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妍构思得极好,按理她接下来就能够接过话头提出与宋阀结盟,偏偏这个时候,她一直以来避讳的“冤孽”又一次出其不意地跳出来,坏了大事。
一回结盟不成也就罢了,最让祝玉妍接受不了的还是她的武道。都说无情道一途最是稳妥,可对她而言为何就有那么多磨折?
想她自幼生长在圣门,同门相残,尔虞我诈都是常事,就连就是师徒之间也不见得能够相互信任。祝玉妍看似柔媚多情飞扬肆意,本心却冰冷又疲惫。她有能力背负重担,可内心之中则期盼一个足够强悍的伙伴,作为后盾,给她充足的安全感。
石之轩狡诈狠辣,令人畏惧。可若处在同一阵营,也十分可靠。祝玉妍要的,就是那种可靠的安全感,足以使她有心力肩负圣门,谋求天下。为了那一瞬间的感觉,她甘心沉迷,放弃天魔十八层,给他破了身子。
她以为石之轩冷情冷性,终生也不会爱上别人。可惜他看似可靠,后竟被慈航静斋仙子迷惑了心智,害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多年执着,与其说是因爱生恨,不如说是痛恨他毁了自己的念想。
那么宋缺呢?祝玉妍轻笑出声,眼神沉寂而又冷酷。宋缺本无过,怪只怪他恰好在今夜让她心动,又恰好成为她突破情障的契机。少不得要利用他堪破情关,成就武道。
话虽如此,祝玉妍还是转头回了阴葵派。她走之前给宋缺留了话,按照祝玉妍对宋缺的了解,这人要是有心,自然会向魔门之人下战书,以使天刀之名传入她耳中。如果宋缺对她无心……那么祝玉妍再施手段算计宋缺,也就毫无愧疚压力了。
她当然知道宋缺身边还有个梵清惠或许会坏事,可当务之急还是以圣门为先。她得到消息,恩师鬼母大限将至,急需她回去主持大局。倘若被石之轩钻了空子,算计阴葵派,那才是得不偿失。
祝玉妍早知石之轩不是善茬,虽明面上待她一往情深,暗里却如一条毒蛇伺机而动。虽然她从未放松警惕,早就留了几手,也足足用了两个月才彻底压下石之轩的算计,正式坐稳阴后之位。
两个月之间,虽暗里与石之轩相互算计,面上都是极其亲和的。祝玉妍年轻时欣赏自满于这种招数,可如今对此却深感厌倦。看那人面热心冷,口蜜腹剑,心里却情不自禁怀念起宋缺的面无表情来。虽说脸色臭了些,可是喜恶都摆在面上,不用她费心揣摩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祝玉妍一边惦记,一边又知道自己这般心态入情容易,可不利于日后破情。便想着趁早开始准备,以免夜长梦多。她这两个月应付石之轩,心力不济,自然也无空暇时去探听宋缺消息。趁着圣门消停猛一打听,直让祝玉妍默然失语,心绪复杂之至。
有关宋缺这两个月主要是两则消息。一则言他与慈航静斋梵仙子共游黄河流域,一路“除魔卫道”,还助梵清惠突破了宗师之境。
生气吗?是有些的。可也不意外,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宋缺与梵清惠本就该是一对儿。只是今生被她屡屡打断罢了。她一走,两人再生情愫也不难接受。
而第二则消息就让祝玉妍不得其解了。半个月前,宋缺在岭南内与梵清惠分开,随后偶遇圣门天君席应。盖因二人重了一个“天”字称号,宋缺就对席应展开了万里追杀,如今只怕还在追杀途中。
仅因为一个“天”字称号就发起挑战,这事宋缺也对霸刀岳山做过。可万里追杀,未免过于引人注目了些……莫非,与她两月前离去时那一番话有关?
