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韩蛰抚她发丝,笑声低沉。
  片刻后才道:“但凡叛决,须依律法,不宜开恩。倒有别的法子让他避风头,不受重罚。”
  “当真?”
  韩蛰颔首,“就是他太倔,看不上我那阴暗招数,怕连累普云寺。”
  “这就是他有眼无珠了,夫君的法子必定是高明周全的!”令容当即送了顶高帽。
  韩蛰颇为满意,抱着她瞧了片刻,神色稍肃,正色道:“你去劝劝吧。他伤了手,抱着必死之志,半点都不珍惜他的才华。”
  令容稍觉意外。
  韩蛰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跟高修远的交情又不深,能额外照拂已是难得,不可能放下他相爷的架子,纡尊降贵去劝说点拨。但莫名其妙吃了几回飞醋后,会叫她去劝,着实出乎意料。
  令容自然愿意帮这点忙,就是怕韩蛰的小心眼,“夫君不介意吗?”
  “这事不宜让旁人知晓。何况——”他在令容唇上啄了下,“他只算个朋友。”
  令容瞧着他,笑意渐渐荡漾开,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下。
  酷烈杀伐之外,不被私心蒙蔽的含蓄善意,难能可贵。
 
 
第148章 劝言
  令容没想到, 时隔半年有余, 她会再度踏入锦衣司的牢狱。
  因高修远刺杀的甄嗣宗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人物,世代书香承袭, 又出了个皇后,在文官中名声很好, 就连韩砚手底下的御史们, 都有不少敬服甄家。这节骨眼上, 令容不好徒惹口舌,用的是有急事跟韩蛰商议的名义,从偏门进。
  牢狱里昏暗阴沉, 即便已是仲春, 却仍有凉意。
  令容毕竟身怀有孕,韩蛰特意将高修远安排在靠近偏门的僻静之处,既可掩人耳目,也不必令容再去瞧一遍里头的阴森刑具。
  石头砌就的牢间逼仄枯燥, 里头除了一方木板和干草,再无他物。
  高修远仍穿那身玉白的衣裳, 独自靠墙坐着, 时隔一夜,眼底的猩红愤恨已然收敛。牢间里的灯烛都已被他扑灭,近门的铁栅栏处还算有些光亮,里头就颇阴暗昏沉。
  他的脊背紧贴在冰凉石墙, 头微微仰着, 双眼紧闭。
  韩蛰送令容至铁门外, 夫妻俩换个眼神,韩蛰便先退到不远处。
  周遭并无旁人,令容在铁门轻敲了敲,高修远仿若未闻,甚至将头往里偏了偏。
  令容无法,只好道:“高公子,是有人来探望。”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高修远愣了片刻,才遽然睁眼,扭头看向外头。
  昏暗阴沉的牢狱甬道里,令容穿着身茶色衣裳,外头罩着墨青色的披风,连头上都戴了帽兜,唯有娇美的脸露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高修远做梦都没想到,世家娇养长大,嫁入高门为妇的她竟然会来这种阴暗森冷之地,下意识站起身。
  刺杀甄嗣宗失败后,高修远很是沮丧,憋了一年的那口气骤然松散,连同精神都有些垮塌似的,连着两顿都没吃饭。
  起身太猛,他晃了晃,扶着墙壁站稳,才愕然道:“少夫人怎会来这里?”
  “来探监呀。”令容手里有钥匙,开了牢门,将食盒递进去。
  两人虽是故交,毕竟令容已为人妇,高修远即便身在困境,斗志丧尽,也记着避嫌,接过食盒后,仍将门关好,上了锁,将钥匙递回给令容。
  令容莞尔,“高公子这样坐牢的人倒是少见。”
  “承蒙少夫人关照。”他垂着眉目,“罪行明摆着,何必多费力气。”
  令容来之前已跟韩蛰商议过,便单刀直入,“普云寺的事我都听说了。”
  她会来这里,自然是得了韩蛰的允准,高修远猜想得到,便点了点头。
  令容顿了下,道:“为一个甄嗣宗赔上性命,值得吗?”
  高修远避而不答,只垂目盯着牢狱阴暗的角落。
  ……
  自父亲高世南被诬陷流放,高修远孤身上京后,至今已有四年之久。
  父子相隔千里,难以晤面,好容易冤案昭雪,待他重返故乡,得到的却只有父亲的死讯。除了几间已被甄家豪奴毁坏残破的屋子,就只有亲友口中愤恨而无可奈何的转述——他不止没能见到父亲,连他的遗物都已无处可寻。
  滔天的仇恨与愤怒,足以让人疯狂。
  至亲被毁,悲痛之下,胸中澹荡风月亦蒙了尘埃,他无法安心提笔,难以潜心泼墨,更不及从前思如泉涌,窥探灵秀。
  胸中唯有仇恨深藏,令人烦躁、愤怒,如同困兽般挣扎乱撞,唯一的出路,便是复仇。
  回京之后,他走的每步路,执笔的每幅画,都是为了昨日那狠狠一击。
  在决意报仇时,他就已想过后果,生死的事能置之度外,无所畏惧。而至于曾经的敏锐才思,在惊闻噩耗时骤然封存,他在京城沽名钓誉,将虚名捧得煊赫,也能拿出令人赞叹的画作,却唯有他知道,胸中灵泉似已干涸,虚名之下,他挥毫绘就的,并非本心所欲。
  寻不到出路,死便是唯一的归途。
  更何况他费尽心思在普云寺行刺,终须给个交代,免得寺里受牵连。
  值不值得,再问已无意义。
  高修远眉目低垂,指尖按在冰凉地面,默然出神。
  ……
  令容瞧着他那模样,总算明白了韩蛰的难处——爱惜才华不欲用刑,高修远却心如死灰只求一死,他惯于冷厉强硬,对她说句软话都难得要命,哪会耐心劝解高修远?
