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后,张怡就像是死心了,将往日该做的事一一吩咐给清风明月。养了几天的伤口,不顾张三丰的劝阻,在俞岱岩一如既往的沉默中执意下山归家。至于清醒时尴尬的场面,也仿若没发生过,俞岱岩与她,什么都没提。
张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烦闷,闷得快要窒息。对待许多事都失了兴趣,觉得重生也不过了了,一门心思地为活着压抑自己也不美好。既然武当都迫不及待要赶她走了,又何必死皮赖脸的留?走便走吧。
直到坐上马车,她也再没见过俞岱岩。可张怡想着自己责任义务都尽了,也没什么对不起人家的。又是俞岱岩亲口说的让她走,也熄了主动找他的念头。
此刻坐在马车上,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才止不住地想起了俞岱岩。
这个世界,除了武当向她揭露了全貌,其他的还是陌生的。张怡知道,若是回了家,只怕也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不甘心的驱使下,叫驾车的弟子改了方向,只说要去峨眉寻个亲戚。
送她的是宋远桥的大弟子,也是个孤儿,取名宋朗。十七八岁,正是要下山历练的时候,这次送她只是恰巧。她与宋朗交集不多,只因她常去练武场,宋朗也在那里教导师弟们。印象中是个极其害羞的男孩,与她说不过几句话就会脸红。
张怡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了要求,没想到宋朗竟然应了。她却不知,宋远桥故意使派了宋朗护送她,也是看他们年龄相近。想着张怡人不错,做不成弟妹,做徒媳也好。她更不知,这宋朗对她早有好感,脸红害羞并非本性如此。诸多因素下,张怡那不太靠谱的要求竟得以实现。
打算去峨眉,也不是随便决定的。首先,峨眉路程不远,如西域昆仑,固然也向往,却没胆量没时间去的。其次,峨眉也算是名门大派,周边地界有门派护着,不会太混乱危险。再次,峨眉派都是女子,一向身不由己的张怡对这个门派抱有极大好感。常常想,自己若非来的太晚,过了习武最好的年龄,必定也要去峨眉拜师,好习得一身武艺保障自身。
这一路并不太平,自出了武当庇护的地方,马车显眼,叫他们遭遇了不少的元兵,全凭宋朗武艺加上张怡躲得快才算无事。可行程却为此不断停滞。
走到后面,张怡干脆学起了骑马。在一个小镇上干脆地卖了马车,只收了些贵重物品贴身放置,与宋朗买了两日劣马,换了男装,夜宿山林破庙,倒是快了不少。宋朗开始还劝,后来见她坚决,适应良好,也就不再多说了。
“再走两日,就到峨眉的地界了。”近一个月的经历让宋朗从开始的青涩,也渐渐成熟起来。与张怡多了几分革命队友一般的情义,说话时也不那么羞涩了。
张怡同样有进步,可她很久以前就孤身一人狼狈逃出深山的经验,除开遇上元兵还不太能对付,竟比宋朗适应得还要快。此时换了身短打男装,背后背着个粗陋的布包,满面风尘,加上她行为举止本就有着超脱这间女子的洒脱开阔,女装在山上还知道收敛,换了男装却真如男子一般,等闲人也分辨不出。
“瞧这天色,今晚怕是又找不到歇脚处了。”张怡说着惋惜,眉宇间却不见分毫可惜之色。勒住马,与宋朗分开找了些干柴生火。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啃起干粮。什么形象,娇弱,都与这个瘦小的“男人”搭不上边。
“真该叫我那些师弟们也来瞧瞧,他们视若天仙的姐姐现在的样子。”
宋朗即使见过多次,可每每看她这般麻利,想到当初在山上见到的柔柔弱弱的三师叔母,也不禁啧啧称奇。一缕情丝,也在她男装后的冷硬果决下断个彻底,转而成了奇异的兄弟之情。
张怡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给他。娇弱弱的女孩是张家小姐的张怡做的,可内里灵魂的张怡自小就混在男孩堆里,甚至还有几个小混混“兄弟”。虽然后来收敛了,可这些日子跟着宋朗做男装赶路,当年那些兄弟义气的坏习惯就又跑了出来。
咬一口硬邦邦的干粮,还必须就着水才能吞咽。想着这小姐身子就是娇弱,便没好气道,“只怪你见识太少,多瞧两眼,这么久还习惯不了,适应能力还有待提高。”
宋朗一噎,抬眼瞪她,又觉得自己跟女子过不去太丢人。便起身,拿了水壶去打水。张怡看了看夜幕星辰,估计这破林子也来不了什么人,就随他去了。
一个人静静看着火堆,想到这近一个月的路程,心里空落落依旧,却又有些奇异的满足。原来,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没用,想要孤身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也没有那么难。
靠着树,想着心事,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睡梦中缩了缩身体,耳旁风声不断。
张怡睡眠浅,常怀着一份警惕。突然意识到那声音并非单纯的风声,一下子惊醒过来。
环顾四周,火堆已经熄灭了,宋朗却不见踪影。再看天色,是凌晨前极黑的墨色。这么久了,宋朗找水怎么还未归来?是迷路,还是……遇着事了?
