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各自错开,祝玉妍微微低头,笑容端庄而带些许羞赧。“宋郎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亦是在江心小船上。那时你还未至先天,如今却已经是宗师了。”
宋缺面目柔和,对祝玉妍伸出手,而后抓住那伸过来的柔胰,往怀中轻轻一带,却不说话。
祝玉妍乖顺地靠入男人臂弯,一手勾着他的肩头,脸颊贴到他近处,呵气如兰,“宋郎,人家今日可美么?”
宋缺颔首,声色微暗,“自是美的。”
祝玉妍又笑,踮起脚,手指在宋缺面侧一滑而过。她面上仍在笑,语声却由娇媚变为冷厉幽怨。“可再美也不如慈航静斋的梵仙子,是么?”
宋缺看她一眼,摇摇头,却不说话。祝玉妍便冷笑,忽地推了把宋缺,声音混入天魔真气高呵道,“梵仙子既然来了,何必躲藏?不妨出来共游此月夜江流?”
第70章 阴后9
江畔芦苇在夜风中轻摆,影影绰绰, 一白衣女人手提长剑, 自芦苇丛中飞出,飘然落在船头。无需挑拨, 梵清惠已是冷面含怒,“阴后, 祝玉妍?”
祝玉妍见她这模样更是愉悦,捂着嘴咯咯笑道, “梵仙子好眼力, 正是人家哩!”
话落之时, 那梵清惠目光陡然凌厉,手中宝剑铮铮,已是蓄势待发。祝玉妍见此笑意不减,身形唰地藏到宋缺后头, 抚着其人后背肩头,语声含怨, “宋郎昨日还对人家一片真心, 今日又叫梵仙子来是何意?”
宋缺先前都不曾说话,此刻听得祝玉妍倒打一耙的话语方才有了反应。他抬起手, 轻描淡写地将祝玉妍搭在他背后的手挥下,黑沉的眼瞳中闪动别样的异彩,“我不曾告知梵仙子今夜之事。”
祝玉妍心头一突, 被那眼睛注视着竟有些心虚。幽幽质问道, “那她为何在此?”
梵清惠此时也知晓了大概的情况, 峨眉紧皱,看着宋缺满目真诚,“宋阀主莫要信这妖女胡言,分明是有人早上与我传言称今晚此地有异,清惠才前来一探究竟。”
“这么说,梵仙子是专程来看人家与宋郎幽会的啦。”祝玉妍语带嘲弄,“说来也是,这妙龄女子成日被关在尼姑庵里,好不容易下山来,自是要动动凡心的。”
说着刻意行至宋缺身侧,姿态妖媚,“不知梵仙子看上了哪个儿郎,可别是吾家宋郎哩,那人家定是不让的。”
她这一番明里暗里的羞辱,直将梵清惠说的粉面带煞,勃然大怒。“妖女胡说,恬不知耻!慈航静斋乃天下正道翘楚,你怎敢辱我师门。清惠虽力有不逮,今日拼死也要与你定个输赢。”
立下这话,梵清惠正要拔剑,却被宋缺制止。
看着宋缺按着自己腕部的手,梵清惠扬起头,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忌惮,又有委屈不解和愤怒。冷声道,“宋阀主这是何意?莫非真要与魔门勾结,与天下正道为敌吗?”
宋缺摇摇头,抽回手,语声平淡,“梵仙子早已选定隋杨,若我宋阀不愿屈居隋朝,早晚该有一战,仙子又何必唬我?”
“宋阀主!”一说到天下大势梵清惠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无形就短了一截,口气柔软不少,“隋取天下已是大势所趋,为天下苍生,还清宋阀主三思而行。”
祝玉妍一直旁观,听到梵清惠此话便又冒了话头,凤眼斜睨着老对头,恶意反讽道,“静斋的尼姑着实可恶,不好好关上门念诵经文,偏爱多管闲事,找人麻烦。宋郎无需怕她,你若要取天下,人家便是倾尽圣门之力,也要帮你哩。”
她这话先是怒声嘲讽,而后过渡为情人一般含情脉脉的许诺。看着宋缺时,眼中仿若藏着千言万语。任天下任何一男子,听得此话也要为其所触动,感怀她这一片真心。
那宋缺闻说此话,双目炯炯,注视着祝玉妍时好似那夜空星辰,璀璨却暗含机锋。他制止了欲开口的梵清惠,唇角轻轻绽开一抹笑意,问道,“玉妍待宋某真有如此情深?”
