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坤极
时间:2018-05-24 15:23:51

 
    杜志恒手指在曲清闻的桌上扣了扣,便开始这一日的讲书。
 
    曲伯中在世时虽对曲清言的学业看得极紧,也一直抽调时间亲自督促辅导,但他身为知县空闲时间太过有限,大部分时间都是曲清言自己抱着书本在啃。
 
    曲伯中的存书不算少,她居丧期不能出门就一直在看书,只自己看书摸索同现在这般有先生逐章逐句的仔细分析到底不同,她提着小号的狼毫笔,将杜志恒比较新奇的言论全部记了下来。
 
    而她身旁的曲清鸿,用书挡着头,趴在桌上竟是已经睡了过去。
 
    她能感受到杜志恒扫在他们二人身上的视线,曲清鸿睡得坦荡,只看架势就知是惯犯,她犹豫着不知是否是该将他叫起。
 
    她抬眼看向身前的曲清闻和曲清希,见那二人视而不见一般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读书,也就歇了那份心。
 
    下了课,杜志恒也不急着回后院,书卷往书案上一放,手中已是拿起戒尺。
 
    “四少爷曲清言今日之过有三:其一,迟到,不尊师重教;其二,课前准备不足,不重视举业;其三,明知兄长瞌睡,不将其唤醒,不念手足。一条罪责十戒尺,上前受罚吧。”
 
    曲清言迟到时就知今日逃不过责罚,她不争不辩的上前伸出双手,新嫩白皙的双手摊开在窗下,似是恰好捧出一缕柔亮的日光。
 
    少年面庞白皙、身姿挺拔纤细,虽不争不辩却也不卑不亢,她垂眸面上只流出适当的恭谨和惭愧让,让杜志恒一个晃神间,手下的力道竟是有些落下不去。
 
☆、第十三章 重重算计心生寒
 
    趴在桌上睡觉的曲清鸿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子,唇角微微一挑,余光在窗前的曲清言身上扫过,就抬手拿过她刚刚做下的笔记。
 
    偏软的馆阁体,字迹虽然工整,但细看总觉有种女子的娟秀在里面,这个弟弟容貌太过秀美也便罢了,字体依旧如此,这般如何能撑起整个三房?
 
    他将笔记又丢了回去,在曲清闻和曲清希玩味的目光中,气定神闲的提笔将读杜志恒今日所讲的要点一条条列在纸上。
 
    学堂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曲清鸿刚刚那一番动作挑衅般的落在曲清言眼中,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被这位闷不吭声的三哥摆了一道。
 
    杜志恒同样是抬眼扫了曲清鸿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高抬的戒尺重重的落下,只一下曲清言的手心上就出现一条鲜亮的红痕。
 
    两指阔的紫檀木戒尺,背部正好刻着修身在正其心这几个字,配着戒尺落在她的手心真是无端的讽刺。
 
    三十戒尺,杜志恒若是一直用这样的力度打完,她这双手肯定会被打肿,几日都无法握笔,但他课上刚刚布置了作业,要他们今日回去以身有所忿懥,则不得正为题,写一篇文章。
 
    曲清言咬着牙死死的挺着,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被打手板,从前只听说十指连心,却不知这连心指的就是疼,火烧火燎的生疼生疼,让她克制不住的想将杜志恒手中的戒尺抢来反抽回去。
 
    杜志恒拉着一张夫子该有的严苛面孔,每一下都打的极为用力,戒尺落在手上发出脆响,一下下似是直接打在人的心里。
 
    曲清闻三人眼中的兴味一点点敛了下来,曲清鸿手中的笔不知何时也已停下,三人定定的看着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曲清言。
 
    因着疼,她头顶的汗已经打湿了四方巾,身子微微打着颤,那身子太过纤细,似是下一刻就会因着这样的用力而支撑不住。
 
    “先生!”曲清闻起身,躬身行了全礼。
 
    杜志恒马上要落在手掌上的戒尺应声停下,他放下手看向曲清闻:“大公子可是有何话说?”
 
