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锦园会所,位于三环内一处风景区的附近。
这一处地,是他们这些人常去的地儿,装修不俗,随处可见的国画,博古架上陈列的古玩意儿。
雅致,古色古香。
温淳之今儿难得休闲风装扮,一件黑色的羊绒高领毛衣,衬的眉眼越发锐利俊雅,他坐于棕色软皮沙发一角,玩儿着手机,背后便是苏绣屏风隔断,一幅花开富贵,恣肆俗艳。
影影绰绰的光影下,他的侧脸,徒增几分风流蕴藉。
麻将桌前,宁则慕嘴里叼着根烟,看了眼跟前的牌,扔出一张:“唉,听说老夫人给你安排了个相亲对象?”
温淳之还未表态,江颜息便问:“什么时候?”
宁则慕见江颜息这幅吃惊模样,别有所意道:“唉,我说江妹妹,人淳之相亲,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话是这样问,然而江颜息对温淳之的心思,他也是看出来了。
打小,江颜息就爱跟在温淳之后头凑,就跟个小尾巴似的。他们这伙人,也是门儿清,只等着看这姑娘什么时候端不住,会跟温淳之摊牌。
江颜息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满敛了情绪,笑笑说:“我只是纳闷,他竟然会去相亲。”
宁则慕:“这你就不懂,人老夫人想抱孙子了呗,唉,江妹妹,你说淳之和那女的能不能成?”
江颜息也是个人精,宁则慕这什么意思,她哪里不清楚?她顺水推舟,只拿手指碰了碰温淳之:“唉,则慕问你看上那女的没?”
宁则慕听她这问话,哈哈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行啊,颜息。”
年前,温淳之顺口提了一嘴,没想到温老夫人年后,还真给他琢磨这事儿。
坑蒙拐骗,把温淳之骗到南边儿,那相亲对象,还是位大学人民教师。
姑娘家长得秀气标致,家里也是有几分背景,温老夫人甚是中意。
温淳之和人姑娘见过一面后,倒是没再联系。那姑娘倒是主动给温淳之打过几回电话,然而温淳之不接听,不回复的态度。
姑娘也多少清楚他的心思,便也不再热脸贴人冷屁股,怎么说,自身条件也不太差。
温淳之待了会儿,起身要走。
江颜息是坐乔则慕的车来的,这会儿看温淳之走了,也准备一道离开。
江颜息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摇下一点车窗,仍执着刚那个问题:“你和那位人民教师处的怎么样?”
温淳之从兜里摸出烟来,送到嘴边,漫不经心道:“还成。”
江颜息静了一瞬,片刻后:“我得回大院一趟。”
温淳之侧眸打量她一眼,没说什么。
车子行到江颜息父母的住处,江颜息解开安全带,抿抿唇,道:“你不回去看看?”
温淳之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开口:“赶紧下去。”
每回和他提起温父的事儿,温淳之都是这么一副态度,江颜息虽有几分杵他,仍还是道:“前两天,温伯父住院了,做了个手术。”
话罢,江颜息便下车。
温淳之将车子开走,透过副驾驶车窗看了眼被绿树掩隐的那幢楼房,没做停留。
......
隔日,协和医院。
林韵坐在沙发里,削着苹果,问温询:“要不要给淳之打个电话说一下?”
温询闻言,抖一抖报纸:“说什么,就是个小手术。”
林韵还想在劝,有人推门进来。
“伯母。“江颜息穿着白大褂,笑意盈盈站在门口,又看向温询:“伯父,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温询摘了老花眼镜:“小江来了啊,没事儿,不就是一个切胃息肉的小手术。”
林韵抽了几张纸巾,擦拭手:“劳你费心了,这几天都过来。”
江颜息又陪着两位老人说了几句话,有护士来找她,这才离开。
林韵看着江颜息离开的背影,笑道:“这颜息还是不错,看你住院的这几日,每天都过来。”
温询原本不苟言笑的面容,此刻也带了几分笑意:“是不错,这自家儿子还不如外人家的女儿贴心。”
林韵笑道:“让你给淳之去个电话,你偏不去。”
温询板着一副面孔:“怎么着,我还得求着他来看我。”
林韵失笑,正打算去告诉护士药水吊完,迎面碰上温淳之。
她愣了几秒,才笑笑道:“来看你爸,在里头呢,刚才嘴上还念叨着你呢。”说罢,又似不放心,“他如果说什么不好听,也别跟着他对着干。”
温淳之拎着钥匙串,点点头。
输液大厅。
温淳之见完老爷子,乘坐扶梯下楼。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目光随意扫了眼大厅里的稀稀落落的人群,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精神萎靡地坐在第二排的靠左手边的椅子上,手上还贴着针头,正吊着药水。
看样子,是病了?
