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坤极
时间:2018-05-24 15:23:51

 
    “祖父受内阁钱大人和首辅张大人提拔得以进京,自是要鞠躬尽瘁以报他们的知遇之恩。”所以他的站位自进京时起就被划分至内阁首辅张乾远这一派。
 
    门外突然起风,卷起地上的枯枝碎石拍打在门窗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打断了曲文海的话。
 
    他突然放松下来,举步在房内踱了起来,拢在曲清言头顶的阴影散去,她这才惊觉刚刚那一番话明明并没有说什么,却还是让她的心跳的无比剧烈。
 
    “清言啊,你可知张大人同聂大人之间为何会合不来?”
 
    “观点不同。”
 
    这一点曲清言无需细想就可作答,首辅张乾远一甲探花出身,在朝堂沉浮二十年才熬至现如今的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吏部尚书之位。
 
    这样靠着时机和能力一步步熬上去的人自是看不起聂家这种靠着女儿发迹的‘暴发户’。
 
    景帝登基前,聂齐琛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景帝继位后普天同庆、大肆封赏,又有聂皇后和太子在耳边吹风,聂齐琛受赏瞬间从无名之辈跃为手握实权的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
 
    这种靠着裙带爬上来的人一朝得意,如何会将张乾远乃至内阁一众人等看在眼里,尤其内阁中的几人怕也都各怀鬼胎。
 
    这种事不用旁人点拨曲清言就已是看懂,只她依旧不明白曲文海的真实目的。
 
    “清言果然聪慧,确是因着观点不同。
 
    “张大人主张礼法治天下,而聂大人手下乃至是聂大人的家人都视礼法于无物,数次惹出乱子后都不管不顾的到内阁来抽折子,让几位大人好生为难。
 
    “所以,张大人知道了你的事,就建议祖父不若就这般将计就计。”
 
    什么叫做将计就计!
 
    遮遮掩掩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就还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是吗?
 
    曲清言死死的盯着曲文海:“祖父,孙儿不懂您在说什么。”
 
    “这怎么能不懂!”曲文海厉声一喝,半空中接触到她倔强的目光,也知这种事需有他的配合,声音又不免降了几分:“清言,祖父知道这事有些委屈你了,可张大人已经保证过,一旦你明年大考登榜,他定会在翰林院为你留一席之位。”
 
    “祖父,孙儿不愿。”
 
    她的女儿身禁不得半点冒险。
 
    曲文海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事张大人和钱大人都已是做好准备,清言啊,委屈你了。”已经由不得你愿还是不愿。
 
    曲清言垂着肩膀走出书房,抬眼就见曲清闻耳朵鼻尖都冻得通红,他双手抱在身前拼命的搓着,似是冻得不轻。
 
    听到响动,他转过头见到她的瞬间露出一抹笑,对着她招了招手。
 
    原来他一直等在外面,这个认知让她心头的愤懑微微消散。
 
    不论旁人否是做局,该是她的终究躲不掉,旁人将计就计,她总不能也听天由命,只是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保全自己?她一时间还没有任何思绪。
 
    “大哥怎么还在外面?可是还有事要寻祖父?”
 
    “真是没良心,大哥还不是担心你。走吧,去你的院子说。”
 
    京中宅院大都大开大合、四四方方、中规中矩,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快步走着,兄弟四人的宅院连在一处,匾额都是开封老宅摘过来挂在上面。
 
    曲清言看着匾额上的菊园二字,总觉这名字再不换掉就真要暗喻她悲催的人生。
 
    “四弟?”
 
    “大哥,你说我们都已进京,是不是应该有些新气象将这些匾额全部换了?”
 
    她问的认真,曲清闻也回的认真:“四弟之前在山东有所不知,府中所有院落的匾额均是祖父从大儒吴先生那里求来的,祖父一直为此感到无比荣光,这次入京都特意命人将匾额送来,想换怕是并不容易。”
 
    曲清言:“……”不过一块破匾居然还弄得大有来头,她抬眼又扫去,就觉那匾额上随意几笔勾出的菊花像极了在嘲笑她接下来的荒唐。
 
☆、第三十九章 两相博弈刚刚好
 
    寸土寸金的京城,宅院多少有些局促,没了门房没了回廊,入院就是一条鹅卵石小路通向正房。
 
    千山在正房点了火盆,两人褪了鞋子,盘腿坐到暖炕上。
 
    “四弟,祖父将你留下来到底所为何事?”
 
    “大哥心头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要我再说上一遍?”
 
    曲清闻泡茶的手微微一顿,沉吟了一声:“其实细细想来这事倒也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曲清言的声音微微拔高:“士子的声誉何等重要,若我明年真准备下场春闱,一旦高中天下人当如何看我?若我当真只是一个引子,一旦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又有谁会被推出来承担后果?”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若她真是那个引得神仙打架的小鬼,最终的下场一定不是张乾远所说的进翰林院熬资历。
 
    她的吼声里带着一点愤怒和无奈,曲清闻一怔间茶壶中的水汩汩的淌到外面。
 
    “四弟,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说不是坏事,不过是因着这事没有摊在你的头上,祖父觉得可行不过是将我推出去能给曲家带来更大的好处,你们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却没有人替我想过,没有人想过这事之后我会如何。”
 
    这就是曲清言心头觉得悲凉的地方,她就如同一个棋子,主动权早就落在了旁人的手上。
 
    曲文海拒绝不了张乾远和钱疏本,而她,拒绝不了曲文海。
 
    这世间行事有时也要讲求气运,有太多人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可几次春闱都无法高中,一如杜志恒。
 
