,刚送来不久,否则就要青昊带回去了。”
  严清怡道谢接过,只见上面写了袁秀才的名讳,再里头另有只略小点儿的信筒,写的是“烦请转交涌泉胡同严家三娘”。
  字体柔媚秀丽,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除了何若薰,严清怡再想不到会有别人,忙抽出信纸。
  信果然来自何若薰。
  上面写她费尽心思好容易得来一坛秋露白,只是京都大雪不断,难以出门,所以还未曾到丰台去。现在只盼望年前天气能好转些时日,再打照殿红的主意。
  严清怡看着落款,自写信那日到现在足足半个月之久,想必真是大雪封路耽搁了驿站。
  还好,何若薰不曾忘记她,也不曾忽略应许过的话。
  严清怡笑笑,问袁秀才:“我想写封回信,可否借先生笔墨一用?”
  袁秀才指了书案,“你自便即可。”
  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
  砚是易水砚,墨是松烟墨,有大小两种毛笔架在湘妃竹的笔山上,旁边摆着竹根雕的笔洗。
  严清怡吸口气,往砚台里注上半砚水,执起墨锭研磨片刻,待墨成,铺平一张宣纸,两边用竹根镇纸压好,选了那支细毫笔,稍加思索,便落笔如飞。
  一系列动作娴熟而优雅,像是做过千遍万遍般。
  袁秀才颇觉诧异,慢慢踱到案前,瞧见纸上工整的小楷,问道:“你师从何人?”
  严清怡思量片刻,诚恳地道:“先生问询本不该瞒,只是我另有隐情不便相告,请先生恕罪。”
  袁秀才点点头,因见她带来的对联纸,便笑道:“如此,便由你伺候笔墨吧?”
  严清怡欣然答应,再研了些墨,铺开对联纸。
  袁秀才约莫着纸的长短,问道:“要五言联还是七言联?”
  严清怡笑答:“难得求先生写一次,还是字数多点合算”,扫一眼架上悬着的毛笔,学着袁秀才的语调问,“先生用京提还是大楷笔?”
  袁秀才笑眯了眼,指着紫狼毫的京提,“这个顺手些。”
  严清怡取下来,双手呈给他。
  袁秀才蘸了墨,屏住气息,忽然运笔飞舞,一鼓作气写下上联,稍停,待严清怡换过另一联纸,重新蘸墨写出下联。
  趁着等墨干的空隙,严清怡问道:“阿昊跟先生就读已一年有余,不知学业如何?”
  袁秀才面色变得肃然,“我找你正是因为此事。青昊算是机敏,书读两三遍便能记住,释意也讲得通,在八个弟子中算是佼佼者,只是他过于急功近利,心术有些……”
  似是在斟酌用语。
  “最近我也有所察觉,”严清怡低声打断他的话,“所以想先停两年,养养心性,否则读书读得多反而更坏。”
  袁秀才捋捋胡子,长叹一声,“也好,学可以不来上,书仍是要读,年前我把论语中的学而篇和里仁篇给他讲讲。”
  学而是《论语》开篇,主要讲务本,《里仁》是第四篇,说得是仁德。
  严清怡连忙道谢,“有劳先生。”
  出得门来,严清怡没回家,转而去了当铺。
  当铺都黑,两支银簪只给了一两银。
  严清怡并不嫌少,反正当得是活当,半年之内可以赎还。
  途中经过四海钱庄,严清怡停了数息,终是没有进去。
  过得三日,便是腊月初七,刚过辰正,严青昊就背着铺盖卷回来了。
  原本说好的每十日回家一天,因过年要歇大半个月,加上年底差役公事忙,便没让他们休息。
  这次足足在外头待了大半个月。
  薛氏见到他就没移开眼珠,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好在严青昊脸儿虽变黑了,却是没带伤,连处青紫都没有。