寄希望于是前者,张怡对这个很好欺负的队友还是十分重视的。若没有他当初同意带她转道,只怕张怡现在已经在襄阳的家里受人攻讦,或是被胡乱许了人家前途不明了。
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宋朗回来,胸中忐忑。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包袱背好,把马儿牵到不易发现的灌木丛后藏好,起身朝着宋朗离开的方向寻找了。
夜色深沉,星光在今夜也格外暗淡,只有寥寥几颗,让她不至于撞到树上而已。张怡胆子小,防备心重,因从风声中听到不寻常,也不敢大声喊宋朗。朝着风来的方向摸索着,在林中越走越深。树木遮天,更是难以视物了。
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身子一绊,好不容易才稳住平衡,没摔个底朝天。弯下腰摸索,触手微凉,还有粘稠的湿意。
脑中划过一丝不祥的猜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借着星光翻看,宋朗那张年轻轮廓映入眼帘。
“啊!”她无声尖叫。那声音仿佛卡在了嗓子里,惊恐到极致,反倒叫不出来。退了半步,跌坐在地。手上粘稠的液体,让她身体止不住战栗发抖。
不是没见过宋朗诛杀元兵,就是当年出嫁时,也见过莫声谷殷梨亭杀过元兵,救过百姓。可那时她亲眼见到了元兵对百姓的欺凌,同样恨之欲死。加上与元兵并不熟悉,只当同电视里看的一样,也没有太大的不适应。
可这次不同。宋朗,是她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兄弟队友。他有名字,会笑,会苦闷,善良,也会嫉恶如仇。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半大的少年。前不久还被她噎得生闷气,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脑中另一个念头迟迟不去。如果不是她要求来峨眉,如果不是她刚才故意逗他,宋朗或许就不会走这条路,也就不会因此送命了。
自责,愧疚。一时之间压得张怡无法呼吸。但又有一片清明之处,冷静无比。指挥着她的身体站起来,从宋朗身上摸出武当的身份木牌,离开,原路返回。
尸体上还有余热,杀他的人想必不会走的太远,如果不想把自己也搭在这儿,她必须得有。甚至……不能与他收尸。
她的身体不停地发颤,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可动作却比来时更轻更敏捷。
不能着急。张怡以极慢的速度不断躲藏,哪怕没有人,也要多听听,确定没有旁的声音才敢进行下一段路程。她动作极其轻巧,似一只山野间捕猎的豹子,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杨逍……你,你无耻。”
尖锐的女声隔着老远,细微的声音传进张怡耳中。脑中的弦迅速紧绷,她立马顿住脚步,藏在树丛后,不敢动弹。
第9章 俞岱岩9
晚风断断续续地吹来男女的对话。
男声满怀柔情道,“晓芙,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吗?”
女声嘤嘤,似在哭泣,恼怒道,“你的心意,你的心意就是害我背弃师门,背弃师父吗?还有方才那武当弟子,我被你坏了贞洁,已是对不起殷六侠,此番又连累其弟子。叫我如何面对武当,如何面对师父?”
男声漠然,充满了不屑,“区区一个小弟子,死了就死了。他瞧见了我们俩的事,不灭口,难不成还让他回武当报信?”
“可……我终究是峨眉弟子……”竟有些犹豫了。
听到这里,张怡心中一冷。她自然听得出来那两人正是倚天中早期争议很大的一对,杨逍和纪晓芙。有人赞赏他们爱情,一个为爱不悔,一个终身不娶。也有人反对,认为纪晓芙背叛师门,导致了殷梨亭一生的悲剧。
而此时此刻,张怡对他们只有一个评价,“好一对苟且下贱的狗男女”。
大概是过早的接触了武当,接触了殷梨亭,就连刚死的宋朗也是同行了一个月的。张怡不会去理解杨逍为了保护纪晓芙的名声暗下杀手,也不能理解这所谓的正邪之恋。她只看到了纪晓芙的杨逍的毒辣,看到了纪晓芙的无耻欺瞒。
那一边的动静大了起来,有刀光剑影,寒芒闪耀。张怡固然愤恨,也知自己绝对不是那两人的对手,躲在树丛中,一动不敢动。
打斗声一止,纪晓芙恼羞成怒的声音传来,“杨逍,还我倚天剑!”
“想要?”男子的嗓音邪气泠然,“陪我,明日就还你。”
“你下流!”
伴随着纪晓芙的怒骂,长剑夹带着一件峨眉弟子外衫呼啸而至,直直□□土壤中。星夜下,剑身上繁复的花纹显得神秘莫测。
这一刻,倚天剑,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遥,触手可及。
风声传来那边的话语,“晓芙,你真美……”
男人粗重的喘息似在耳畔,伴着女子声声娇吟,舒爽得连声唤着“晓芙”。
机会!
颤抖的双手牢牢握住剑身,思维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何不赌上一把?