  执掌锦衣司数年,恐怕这是他遇到最棘手的犯人了。
  令容下意识睇向韩蛰,那位倒是坦荡,岿然站在远处,魁梧身姿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闷头翻着手里的卷宗,没打算听两人说话。
  令容也不知高修远会不会听她劝解,但至少,她能转达韩蛰不欲挑明的话。
  “甄嗣宗满口仁义,却作恶多端,仰仗皇后和家门在京城收买人心,却在远处鱼肉百姓。这样的人,虽身处显赫之地,却心在泥沼之中,实则微贱。而高公子的才能,却是人所共睹,贵如珠玉。”她顿了下,看到高修远的手指停住,便缓缓道:“甄嗣宗那种人,不配让你付出性命。”
  片刻沉默,高修远的手指缓缓缩起,“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要取甄嗣宗的性命,有许多法子。即便此次失手,他恶行昭彰,自有遭天谴的日子,你就不想看看?他不过一时得势,活着荣华庸碌,死了却也只能遭人唾弃,比之探微先生、思训先生的流芳清名,微不足道。”
  她言下之意,已十分明了。
  高修远自忖未必有前辈的才思造诣,却也孺慕神往。
  他终于抬起头,灰败的眼底带着点痛苦的神色,“可我……却没了从前的心境。”
  “会有的。”令容笃定,“待甄嗣宗绳之以法,迷失的都能寻回来。”
  她明明只是个闺中弱质,眼神却是少有的坚定与笃信。
  高修远只看了一眼,便将那目光印刻在心里。
  心事注定埋藏,但有些东西超然在情谊之上。像是当年引他入门的恩师,虽只一面之缘,从无交情,却能鼓励指点,带他步步前行,从最初为难摹神韵而烦躁沮丧、试图放弃的幼童,到今日挥洒自如、得高僧称赏的他。
  高修远没敢多看,盯着面前冷硬漆黑的铁栏,目光渐渐聚拢。
  “甄嗣宗会绳之以法?”
  “会。”令容颔首,“高公子兴许对我夫君有些误会,他虽有心狠手辣的名声在外,却非善恶不分的人。锦衣司虽让人闻风丧胆,却没罗织过冤案,相反,还惩治过田保那样的奸佞,不是吗?朝政上偶尔联手,却未必是同一路人。”
  高修远怔了怔,面露愕然。
  令容带了点笑意,“高公子的才华不该因甄嗣宗那种卑劣的人埋没。我夫君是真的爱惜才华想帮你,相信高公子能有判断。保重。”说罢,起身告辞。
  走到韩蛰身边时,他已收了卷宗,低声道:“说服了?”
  “算是吧。”令容也不甚确定,“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就足够。”韩蛰没再耽搁,送她到马车上,才回衙署。
  ……
  因甄家忙着救甄嗣宗性命,这一整日都没动静,韩蛰直到晚间才去狱中。
  高修远仍靠墙坐着,却已不似最初颓丧。
  听见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他睁眼抬目,见是韩蛰,迟疑了下,站起身来。
  这举动足以窥见态度,韩蛰渊渟岳峙,目光深沉,“想通了?”
