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风吹动衣袂,韩蛰将手掌贴在令容小腹,触手暖暖的感觉,小心翼翼。
  眼角眉峰的冷沉锋锐在回府后渐渐消融,他惯于杀伐,便格外觉得令容腹中的孩子柔软娇小。手掌停住片刻,感觉到里头的动静,眼底便添了笑意,连声音都有点轻,“今天闹腾吗?”
  “这两天乖了点,太医说过了七个月,会慢慢长大,老实些。”
  令容驻足,跟韩蛰的手并排,过了会儿,手底下又动了动,霎时笑生双靥,“定是他想夫君了,白日里可没太多动静。”遂拉着韩蛰的挪到右上边,“夫君试试这里。”两人等了好半天,小家伙果然应景地动了动,幅度还不小。
  这般隔着肚子跟小家伙玩,自是乐趣无穷。
  令容吃吃笑罢,又觉得不满,斜睨韩蛰,“白日里等好久他才肯理我,倒是夫君厉害,一回府,连他都坐不住了。”
  杏眼流波,声音娇软带嗔,甚是娇憨的情态。
  韩蛰唇角勾起,满心冷厉尽去,在她脸颊轻吻了下,“里头毕竟是个女儿。”
  “何以见得?”
  “白日里体贴乖巧,是心疼你,必定是女儿。”韩蛰说得一本正经。
  令容低笑,知道他这是无师自通的哄她,有点不习惯。
  沿着游廊慢慢走,两侧绿荫浓翠欲滴,走了半天,令容将韩蛰许久没舒展的眉头来回瞧了几遍,忍不住道:“夫君待会要回书房吗?”
  “不回。”韩蛰似愣了下,瞧着她,神情不解。
  令容驻足,背靠廊柱,抬手将指腹落在韩蛰眉间,轻揉了揉,“这两日夫君回来,总是愁眉不展,又不肯跟人说。”杏眼流波,灯笼光芒给她脸颊镀了层朦胧,她似有些迟疑,片刻后收回手,低声道:“我很担心。”
  她垂眸,偏着头背靠在红漆柱子上,双手无意识地绞着绣帕。
  心里毕竟是忐忑而担忧的,夫妻成婚已有四年,孩子都快出生了,韩蛰虽不像从前似的连受伤的事也死死瞒着她,但夫妻同床共枕,最亲密的事都做了,涉及朝政的话题却仍甚少提及。偏偏宋建春身在吏部,傅益又在兵部,有些事绕不开,她提起时,仍须小心翼翼地避嫌。
  这般处境,她起初不觉得怎样,如今却是越来越难忍受。
  外头将甄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韩瑶和杨蓁结伴来探望杨氏时,还曾提过几件关乎甄家的传言,到了银光院,韩蛰却半个字都没提过,有意避开似的。
  令容当然知道缘故,正因如此,心里便愈发难受。
  夫妻之间,除了浓情蜜意、彼此照拂,她想要的似乎更多。哪怕有些事无需开诚布公,先前韩家的密谋她也不敢去触碰,但事到如今,明眼人都有了猜测,她身在其中,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却谨慎避开,隔膜的日子久了,只会将罅隙变成裂缝。
  令容也不知是不是怀了孕的缘故,近来想到这事便觉得不高兴。
  她咬了咬唇,睇韩蛰一眼,见那位仍旧沉默,有点负气,“夫君不想说就算了。”
  转身想走,却被韩蛰揽住肩膀,她不敢乱动,只好靠回廊柱。
  四目相对,令容气鼓鼓的不高兴,韩蛰眼眸深邃,神色渐而肃然。
  “真想知道?”
  “只是觉得难受。”令容垂眸,盯着他墨色衣衫下结实的胸膛,想靠过去,又没动,只抬起手指,抠上头的银线暗纹,“夫君身居要职,经手的都是朝堂大事,我很清楚。这两天夫君愁眉不展,我担心,又不敢问。”
  她小心翼翼的,五根嫩葱似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紧握。
  韩蛰看得出她有点忐忑,甚至紧张。
  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初结婚时令容如履薄冰,除了妻子的本分,半个字也不肯说,他不觉得意外。但时至今日,床榻里颠鸾倒凤,她非但变着法儿指使他做菜,从前的敬畏躲避尽数消失,胆量渐大,还敢顶撞闹脾气,甚至在夫妻调笑时小声叫他节气大人,在他故意板着脸后又撒娇服软,却显然口是心非。
  她不怕他,甚至渐渐有了点恃宠而骄的味道,娇憨得让人想揉到骨血里去。
  但她连“节气大人”那种话都敢说,却始终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乎朝政的话题,甚至在谈及宋建春和傅益的婚事时,都有收敛回避之态。
  锦衣司里审案无数,韩蛰的目光早已修炼得老练毒辣。
  避嫌敏锐得过头了,显得刻意,难免叫人奇怪。
  韩蛰一手握着她肩膀,一手撑在廊柱,俯身凑近些。
  “为何不敢问?”他的声音低沉,手指伸过去,落在她秀颔。怀孕后长得肉嘟嘟的,指腹抵上去,愈见柔软娇嫩,他轻轻抬起,迫她与他对视。
  目光深沉而洞察,他压低声音,又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令容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下,仿佛怕被看穿,试图避开他的目光。
  韩蛰迅速凑过去,吻住她唇瓣,双目却睁着,近在咫尺。
  “害怕什么?嗯?”他的目光如同审视,却收拢双臂,将令容抱在怀里。
 
 
第153章 坦白
  令容心里咚咚地跳着, 直觉不妙。
  虽没见识过韩蛰审问犯人时的狠厉, 却领教过他鹰鹫般的洞察, 她道行毕竟太浅,没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沉着。
  双唇被他亲吻舔舐,溽热潮湿, 那双眼睛里却藏着玩味。
  毕竟是谋逆大事,她仍不敢确信韩蛰的态度。
  令容呼吸都觉得艰难起来,想往后逃,却被廊柱和他的双臂困着。她竭力镇定, 不自觉地躲开韩蛰的目光, “不是害怕。是锦衣司里的事都关系重大,我自知不该过问,何况, 我怕问了夫君不肯说,自讨没趣。”
  “是吗?”韩蛰退开些许, 呼吸落在她脸上, 像是暖热的风扫过, “跟锦衣司无关的呢,像是舅舅和你哥的仕途, 就算我提起, 你也不深问。”
  “我……”令容卡住,有点做贼心虚般的紧张。
  似乎是有几回, 韩蛰跟她提过宋建春和傅益的仕途。宋建春才能出众, 背后有曹震那牢固的姻亲, 手握一方军权。傅益少年才俊,跟淮阳侯府结亲,对于出自寒门却跻身高位,靠杨氏背后的定远侯府跻身高门的韩家而言,无疑也能稍微有所助力。
  这显然是为韩家所谋的大事铺路,她看得出韩蛰的用意,所以当时小心绕开。
  谁知道那样含蓄的态度,仍被韩蛰窥破,还记在心上?