祝玉妍思忖着,蓦地笑起来,吩咐亲信隐瞒行踪,独身寻着万里追杀的方向出发。
席应其人乃圣门糟粕死不足惜,就算宋缺不出手,日后她也是要大清扫的。只是宋缺都与梵清惠偕同游历了,她再不出现,只怕石之轩前世之事又要重来一遍。她可没有心力再去找第三个突破的机缘了。
宋缺,她志在必得。
第72章 阴后11
阴葵派为圣门之首, 势力遍布天下, 就连陈国王宫都被圣门渗透, 莫说要寻席应此时的踪迹了。祝玉妍脚程快,又有心赶路, 不过五日功夫便到达岭南边缘一个小镇, 见到了席应。
席应乃是灭情道传人, 常着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硕长高瘦,表面看去一派文质彬彬,举止文雅, 白哲清瘦的脸上挂著微笑。貌似一文弱书生, 然目光冷酷邪淫, 叫人不喜。若非他独创的紫气天罗甚为精妙,祝玉妍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多加容忍。
何况祝玉妍今生以洗白统一圣门为己任, 席应这样名声狼藉人品败坏的, 早就在清扫之列。
在祝玉妍的记忆中, 此次席应会逃过宋缺的万里追杀, 并且躲入西域研究紫气天罗至大成。可这回有了祝玉妍算计,想来紫气天罗是不可能现世了。既是将死之人, 自是要压榨出最后一分价值。
此时的席应年岁面貌还是极为年轻的, 没有练成紫气天罗眼珠周围那一圈诡异的紫芒, 看上去要多了几分文雅。他隐在一种人中, 青衫有几分狼狈,跟着几个脚步虚浮的公子哥儿一起走进小镇最大的花楼。
难说这是有意避开宋缺,还是本性如此。不过祝玉妍以为两者兼具,后者或许更重要一些。
天色渐暗,祝玉妍不知宋缺何时会追到,但想必也不会等到明日来。她尾随席应进了花楼,在鸨母领着几名各有姿色的女子之前推开了席应所在的房间门。
那几个结伴而来的公子已不见了踪影,但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来看想必是不会活着的。席应为人贪花好色,外表文弱,内里狠辣,圣门中人大都如此。只是席应做的太过放肆,且不加遮掩。心情不顺就残杀一村一镇之人也是常事,招惹了不少仇敌。
且不说席应见到祝玉妍时是何等的惊诧,祝玉妍有备而来,自然抢先开口。“玉妍偶经此地,听闻席师兄正遭人追杀,特意前来相助,不想师兄风采依旧,还能在此逍遥快活。也罢,玉妍还是走罢,也免坏了师兄好事。”
祝玉妍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假,她与席应虽有几面之缘,但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那担忧之语,与其说担忧,其实嘲讽意味反而更浓一些。
席应不是蠢人,连忙换上了一脸笑意,拉着人请她坐下。“玉妍妹妹担心为兄,为兄感动不已,怎能让妹妹空手而归。”
莫说与圣门之人打交道就是比一般人简单,只需见面三言两语,就知晓对方态度。
祝玉妍也不避讳席应的亲近,娇笑道,“怎么,席师兄有礼相送?”
席应眼中精光闪烁,意有所指,“那要看玉妍妹妹想要什么。况且为兄正被奸人追杀,只怕有些事有心无力呀。”
祝玉妍起身轻拍席应肩头,目若秋水,天魔音魅惑勾人,“玉妍,自不会叫师兄吃亏的。”
席应与她对视,目光灼灼。
“愿助师兄摆脱宋缺,报酬么……”她轻笑,“我要灭情道传承。”
“玉妍妹妹莫说这些玩笑话了,区区宋缺就要换我灭情道,不可不可。”席应眼珠一转,看似拒绝得果断,实则偷觑着祝玉妍脸色。见她笑意不减,却是心有成竹,方才咬牙道,“若加上天魔大法倒可一试。”
祝玉妍道,“席师兄好大的胃口,天魔大法岂是能随便给的。别忘了,如今……是师兄有求于人家哩。”
“我不要全部,十五层即可。”
“十二层。且师兄答应我不可外传他人。”
“自然。”席应连忙答应。当年天魔策被毁,阴葵派掌握最精华的部分,何况他还要祝玉妍帮忙对付宋缺,算起来,十二层也足够了。“那宋缺,还请玉妍妹妹襄助了。”
席应得了帮手,自是欣喜不已。二人商议一番,定了章程,他便迫不及待叫了姑娘快活,全然没有注意到祝玉妍眼中的冷意。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然暗沉,半透的云烟遮盖苍穹,月影朦胧。花楼早早点亮了灯笼,鲜艳的水红色挂在门口,迷幻绮丽。
小镇人不多,夜间却极为热闹。尤其是花街一条,揽客的挽着客人来往,春词浪语,连绵不断。就是这样一处极不正经的低俗之处,今夜却迎来了个极为正经的异客。
这位客人穿着讲究的白色劲装,提着长刀,神情冷漠,俨然是武林中人的模样,瞧着甚为骇人。然这里是烟花之地,纵使他再怎么冷漠也有花娘对那张俊脸心驰神往,上前勾勾搭搭。
此人正是追杀席应而来的宋缺。他已是宗师高手,自然不会叫这些花娘占了便宜。他没有拔刀,仍是那么不疾不徐地走着,身周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劲,将三步内的人隔开。
有的花娘不信邪,撞过去,生生被弹开,砸得起不来身。众人这才兢惧,知道宋缺非比寻常,不敢再靠近。就这么让他一路行进。
当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花楼的老鸨听闻消息不敢怠慢,站在路旁身子发颤。“此乃宋阀领下,公子……”
宋缺没有理会她,运起内力,高声呵道,“席应何在?”