    曲清闻从书案后走出,到杜志恒身前又是躬身一礼,“先生,四弟之过有一半责罚应落于我们兄长三人之手,明知四弟远归来不及了解府中状况,我兄长三人未出言相帮是其一;三弟课上瞌睡,我与二弟皆已发现却未出言唤醒是其二;四弟受罚我等身为兄长不能为其分担是其三。清闻知错,请先生责罚。”
 
    他话至此,曲清希已是起身走到他身侧,后排的曲清鸿犹豫着,片刻后还是上前只面上依旧冷淡:“学生课上瞌睡不重举业,有负父母先生之重望,学生知错,请先生责罚。”
 
    杜志恒的目光落于曲清闻身上,三人中只他的言辞最为恳切。
 
    “你们可知京中顾家、周家为何历经三朝而不衰?”
 
    为何不衰,不过父子兄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两家同时寒门出身,历经三朝已是望族。
 
    曲清闻目光一闪,心中似是有所感悟,曲清希、曲清鸿同样心中一震,看向杜志恒的目光已是带上敬佩。
 
    只双手红肿,全身被汗水打湿的曲清言,垂着头在窗棂吹入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曲大人对你们几位晚辈抱着极大的期待,你们回去再细细想吧,不要让他失望才是。”
 
    三人应是,躬身送杜志恒离开。
 
    曲清言的双手依旧端在身前,细嫩的双手掌心又红又肿,感受到曲清闻复杂的目光,她只抬头吃力的扯出一抹笑:“可否劳烦大哥的小厮唤千山进来?”
 
    曲清闻点头,对着门旁使了个眼色。
 
    “今日之事还望四弟不要放在心上。”曲清闻背着手,天青色的飘飘巾上坠着的玉花瓶在这正盛的日光中竟是莫名有些刺眼。
 
    曲清言心里发寒,可面上的淡笑却像是用刀子刻上一般,她目光闪动着,想说些什么,可这接二连三的算计让完全没有办法她说没关系三个字。
 
    尤其,她此时手肿的如同猪蹄一般。
 
    曲清闻身为长房长子,在这个家中地位稳固,又是少年举人已经下场参加过一次会试,曲文海对他的期待不言而喻,对他的放纵也一步步超出底线。
 
    曲文海和杜志恒早就有心约束他,只缺一个机会。
 
    曲清闻马上就要弱冠,打骂的方式早已失效,还会让他在人前折了面子。这个约束就需要一个恰当的契机。
 
    曲清鸿身为二房的庶长子,身份颇有些尴尬,他同曲清言的身份在本质上来算并没有任何不同,都只是出身不显的庶出。
 
    他要撑起二房,曲清言要撑起三房,但支撑门户几字又岂是说说那般容易,他不过是想要试探一下曲清言的斤两,再给这位‘天才’弟弟一个下马威而已。
 
    却不想先是被曲清闻算计了去,接着又被杜志恒算计去。
 
    他们都各有用意,只曲清言心头带着愤怒,又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堪,她是女儿身,在这个时代想要女扮男装去科举,踏入仕途本就大不易。
 
    本来有个愿意一心为她铺路的爹,让她一度以为会试前都不会有太大波折,结果秀才的功名才到手倒霉爹就被落石砸死了,只剩下一个不靠谱的娘,接着鸡飞狗跳的过了三年。
 
    现在回到府里,本以为可以衣食无忧安心举业,却不想她不过是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
 
    曲文海和杜志恒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就从没考虑过她的感受直接算计了去,今日怕是她就算没有迟到,也逃不开这一劫。
 
    她从骨子里往外钻着寒气,她将曲府想的太好,也将自己想的太好。
 
    她,太自以为是了!
 
    曲清闻还想说些什么,但曲清言就端着两只红肿的双手站在那里,晌午的日光太过浓烈,争相的从窗棂间透进来打在她苍白如玉的面颊上,青色的书生长袍宽大的搭在她削瘦的肩上,衬得脖颈手腕都无比纤细。
 
    似是不堪一折,急需呵护。
 
    曲清闻有些恍惚,他们之前就真的那么狠心算计了这个通身温润又带着稚嫩纤细的弟弟?
 