    她的才学就如虚无缥缈的远期收益,哪里有近在眼前的好处诱人。曲文海会如此选实在再正常不过。
 
    所有的道理她都懂,可也就是因着懂,她才更难受一些。
 
    曲清闻彻底没了声音,这事他就是去寻曲文海也换不来旁的结果,而安慰,这个庶弟清冷的双眼总像是能看透一切,又哪里需要他的安慰。
 
    茶壶在火上滚滚的翻出水花,水汽氤氲着在空中一点点消散。
 
    曲清言藏在矮桌下的手攥紧有松开,“大哥不需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曲清闻点头稍显沉重,“四弟一向很有主见,大哥不担心,就是……四弟还可以再多吃一些,让自己长得壮实些,这样……”
 
    曲清言被茶水呛住不停的咳嗽,既然都已经不准备做女人,她当然想长得壮实一些,可这哪里是能凭她的心意的。
 
    在家停了一日,初二一早三人搭着马车回到国子监,曲清言站在马车旁就觉太学门像是野兽的大口,能一口吞掉她所有的梦想。
 
    “走吧。”曲清闻的大手在她的肩上紧紧的捏了下。
 
    曲清言笑的微微勉强,跟在两位兄长的身后向院内走去。
 
    提着心一连过了几日都不见任何风吹草动,心不静岁考的文章做的也是普普通通,只得了一个中上的评语。
 
    倒是曲清闻一鸣惊人得了甲等上了大字报,名次只排在杨建贤之下,直接变做国子监名人,走在路上都会不断有人过来同他打招呼。
 
    “四弟这次是在藏拙?”曲清闻笑着打发掉又一个凑上前来的同窗,拖着曲清鸿和曲清言飞快的回到院子。
 
    曲清言扯回自己的衣袖,挑眉回道:“自然不是。”
 
    岁考那几日她正因着曲文海的话而反复想着对策,又哪有心思放在做文章上。
 
    曲清闻自觉说错话,在她肩头拍了拍就带着曲清鸿回了东厢。
 
    “曲清言,我们三少爷让你过去。”
 
    流里流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曲清言猛地转身就见聂太霖的小跟班站在院外,她朝曲清闻的房门扫了眼,思忖了下就直接跟在对方身后去了甲字号院。
 
    “曲清言,我倒是真佩服你扯谎的本事,这充大尾巴狼的本事比我这个京城小霸王都要厉害。”
 
    正房门被人从外面关起,曲清言站在房间正中逆着光看向聂太霖,就见他滚圆的身子坐在榻上,凭白的端出一分气势。
 
    “聂三公子这话在下有些不懂。”
 
    “不懂?你可知前些时日休假我特意进宫去看了眼大哥。”
 
    他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绿豆大小的眼睛生生挤成一条线,戏谑的向曲清言看来,只曲清言从进门时起就笔直的站在那里,眼帘微垂让人看不出情绪。
 
    “你就不好奇我都跟大哥聊了些什么吗?说来还同你有些关系呢,我倒是不知你能进这国子监中间还有些小插曲。”
 
    聂太霖将小插曲三个字咬的格外用力,曲清言心中一颤,立即就想到了朱瑾钰听壁脚一事。
 
    这太子殿下莫不是除了听壁脚这偏女性化的嗜好外,还喜欢做长舌妇?
 
    那日杨建贤神色虽然有些不对,可言辞上倒是没有太多失礼和怪异之处,就算朱瑾钰从头听到尾又将细节告知聂太霖,这依旧不算什么。
 
    曲清言心中快速的拿定了主意就依旧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聂太霖。
 
    “有趣有趣,我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你还能这样面不红心不跳,相信把你送给四哥他一定会格外喜欢。”
 
    得不到曲清言的回复,聂太霖似是也不在意,双手撑在榻上就那样眯缝着眼睛看他。
 
    “真是越看你越喜欢,相信四哥会更喜欢,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应该就喜欢你这种话不多有眼色还做过几篇文章的小白脸,行了,我今日也不多留你,四哥最近不在京城,等他回来我再找你。”
 
    他话说完人就已是倒在榻上,门外有人又将房门打开,曲清言面无表情的一点点的走着,细细的琢磨聂太霖刚刚说的每一句话。
 
    这是……都想拿她当棋子等着对方上钩吗?
 
    她猛的停住转回身看向院门已经关起的甲一号院,多日来的沉重终于能落一落。
 
    没想到这聂太霖纨绔的外表下倒是藏了一颗如此奸诈狡猾的心,若是她现在就将这对话送回到曲文海处,曲文海连同他身后那些人怕是就要乱了计划。
 
    曲清言越是走脚步越是轻快,他们慢慢博弈,她慢慢上学写文章。
 
    刚好,刚好。
 
☆、第四十章 迁新居田氏进京
 
    二月十九,田氏带着曲家上下终于是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城。
 
    曲家四兄弟中只有曲清希没有进国子监,他一大早就带着人到城外去接田氏。
 
    曲昭云经过年前那番大吵大闹,不管柳氏在开封给她寻上怎样的人家,她都死活不肯议亲,田氏无奈只能将她带到京城。
 
    田氏不是没想过将她在开封找个人家强行的嫁出去,只这结亲不是结仇,曲文海几次来信都交代她一定要将开封的事务家产处置的妥妥当当再进京。
 
    她出身翰林家,有些事该懂得的还是要懂。
 
    尤其田永清病逝多年,娘家越发积弱,她也没了年轻时那般飞扬跋扈的本钱。
 
    所以现在哪怕秦氏和曲昭云再如何碍眼,她也不敢像十年前那般随意将人打发出曲家,咬着牙也要将人一并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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