祝玉妍眼中含情,抓着宋缺手臂娇声道,“人家对宋郎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哩。”
宋缺仍笑,那张清俊的玉面上却渐渐染上一层寒意,“即是真心,为何故意将梵仙子叫来此地,引我宋阀与慈航静斋相争呢?玉妍的真心未免太过于浅薄可怕。”
梵清惠此刻方才展露笑颜,看着祝玉妍大有得意之色,忙应声道,“此妖女满口谎言,必是有备而来要乱我等关系,还请宋阀主助清惠一臂之力,将此妖女斩杀,灭其魔门气焰。”
水波荡漾,一轮明月倒映在水面,着实是难得的美景。祝玉妍听得宋缺之言,竟也丝毫不慌乱,看了半晌月亮倒影,方才转眼看向宋缺。
她此刻面上半点不见妖媚,神态怡然,唯有粉唇勾出些许苦涩之意,幽然叹息道,“宋郎既然已经认定人家心怀不轨,人家又何必再解释呢?”
便拔下发顶金簪,勾起一缕青丝覆遮面颊,清丽之余平添二分凄楚之色。
祝玉妍将簪子那在手中握紧,眼中泪光粼粼,满是倔强与痛楚,“宋郎当真……宁可信这尼姑,也不信我么?”
她心中金簪雕琢极为精巧,上头的蝴蝶振翅欲飞,翅膀薄如蝉翼,虽为金质,竟也能随动作轻轻扇动。宋缺只觉得那轻颤的蝶翅仿若与心跳重合。尽管心中早已认定这是祝玉妍自编自导的戏码,此刻看她这般模样也不由得心绪动摇,不忍责备。
然宋缺到底是门阀之子,其骨子里的固执与坚持非同一般,面上还是淡淡道,“你不必做戏,念在当年恩情,宋某此番不会与你计较。”
祝玉妍仔细看他眼神,当真是坚定得很。不禁笑了起来,这般模样才是她印象中宋缺该有的态度,才是能叫她提起兴趣惦记许多年的宋阀主呀。
她神态不变,眼眸阖上,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剩决绝。将金簪折断,抛入江中,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道,“□□,你眼中只有这尼姑,人家多说也是无益。且动手罢,也叫人家看看慈航静斋的传人学了地尼几分本事。”
话说出口,天魔带自袖口而出力携千钧,直击梵清惠胸口。梵清惠狼狈欲躲,可她尚未突破宗师,较祝玉妍差距甚远,哪里能够躲得过去?那天魔带可硬可柔,打在梵清惠肩头,直将她打落船身,狼狈地落入江水之中。
祝玉妍一击既成,竟也不乘胜追击或者将攻势蔓延到宋缺身上。收回天魔带轻蔑一笑,“慈航静斋不过如此。小缺的眼光可越来越差了。”
宋缺看了她一眼,并不出声,兀自下水将梵清惠肩膀一提,足尖
在水面轻点,运起轻功将梵清惠放置于岸边,对满面不甘的梵清惠道,“仙子未入宗师,远非她的对手。还是量力而为,先行离开吧。”
梵清惠也知晓自己与祝玉妍的差距,纵然不甘心被妖女压制,但求生要紧,也不能太过于迂腐。只是抓着宋缺的袖口不肯放手,“那妖女居心不良,宋阀主不与我一同走吗?”