  薛氏这才放下心,乐呵呵地去买大骨准备给严青昊炖汤喝。
  等她离开,严青昊跑到严清怡跟前,请功般道:“姐交代的事情我都做了,他气得眼红,三番两次挑衅我,我没搭理他。”
  看着他老实憨厚的样子,又想起严青旻怀疑审视的目光,严清怡摇摇头,亲昵地揽过他,低声道:“这事儿你知我知,谁都别告诉,阿旻也不告诉……我又做了些绢花,明儿咱们先去文庙街,然后到水井胡同。”
  严青昊连声应好。
  第二天,两人吃过腊八粥,帮薛氏收拾碗筷清扫了院子,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严清怡没有像上次似的进绸缎铺,而是在杂货铺门口摆了个地摊。
  严青昊疑惑不解,指着不远处的瑞祥问道:“怎么不进去?要是再能赚到银子就好了。”
  严清怡笑着解释,“大户人家里冬月就开始选布料做过年衣裳,今天已经腊八,再做衣裳早就来不及了。上次李家姑娘出手大方,也是因为你说要读书的话。不管哪朝哪代,读书人总是被人尊敬,咱们家中清贫,却要省吃俭用地读书,所以她们才愿意接济一二。现在天冷,千金小姐们哪里会亲自出门?倒不如这里好,大家添置器皿用具,少不了从这边经过。”
  严青昊敬佩不已,“姐真聪明,姐想得真周到。”
  严清怡轻笑,见他耳朵冻得通红,忙把他的耳捂戴好,嘱咐道:“让你穿了厚衣裳你偏不,快往太阳底下站着去,别把耳朵冻掉了。”
  姐弟俩有说有笑,欢乐不断。
  此时,后街的胡寡妇家里,田二胖正吸着鼻子哭诉,“……他得了炒栗子,一个屋子里住的十个人都给了,唯独略过我。他家里还送去新鞋子和新棉袄,他说他爹最近生意好,给家里人都添置了衣裳,等回家还能天天吃肉……你不是说严家小子的爹就是我的爹,凭什么他能有新衣裳我就非得穿破烂,他能吃肉我连汤都喝不上?他还骂我没爹养没爹教,娘,你可得替我做主。”
  胡寡妇咬咬银牙,“好你个严其华,竟然说一套做一套,敢骗老娘?二胖,你等着,娘也让你穿上新衣裳啃上肉骨头……那个小兔崽子不是说你没爹吗,娘让他也尝尝没爹养的滋味……”
 
 
第20章 狼狈
  胡寡妇说到做到,第二天起个大早,收拾好屋子开始拾掇自己。
  因要俏,便没穿厚棉袄,只穿了件夹棉的,外面套上银红色收腰袄子。袄子做得紧,束得腰身堪堪一拃细,显得胸脯鼓胀胀的。
  头发倒简单,梳成紧实的圆髻,鬓边碎发用桂花油抿在而后。
  出门径直往严其华那木匠铺子去,见门虚掩着,胡寡妇轻轻推门,探进个脑袋,娇娇唤一声,“冤家。”
  严其华正没精打采地锯木头,闻得此声,抬眼一瞧,立刻丢下锯子,一把掐住那把细腰,伸手就要往衣襟里钻。
  “急什么?”胡寡妇斜睨他两眼,往屋中条凳上做了,“这屋子真是冷,难为你竟耐得住。不是说你那婆娘贤惠吗,怎不见送只火盆来,就由得你受冻?”
  严其华“嘿嘿”笑,仍是凑上来,隔着衣裳在她胸前揉。
  胡寡妇打落他的手,瞧地上矮凳不错,伸手拿了,“我去打壶酒置办两样菜,二胖往他表姨家了,你早点收工,回去喝两盅酒暖和暖和。”
  严其华再没有不应的,还没到晌午,急巴巴地关了铺子往后街走。胡寡妇住处甚是偏僻,拐得几拐才到,刚进门就闻酒菜香。
  胡寡妇半喜半嗔地将他迎进门,“要是我不去,你是不是就不登这个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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