    他张了张口,可喉咙处泛紧,道歉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千山整理好她的篮子,然后一脸无措的扶着她出了学堂。
 
    “大哥……”曲清希上前正欲说些什么,被曲清闻心烦的甩来一个凌厉的眼神:“你想的好主意!”
 
☆、第十四章 母爱泛滥叙私话
 
    曲清闻猛地甩脸子,让凑上来的曲清希不由得一怔,明显有些下不来台。
 
    曲清鸿总觉他和曲清言很尴尬,明明是庶出,却要撑起一房。
 
    但他们的尴尬落在曲清希眼中就又差了些,三位庶出的孙辈,他才是最尴尬的一个。
 
    上头有同房的嫡出长兄,少年举人又仪容出众,府中所有人都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待他金榜题名一飞冲天。而柳氏对庶出虽不苛责,可也不会亲厚,除日常份例他再拿不到额外的贴补。
 
    偏曲清闻外出会友总喜欢带着他一道去,两人从衣着到吃用都有着明显的差异,这份差异让他格外难堪。
 
    他就如同曲清闻的小跟班,被他招呼来、呵斥去,今日这一幕本是曲清闻让他想的办法,结果现在被先生说了一句,过错就全部推到了他的头上。
 
    他凭什么总是一而再的这般对他!
 
    袖袍中的双手紧紧攥起,曲清希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曲清鸿眼中的嘲讽。
 
    “等一下你派人把伤药给四弟送过去。”
 
    曲清闻丢下这话,便由着小厮将青色织金丝绒氅衣套上,扬长而去。
 
    曲清鸿经过曲清希只是挑眉扫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快步离开。
 
    曲清言尚未回到菊园,府中各房的主子就都收到她被先生打了手板的消息。
 
    秦氏虽不靠谱的时候极多,常常让曲清言心惊的摸不透她的想法,但晨起时才被曲清言提醒过她曾经的荒唐,一整个上午她都在愧疚和母爱泛滥中度过,听到曲清言第一日上学就被打了手板,就心急火燎的冲到了菊园。
 
    “娘?”秦氏进门时曲清言正坐在官帽椅中,由着大安帮她擦药。
 
    她也不知曲清闻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她才回到菊园不到一刻钟,就有他身边的小厮送来伤药。
 
    瓷白的大肚药瓶,配着一柄细小的竹勺,似是怕她准备不足跟着伤药一起的还有一卷伤布。这是突发的好心还是一早就备下了就等她挨揍之后送来?
 
    “你这孩子!”怎么能让小厮给上药!秦氏双眼喷火就要把大安瞪穿,她从对方手上抢过药瓶就将人挥了下去。
 
    房内再无外人,秦氏终于是能安心的说上几句话:“你这孩子就算身有不便,也不能轻易被一个下人占去便宜,你以后若是能将这身份瞒上一辈子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你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既是要嫁人,被小厮照顾伺候过,又有哪个婆家会不在意。
 
    曲清言唇角照旧是挑着笑,她看着秦氏笨手笨脚的跟她卷伤布,“娘,不论为了谁我这辈子都只能是男儿身。”
 
    今日的屈辱,他日她定要悉数奉还,想要将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全部踩在脚下,最光明正大的手段就是爬的比他们每个人都要高,让他们只能抬头仰望。
 
    秦氏抬眼瞪她,她就安抚的眨了眨眼睛继续笑着,“娘,除了容嬷嬷还有谁知道的我的身份?我需要信得过的人手在我房里帮我遮挡。”
 
    今日的手伤让她意识到身边只有一位嬷嬷还不够,哪怕会被田氏和曲文海非议,她身边都要放上两位知根知底的嬷嬷才行。
 
    她这个问题还真将秦氏问住,她当年产后那个状态其实跟疯了也没差太多,后来还是陈姨娘那个儿子出天花没熬过去,这三房只剩曲清言一个男丁她才渐渐回了神。
 
    “我上午给容嬷嬷去了信,她最快下午就能给我答复,我儿再等等,娘这次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秦氏的包票曲清言如何敢信,但寻人总要时间她只能先小心着些。
 
    “清言,你上午为何会被先生打了板子?你父亲在时不是一直夸你读书上极有天分,先生问你问题你不应该答不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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