郁喜感冒引起的的肺炎,正吊着水。
眼睛酸涩,她想闭眼休息,又怕真睡熟了过去。
温淳之走到她身边,就见她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小脑袋瓜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
身旁有阴影落下,郁喜察觉,懵然扭头。
温淳之就在她边上的位置坐下,他的气息倏然凑近,郁喜眨了眨眼睛,还懵着。
开学后,就再也没碰见,板着手指头算算,都快有两个月了。
温淳之挨的近了,这才看见这姑娘莹白秀巧的耳朵,一颗小碎钻,小小的一点。
他开口问:“打耳洞了?”
郁喜声音微哑:“嗯。”
前阵子,温蝉突发奇想要打耳洞,便拽着她一块去了。
郁喜怕疼,总觉那嘭的一声响,格外恐怖。
然而真正打完后,其实也并未那么可怕。
温淳之又问:“病了?”
郁喜抽抽鼻子:“发烧。”
话音落下,又是几声轻咳,似在印证她所说的话。
他点点头,郁喜轻声问:“你是来看人?”
“嗯,看一个病人。”
郁喜哦了声,再无他话,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在国外吗?”
温淳之低眸看她。
郁喜解释:“我想买几盒药。”
郁善每日服用的药快吃完了,柳香冬这几天急着找人托人买药。当初帮忙带药的那人,前几日和柳香冬在电话里,言语不和闹僵了,便不再打算帮忙。
这几年来,都是那人帮忙带药,如今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什么在国外的人。
温淳之:“说说看。”
郁喜要起拿脚底边的书包,温淳之先她一步提了上来:“要拿什么?”
郁喜道:“笔和纸。”
温淳之找了一圈,就找出了根笔,递给她。
郁喜问:“没本子吗?”
温淳之将敞开的书包给她看,郁喜看了眼空荡荡的书包里头,就几张白花花的试卷。
她估计是烧懵了。
她从里头抽出一张试卷,写了下了一串英文。
温淳之扫了眼,便大致清楚:“行,过两天给你。”
说罢,又翻转试卷瞄了眼,是张数学试卷,他瞄了眼分数:“考的不错。”
闻言,郁喜心里喜滋滋,像含了一颗糖。
输液输完,护士过来又替她换上另一瓶。
期间,郁父发来短信,问郁喜好了没,要过来接她。
郁喜忙回了条短信:“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等温淳之再问她时,郁喜面不红心不跳道:“我打车回去。”
温淳之沉吟片刻:“等会,我送你回去。”
第七章
输液大厅,依稀有说话声。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人影晃动。
倚着肩头的姑娘,兀自睡得熟,似乎这周遭嚣闹的声音并未惊扰她。
温淳之扭头瞥了眼身边的人,手指轻点着扶手,继而拧着眉,对自己有这耐心陪着这姑娘输液,觉得十分稀罕。
郁喜醒来的时候,是被手背上的瞬时的刺痛给惊醒。
她一睁开眼,面前就是白晃晃的布料,紧接着头顶一道轻柔的说话声:“醒了?”
郁喜恍惚,这才瞧见跟前的人是护士。
护士见她迷茫的眼神,微微笑了下,这才徐徐道来:“那位先生在外头接电话。”
郁喜点点头,又听护士叮嘱:“棉签先按一分钟,再扔。”
她哦了声,提着书包,走出大厅。
温淳之站在石柱旁,颀长的影子倒映在水泥地面上。
他今儿穿了件黑色衬衣,底下灰色的西裤,指尖捏着根烟,正说着电话。
郁喜站在那儿等他,忽地心念一动,摸出手机,悄悄对准他。
温淳之回过头来,就见那姑娘匆忙将手机搁回口袋里,他不觉有异,将烟头揿灭在垃圾桶盖上,徐步走来。
“好了?”
郁喜嗯了声,手指缩回到袖子里头。
刚才见她,还不觉什么,此刻一看,倒觉得这姑娘似乎又纤瘦了几分。
宽大的秋季校服,罩住她,两只手缩在袖子里,倒更显得更纤盈,轻飘飘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跑。
后头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淳之?”