宋缺起身,望着远处那一身宫装的女子,冷声道,“宋某尚有一战之力,唯恐误伤仙子,望卿海涵。”
说罢,也不再管梵清惠如何,拔刀而出,身形眨眼间纵跃而起,刀芒狂放十来米,将江心那小船一劈为二。祝玉妍身若轻鸿侧身飞出,避开刀芒。轻哼一声,天魔带挥出宛若两条白龙,交织着打乱宋缺刀锋。
梵清惠远远见此,银牙紧咬,恨恨看了一眼交战到一起渐行渐远的宋缺祝玉妍二人,终究是忍住了心头恨意,朝城内而去。
而方才还杀意腾腾,打得不可开交地宋缺祝玉妍二人却在梵清惠身影消失不见之时竟默契地双双罢手,各据一方。
祝玉妍手指把玩着鬓边碎发,神态娇媚,似笑非笑道,“小缺这是何意?”
宋缺低垂着头,一手拿刀,一手擦拭刀身,好似对着妻子那般温柔。等到刀身擦拭干净,收刀入鞘,他方才抬头答道,“玉妍几次利用宋某攻讦慈航静斋,挑拨宋阀与正道为敌,宋某不过利用玉妍一次而已。毕竟,宋阀虽势大,也不愿无缘无故对上慈航静斋。”
“哦?”祝玉妍飘然行到宋缺近处,手臂勾着他的肩膀,笑道,“怎么叫无缘无故,就不能是为了人家么?”
宋缺面色冷淡,毫不迟疑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祝玉妍心下一晒,笑意转成嗔怪,“那小缺方才为何要那样算计梵清惠?”
“慈航静斋早已选定隋杨为天下之主,梵清惠此番来找我定也是为了说服宋某臣服于隋朝。我不愿给她开口的机会。”
“小缺不愿臣服于隋?”
宋缺目光灼灼,战意盎然,“隋杨血脉不纯,吾与其当有一战。”
那“当有一战”四个字气势磅礴掷地有声,就连祝玉妍此刻也为他一时之气魄而心折不已。她重生一次自然知晓宋缺此言非虚,他不仅是与隋朝一战,而是十战十胜。若说石之轩是出色的纵横家,虽有口舌之利,但终究显得阴暗小气。那么宋缺就是卓越的军事家,智计非凡,莫说门阀圣门之辈,就是隋朝也不能撼动其势。堂堂正正,谋盖千军。
轻轻抚着胸口,将那好比鹿撞的心跳萌动压下。祝玉妍仰头看着宋缺,抬眼间万种风情,“小缺真是愈发有趣儿了。叫人家越来越……”
她说话语声渐低,而后在宋缺疑惑的眸中,身体猛然一压,将之摁在地面,轻巧地覆上那唇瓣。呵气吐舌,勾着他唇齿相依,呢喃着说出后面的话语,
“真叫人家越来越按捺不住哩……可怎生是好……”
第71章 阴后10
宋缺瞪圆了双目, 眼中映入祝玉妍放大的娇颜, 于月色下,仿佛覆盖一层柔光, 雪白莹润。她是在笑, 眸中漾着江水碧波,缀入满天星辰,一撇圆弧状翘长的睫毛微微掩下光华, 静婉而又神秘。桃粉的唇张开勾起,露出两排细糯的贝齿。
她就这般狡黠又极其勾人的笑着,越来越近, 直到四目相睹。方听她轻声呵吐二字, “闭眼”。
好像在命令, 好像在撒娇, 透出些许促狭的笑意。宋缺自认为理智地在脑中分析祝玉妍那简短的两个字里藏着多少情绪, 可身体却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紧闭双眼。
两片微凉的唇瓣蝴蝶一般轻栖在他唇上, 一点温软湿绵的舌尖抵着他的唇缝从左到右。他几乎分辨不出这是现实, 亦或是又一次虚假的梦魇。绕是如此, 宋缺依旧张嘴试图迎合。然而他尚未觅得芳踪, 女子已抽身而退,咯咯笑着跃出十数步。
“小弟弟方入宗师,还是以武道为先的好。等到天刀大名威震圣门, 人家再与小缺……”
她也不把话说完, 只留下一串别有意味的笑声。
伊人已去, 纵使宋缺瞬间睁眼纵身而起,所见到的无非也只是伊人踏波而去的背影,飘飘然若那神仙妃子,终是不能抓在手中。
宋缺似是怒极,又极其的克制冷静。他弯腰拾起一段白纱,“妖女”二字于薄唇轻泄,语声面色具是淡漠,仿若只是无关紧要的一提。唯有一只手,紧握刀柄,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刀柄碾碎。