那席应也从二楼传声,“席应在此。宋阀主何不上楼一叙。”
话音刚落,二楼一房间门户突然打开,里间坐着个青医男子正端着酒壶,自斟自饮。
宋缺沉思片刻,转身解下腰间荷包扔给鸨母,语声平淡,“一盏茶时限,让所有客人离开。超过时限,死伤不论。”
那荷包也是白色,上头用金线绣着一个“宋”字。鸨母看了大惊失色,忙去布置清人。却不敢拿宋缺的银两,只颤巍巍把那荷包放在宋缺脚边的案几上。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花楼已是人去楼空。宋缺这才起身上楼。
刚到门口,又听席应道,“莫看这花楼偏僻,却也有绝色美人与君引荐。”
说罢,将酒杯扔出房门,落地摔出“啪”的脆响。
宋缺迈步进去,却不按席应的示意坐下,站在门口冷声道,“临死不忘寻访美人,天君席应果然名不虚传。”
席应也不起身,看着宋缺冷笑,“宋阀主年岁不大,口气不小。若非看在宋阀颜面下,席某怎会不及你。我劝你趁早罢手放我离去,否则,休怪席某狠心,不顾宋阀颜面了。”
宋缺语声依然平淡,“天君名声难不成是说出来的?宋某已久候多时了。”
“好好好。”席应起身大声笑道,“既然宋阀主不给我席某人面子,今日就不必善了了。玉妍妹妹,宋阀主已等不及了,你还不出来吗?”
他话说出口,宋缺万年不动的冷漠脸色便陡然变了一变。
只听得一缕乐音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越来越近。那乐声铮铮脆脆,宛若珍珠落盘,又似流水潺潺,说不尽的缠绵婉转,飘飘悠悠,自寻入人耳中,勾得人神思恍惚,为其所惑,生出无限哀婉而来。
宋缺心有防备,只愣了一瞬,便将乐音影响排除在外。反倒是席应,全然没料着祝玉妍会以天魔真气作天魔音,无差别攻击,一下子就入了魔障,神思不守。
没有趁虚而入,宋缺竟看也不看席应一眼,自顾自走出房间,目光一转,就瞧见对面房顶的祝玉妍。
她今夜穿着一袭水红的舞裙,坐卧在屋顶,裙摆在周身铺开,好似孔雀开屏一般,却只显出绮丽与妩媚。满束青丝仅以一根玉簪半挽,松松垂在一侧。一琵琶搁在腿上,靠着左肩弹奏。那张绝艳脸庞半遮半露,遥遥地注视着他。
今晚的祝玉妍美得精致,亮得夺目,尽态极妍。眼波中深藏的柔情,隔得再远也能察觉得到。
但,怎么可能呢?宋缺默默压下心底的躁动,这个满口爱语的妖女从来只会骗他,不会真的对他有任何情谊。
就在宋缺冷冷看着,彻底不信任之时。乐声一转,变成一曲极为耳熟的音调。原先只弹琵琶的女子突然开口,启唇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她的歌声极为动人,融入天魔音更容易勾起人的情绪以及回忆。顺着曲调,宋缺仿佛置身三年前初见的夜晚,他独坐舟上,于江水中将那精灵般的白衣女子救起。
月光下,女子纱裙尽湿,发梢面颊上还有水珠晶莹,却有清水出芙蓉之娇态。她低垂着头,面颊羞红,扑在他怀中,低声诉说着绵绵情意。
心悦君兮君可知?
纵使再三告诉自己妖女无心不可轻信,但这一刻,宋缺还是动摇了。
祝玉妍,当真是心悦于他?
第73章 阴后12
一曲毕, 祝玉妍放下琵琶,以手轻抚耳鬓。她遥遥地注视着宋缺, 眼里闪着光, 像藏着一汪泉水。“小缺, 人家心悦你哩, 你……也喜欢人家么?”
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期许, 饱含深情。宋缺几乎就要为其所蛊惑, 脱口而出一句“喜欢”。但他死死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甚至咬住舌尖,以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你襄助席应,与我本是敌人, 何来情谊?”宋缺垂下眼睑, 眸中机锋深涌, “且动手罢。”
说完这话,他竟不给祝玉妍开口的机会, 拔刀挥指, 动作极为流畅, 不含半点迟疑。祝玉妍飞身避开,顿身回眸, 满眼都是惊疑,不敢置信。她第一反应要开口解释, 但看到席应挣脱迷惑, 攻向宋缺时却改了主意, 歪歪斜斜地靠着柱子, 竟看起好戏来。
那席应紫气天罗尚未完善,出手却已有了几分架势。两手交错打开,便有数十游丝织成网状倾覆而去。然而宋缺能对其展开万里追杀绝非仅因为家世,但见他一柄长刀在手,或劈或挡。以刀芒开路,步法看似难以捉摸却又极为稳健,步步紧逼,直将席应逼到死角,不得不向祝玉妍求救。
“玉妍还不助我!”席应挡下宋缺刀锋,大喝一声已见颓色。
祝玉妍轻笑,眼中中漾着波光,含情脉脉地看着宋缺,“姓席的当真可笑,你我何曾有那么熟识了,人家可是站在宋郎那边的呢——”
席应听毕喉头发出不知是哀是怒的嘶吼,一双眼中透出邪异的紫芒,盯着宋缺桀桀冷笑。须臾,却见他发须零散飞舞,无形的气劲将衣袍都吹鼓得膨胀爆裂。一身真气沸腾,气势节节攀高至顶峰,攻势也陡然爆增到原来的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