郁喜扭头去看。
女人一身朱红色的雪纺长衫,黑色九分裤。乌黑的中发披散在肩头,自带一股韵味。
江颜息今儿不用值夜班,临走的时候,又去温询的病房看了眼,便听林韵提起温淳之来过的事儿。
正想着给温淳之去个电话,出了大厅,随意瞥了眼,倒没想到瞧见他。
江颜息径直微笑走近:“刚还听伯父说你来过呢,怎么还没走?”
“有事。”
郁喜的目光始终落在江颜息的身上,心里暗自琢磨两人的关系,旧情人?看着又不太像。
江颜息这才发现两人跟前杵的一位姑娘,她道:“这位小姑娘是?”
温淳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林老师的学生。”
说罢,便朝前走。
郁喜默契跟上,身后江颜息又道:“我今儿没开车,你也送我一趟呗。”
车上。
郁喜坐在后车座,前方是江颜息的柔和的说话声,偶尔得来温淳之几声附和,绝大部分是江颜息在絮叨个不停。
郁喜闷声不吭,借着车里光线昏暗,悄摸打量起江颜息来。
她侧着面容和温淳之说话,一颦一笑都十分妥帖,连郁喜都觉得她很好看,清丽有骨,自有一种风情。郁喜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犹如麻袋似的秋季运动服,顿时懊恼地皱着眉头。
温淳之觉得那姑娘从上车伊始,便非常安静。
车子行了一半,也不见她开口说话,温淳之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
小姑娘头倚着车窗,眉眼低敛,安安静静地拨动手腕上的黑色皮绳。
温淳之唇角轻轻一动,似笑了下。
江颜息将这片刻的细微落入眼里,心里犹疑,转念又将目光移向后车座的小姑娘,片刻后,又觉得刚才萌生的那一刻念头,有些可笑。
温淳之在感情上再怎么随性,也不该对这样一个小姑娘生了心思。
......
天气逐渐转暖,每周五一次的体育课。
树影婆娑,蝉鸣阵阵。
郁喜坐在花圃石沿子上,额头一片湿漉的汗,呼吸急却沉。
温蝉两手撑着膝盖,低头看她:“唉,小喜子,每看你跑一次八百米,我都怕你厥过去。”
郁喜兀自低着头,等着心跳平复正常。
八百米是她的弱项,每回测试,她都有心灵阴影。
温蝉干脆在一旁坐下,拿纸巾扇着风。
远处的篮球场上,几道颀长的身影。
男孩在操场上,肆意挥洒的汗水,身姿矫健的运转手中的篮球。
温蝉抬手碰碰郁喜,低声问:“唉,你觉得梁冬宇怎么样?”
郁喜扭头看她,脸上还红扑扑的,她问:“什么怎么样?”
温蝉道:”梁冬宇呀。”
郁喜:“挺好的。”又接着道,“我想去买瓶水,你去吗?”
“行呀,我也正渴着呢。”
温蝉神经粗,被郁喜这么一打岔,便忘了要说的话。
小卖部在学校后门附近,墙角处劈了一块地,里头杂草横生,边上栽着一颗樱花树。
郁喜起初还没发觉,直到温蝉某次和她提起,才讶然。
两道铁门,锈迹斑斑。
郁喜挑了瓶可乐,刚要从兜里掏出钱来,身前已横出一只手,将一张五十元纸币搁到桌面上:“一起付。”
郁喜抬眼,梁冬宇就站在身侧。
男孩五官清秀,眉眼深邃,额角挂着汗珠。他穿着蓝色球衣,瘦瘦高高,似一株挺拔的青松,蓬勃朝气。
梁冬宇爽朗一笑:“上体育课?”
郁喜点头,刚要说话,温蝉已挑好饮料走到柜台前,大大方方道:“怎么着,只请小喜子?”
梁冬宇眉毛一挑:“哪能呀,顾梵知道了,可不揍死我?”
温蝉笑骂:“去你的。”
结完账,三人又说了几句。
有人来喊梁冬宇,他拎着一袋子矿泉水走远了。
郁喜还纠结着梁冬宇结账的事儿,想了想,道:“我还是找给机会,把钱给他吧。”
温蝉不以为然:“还什么啊,你又不是跟人不熟。”
郁喜迟疑:‘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