再说祝玉妍此时心中亦不平静,若说梵清惠的搅局还在她的算计之中,那么从宋缺与她默契地骗走梵清惠,并且在她面前毫无保留的表达立场开始,局面就不在祝玉妍预料之中了。
在宋缺眼中看来她那一番举动或许只是无心撩逗,可祝玉妍却知道自己逃窜地何等狼狈。她飞快地掠过江水,身轻如燕。飞驰的冷风让她潮红的脸恢复平时的莹白。
不知奔出了多远,待周遭景致都不同了,她才寻了个僻静地方停下来调理紊乱的内息。十几个小周天后,祝玉妍收了功,脸色难看至极。
她多年来一直卡在宗师巅峰不得存进,可就在刚刚祝玉妍却惊觉自己的武道境界略有松动。祝玉妍于武道上天资卓绝,可前世今生不知做了多少努力都不能突破天魔十八层,为何?无非是因为与石之轩爱恨纠葛,终生放不下一个情字罢了。
天魔大法讲求入情而绝情,爱是情,恨也是情。祝玉妍终生没有做到绝情,自然也修不到无情道的精髓。
那么今日又为何有所动摇?
她眼前仿若浮现出月光下男子淡漠的眉目,身量高瘦,气质矜贵。说那话时却有一种俯仰不惧天地,谈笑有逆转乾坤的张扬。一时之间,本以为早已心死的祝玉妍竟又有了春心萌动的感觉。既有激赏,又有人性慕强那原始的悸动。在他的注视下,就好似服了罂粟一般迷醉,飘飘然心若擂鼓。理智瞬间脱了缰,尚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控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待到理智回笼,想自己心理已是高岁老人,竟如二八少女那般被个年轻男人蛊惑,真是羞愤不已,只有草草圆了几句,狼狈逃离。
算上前世,祝玉妍钻研武道年岁之久,当世少有人能及。无需再三思量,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能否突破大宗师之关键已经系在宋缺身上。
真是男色害人!
祝玉妍心中暗骂,却也知晓自己那刹那的动心怪不得宋缺,也不是因为单纯的男色而已。真的要怨,只能怨命运,怨缘法,怨这世间的无情武道。
按照她最初的设想,假使宋缺当真对她有意,那么就能够借此机会与慈航静斋决裂,彻底倒向魔门。然祝玉妍本身也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宋缺毕竟代表着整个宋阀,两头不靠或者偏向于正道才是甚为阀主的宋缺应该做的。因此对于他先前当着梵清惠之面对她动手之举,祝玉妍毫不意外。反倒前日里宋缺那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模样才是最不可信的。
但祝玉妍却没想到宋缺会与她耍心眼。单说他一身清正冷肃,自来也是实力至上,俨然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其刀势更是霸道无比,百米外都能觉出凛冽杀意。天刀之名是在一次次拼杀中得来,而绝非徒有虚名。
可今夜,宗师巅峰境界的祝玉妍却明显能察觉到,当着梵清惠时宋缺刀中只有锋芒而无杀意。颇有几分外强中干的作秀意味。祝玉妍有心拉拢宋阀,自然不会挑破,便也有模有样地耍花枪,摆个架势。
果不其然,待到梵清惠走后,宋缺立马就收了手。问他立场,看似两边不靠,又隐隐地对祝玉妍表达了态度。尤其与隋杨敌对之势立场坚定,而一心襄助隋杨统一天下的慈航静斋自然也就成为敌对范畴。
且不论宋缺对她到底是有意是无意,单宋缺表露出来的东西就足够圣门运作一二。不说一蹴而就,也能暗暗挑拨,好叫宋阀与圣门结盟,在下一次争夺天下时抢占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