夜莺啼鸣,风声萧萧,男女欢好之声靡靡荡漾,渐入佳境。娇小的身影压低着,在林中穿梭,树木莺啼成了她最好的遮掩。一路渐行渐远,竟无人发现。
倚天剑丢失闹得江湖大乱,世人都称杨逍夺走倚天剑,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都不肯错漏了杨逍的消息,却不知杨逍本人也郁闷得很。
三个月后的西域小镇,黄沙中走出一拄着长拐的少年,背着个破包袱,衣衫褴褛,满面沙尘遮蔽了容貌。他悄然走进一西域老汉的铁匠铺子,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又过半月,那少年走出铁铺,仍旧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装束,看不清模样,拄着破旧布条包裹的拄杖,重新走进了沙漠之中。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张怡。任谁也想不到,这少年原是个妙龄少女。更想不到,她拄着传闻中被杨逍夺走的倚天剑,破烂的衣裳下面,则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
压抑住胸中激荡,一路疾走。黄昏才又找到了个隔得不远,汉人较多的镇子。咬着牙花光了最后的积蓄,买了马匹并干粮。连衣裳也不换了,将倚天剑背到背后,连夜奔驰不息。直至第四日,方才找到先前发现的一处隐秘溶洞,沾到平地就陷入了沉睡。
她太累了,自那日偷得倚天剑,骑着劣马跑到马匹倒地才从一片混沌中惊醒。放了山林中辨别不清方向,她不敢往回走,也不敢往峨眉的方向去。
连着走了十多日才敢出现在人烟少的村子里,才知自己早就偏离了方向。考虑过回武当,也想过去峨眉。带着倚天剑和杨逍纪晓芙□□的消息,去峨眉,可能得到灭绝师太的看重,但更可能被斩杀于倚天剑下,只为确保她不会泄露消息,败坏峨眉名声。若去武当?搭上宋朗的性命,再被送回襄阳待嫁?那她这一番惊险有什么作用?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既然恰好将倚天剑送到她手中,而她又恰好知道倚天剑的秘密,与其将到手的东西让出去,不如自己想办法练了上面的武功,想办法为宋朗报仇。
自古中原多纷争,西域虽然偏远,但人烟稀少,矿石较多。指不定就能有熔断倚天剑的方法。打定了注意,就一路朝北,向西域日夜兼程。
她不敢太过张扬,害怕被明教探子发现。多在山林间行走,又不断该换形象,贩卖马匹。时而骑马奔驰,时而装作落魄少年蹒跚慢走。
又惧怕中原人能认出倚天剑上的名称,一直拿破布把剑包成拐杖。直到两个月以前,看到有异族人的铁铺,才拿着剑进去询问。那些异族人能说得几句交易的汉话,认字却是不成的。
只夸是好剑,却又遗憾此乃天外陨石打造,做工精良,非能工巧匠不敢接手。
张怡不肯放弃,一路寻找能人巧匠,又过一个月,才在那沙漠边镇找到了两个异族人口中隐居的大师。
那大师年岁已高,财帛不动心扉,只是对这奇异的天外陨石有些兴趣。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复原,张怡才许他取了一部分剑身上的材质。五日熔断倚天剑,取出不知什么材质包裹的秘籍。张怡又用了两日刻录了一份九阴真经,将秘籍放回剑中重新融合。又过七日,看着手中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倚天剑,张怡这才放下心。
这几个月,没有一刻敢放松绷紧神经,即时在睡梦中也不曾放下警惕,风声草动,蝉鸣,任何动静也能惊醒她。几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几圈,白皙的肌肤也在风吹日晒下变得暗沉发黄。虽也遇到过几次纷争,但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此时距离成功已迈出最难的一步,这才放心睡去。
醒来已是日上中天,从怀里取出刻录的九阴真经,细细研读。
她要先并未想过自己会有习武的一天,但为了照顾俞岱岩心情,每日替他读些道家经典。读的久了也有些兴趣,请教了不少修习内功经络相关的问题,俞岱岩也不藏着,但凡是她问的问题都耐心解答。还曾感叹,若非武当功夫过于刚阳不适宜女子修习,让她学武防身也是极好的。张怡那时一笑而过,看武当并无任何一女弟子也知道了,只是心中苦涩,无人能知。
得益于俞三侠的讲学,此刻修习九阴真经,竟没有想象中那样晦涩难懂。
这九阴真经,据传是宋徽宗时期一个叫黄裳的文人所著。那黄裳奉命篆刻道藏,因惧怕出了错漏,便逐字逐句仔细理解,以求准确。几年后,将道家经典融会贯通,竟不知不觉间练出了一身内外功。后来又经过几十年的研究,终于在晚年著成一本九阴真经。
张怡不怎么清楚自己的根骨如何,想来原主那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她要求也不高,只需练出点内力,逃跑逃得快,打得过二流高手就心满意足了。好歹是倚天里顶级的两本秘籍,总不能太差吧。
有了基本的想法,她也就不急不缓,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默读内力的部分。吃饱了才照着真经慢慢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