  “多谢点拨。”高修远双手作揖,真心实意,“韩大人胸怀宽广,高某惭愧。”
  韩蛰颔首,仍是锦衣司使的沉厉模样。
  ……
  宁国公拜访普云寺却遇到刺杀险些丧命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传开,据说行刺之人,是去岁在京城声名鹊起的画坛奇才。京城里半数人都听过那名声,不由诧异揣测,不信那样惊才绝艳的少年会刺杀当朝相爷。
  随即,又有消息传出,将甄嗣宗构陷耿直县令,终因私怨而取其性命的事说得详细。
  高世南的事情之外,还有几件甄嗣宗放任豪奴在别处仗势欺人的事。
  甄嗣宗在京城素有仁善名声,此言一出,满京城哗然。
  一位是书香传家、德高望重的相爷,一位是清逸挺秀、惊才绝艳的画师,种种揣测沸沸扬扬,随即,春试应考的举子陆续入京,有丛涉事州县来的,也佐证确有其事。
  不几日,除了酒肆茶坊,就连御史文官都在私下议论起来,有为姻亲旧交而出言维护的,也有痛恨仗势欺人而质疑甄家的,只是碍着甄家权势,没敢挑到明处。
  于甄府而言,这样的议论和传言,已足以让人恐慌。
  毕竟,比起韩家实打实的兵权,甄家能在京城屹立,除了门第出身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便是在文官里的清正名誉。
  然而做过的事摆在那里,想遮掩也是枉然。
  甄家手忙脚乱,想着如何压住百姓议论,离京已久的范自鸿却在此时欣然奔赴京城。
 
 
第149章 会审
  河东范通雄踞一方, 手底下骄兵悍将不少,京城里的范逯虽没能坐稳相位, 如今只领着个闲置, 毕竟是贵妃母家, 凭着范通的安排, 在京城里亦埋伏了许多眼线, 攀结了不少交情。
  甄嗣宗在普云寺被刺重伤的事传出来,次日消息便送到了范通手里。
  范通得知,瞧着桌上那一摞密报, 拊掌大喜, 当即将范自鸿叫到跟前商议。
  甄家的伪善虚名一戳即破, 范家的军权和辖内赋税却是实打实握在手里的。锦衣司盯着范家,范通有兵有将,自不会坐以待毙, 这两年也收服了几位锦衣司安排在河东的眼线, 从中打探消息。
  樊衡往各处查取证据后,关乎甄家的一些罪证也借由这些眼线的手, 递到了范通案头。
  有了甄家罪行的铁证, 事情又沸沸扬扬地闹出来,良机难得,范通岂会置身事外?
  父子商议过后, 便由范自鸿赋闲进京, 向宫里两位娘娘问安, 一则为甄家的事, 二则临近山南,能就近再用些手段,将蔡家往跟前招揽。
  二月廿三,范自鸿入宫问安,随即得永昌帝召见,转呈范通的奏折书信。
  永昌帝看罢,勃然大怒。
  奏折写了满满十数张,从十余年前的事算起,历数甄嗣宗放任家奴亲友草菅人命、欺男霸女、侵占良田等罪状。这些罪里头,除了关乎人命的,其他单独拿出来,对永昌帝而言都是小事一桩,但密密麻麻写上两三百条,着实叫人震怒。
  永昌帝没耐心看完,更无从辨认真假。
  他烦躁愤怒地胡乱扫过,触目所及,均是甄嗣宗的名号——
  他的长女即甄皇后的亲姐姐在西川胡作非为,仗着皇后和甄嗣宗的权势嚣张跋扈,地方官员难以辖制,稍有触怒者,便横遭构陷冤屈,轻者贬官革职,重者流放获罪,甚至性命不保。背后都是甄嗣宗默许纵容,撑腰庇护,甚至许多事都是甄嗣宗授意。
  他的侄子在任上盘剥百姓,任人唯亲,贪赃枉法,惹得民怨沸腾,百姓愤恨。
  他的长子初入仕途时在地方历练,因采矿的事伤了几十条人命,却瞒而不报,踩着百姓的血肉仕途高升,收受贿赂无数。
  他府上的管事仗着公府的权势,在别处骄纵跋扈,明目张胆地打死人,却以权势恐吓地方官员,令其粗粗了结,连实情都不许上报。
  他的连襟、他的内兄和内弟……
  但凡跟甄家有密切关系的人,都被列在奏折上,虽非甄嗣宗本人的罪行,却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后骄纵跋扈目无王法的架势。大到杀人瞒报,小到受贿徇私,每一条罪状的末尾都写了一句——
  “所仰仗者,皇后、甄相之势也!”
  永昌帝登基数年,见过参奏痛骂田保恶贯满盈的,却还没见过痛斥甄家罪行的奏折。
  皇后温婉贤淑,甄相端方温良,那是先帝给他定下的婚事,京城里名声最好的府邸!
  永昌帝简直不敢相信,碍着是范通所奏,如今又盛宠范家那对姐妹,也没出言质疑,只说留在案前慢慢看。
  谁知范通这奏折递来上,御史台的几位御史也不约而同睡醒了似的,奏折雪片般飞到他案头。
  永昌帝哪怕懒得翻看内容,光是瞧瞧一摞摞奏折堵在眼前的架势,便觉得头疼至极。
  但甄家毕竟是太子外家,又是他在京城的倚仗,若非迫不得已,永昌帝哪能割舍?
  他躲着不看,那几位御史便不知疲倦似的参奏。
  最终,还是韩砚在朝会时提起,让永昌帝不得不重视。
  ……
  御史大夫韩砚是韩镜的亲儿子,朝堂上行事不太惹眼,却也算是朝廷喉舌。先前参奏甄家的折子堆成了山,韩砚却岿然不动,朝会和奏折上,也不曾提甄家半个字。
  永昌帝有点庆幸,觉得韩家毕竟有良心,没带着头给他找事添麻烦。
  这日朝会上,意思着定夺了几件小事,永昌帝便坐在御案之后,昏昏欲睡——自从开了春,时气骤暖,他也不知是怎的,虽有太医精心调理,身子却轻飘飘像塞了棉花似的,晚间床榻上力不从心,白日里也嗜睡懒得动,连平日最爱的斗鸡走马都不太能提起兴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