  锦衣司里的凶神果然令人发指!
  当时为何不深问呢?令容想不出理由,怀孕后脑子都迟钝了些似的,憋了半天,脸蛋渐渐红了,因韩蛰的脸近在咫尺,索性凑过去在他唇上愤愤咬了下,“不想问而已,还要理由?”
  韩蛰舌头扫过被她咬出的轻微痕迹,倒没再逼问。
  其实是能猜到的,她性情虽散漫慵懒,要紧事上却敏锐谨慎。韩府中男人尽数居于高位,杨氏拴着京畿守军,韩瑶和尚政往西川搭了线,宋建春在朝堂上固然跟韩家没过分亲近,但潭州时的情形令容也见过,宴请蔡源中长子的事她也知道,只是彼时他随口一提,她没敢深问。
  京城里风浪在即,她行事素来有分寸,他信得过,也无需再刻意隐瞒。
  韩蛰将令容盯了半晌,才道:“看出来了?”
  令容心里猛地一跳,对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渐渐读懂其中意味,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迟疑片刻,才谨慎而含糊地道:“嗯。”
  “什么时候?”
  “忘了。”意识到怀孕脑子不太好使后,令容就有了底气,“真忘了,被夫君吓的。而且……怀里添了这小祖宗,脑袋就不管用了。”
  韩蛰唇角动了动,“你还会怕我?”
  “怕啊,当然怕。”令容看他神情不似方才肃然,心里紧绷的弦松了点。
  各自虽没点破,但夫妻四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府里深藏的秘密被挑破,韩蛰并非预想中的沉冷,令容松了口气,也算是找到借口了,“起初不敢问,是怕行事越矩,惹夫君不悦。毕竟夫君说过,擅自碰你东西的,哪只手碰了砍断哪只,万一我问了不该问的,夫君必定会生气。且老太爷向来不喜欢我,倘若夫君都对我生分芥蒂了,我该如何自处?后来不问,是怕猜得不对。”
  韩蛰指腹在她柔软的秀颔摩挲,“就那么怕我生气?”
  “擅自碰夫君的东西就砍手,这话我梦里都记着。”令容寻回镇定,倒打一耙,“是夫君当时太冷淡,又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我如履薄冰,话都不敢多说。哪怕后来夫君对我好,心里也还是害怕。”
  提起这茬就委屈,令容抬手,轻轻砸在他胸膛。
  韩蛰低笑了声,站直身子,将令容抱在怀里。
  “我不说,是怕这件事吓着你。”他低头瞧着那双漂亮的杏眼,“怕不怕?”
  令容颔首,旋即又摇了摇头,“有夫君在,不怕。”
  何况,已经身在这条船上,怕也没用。
  ……
  事情挑明就好办得多了,令容的孕肚夹在中间,微微撅臀的拥抱姿势有点难受,索性让韩蛰寻个鹅颈椅坐下,她在旁坐着,背倚廊柱。
  夜风轻柔,花枝微摆,目光越过屋檐,月亮挑在树梢。
  令容少了顾忌,因担心韩蛰,问道:“夫君这两天是在为甄家的事发愁?”
  “有点麻烦。”
  韩蛰轮廓冷硬,将令容微有点浮肿的小腿搭在膝头,按太医的嘱咐轻轻揉捏。
  “母亲说案子都查明了……”
  “案情查明,罪名也有,甄嗣宗不肯退,皇上也不批。”
  “是为了太子吧?”令容虽在内宅,从杨氏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出点端倪。
  韩蛰稍诧,侧头看她。
  甄家的罪名固然摞满御案,却多是家奴亲友的罪行,不是谋逆造反这等须断然抄家问斩的死罪,算到甄嗣宗头上,可轻可重。
  永昌帝虽觉颜面扫地,对甄家也愤怒不满,听见御史们废太子的言论,反倒犹豫——荒淫昏聩之外,对亲生的骨肉,他毕竟是心疼的。而甄嗣宗负隅顽抗,显然也是想赌永昌帝对太子的情分,盼着永昌帝能像当初袒护田保似的,对甄家留点余地。
  永昌帝毕竟是皇帝,他不点头,谁也不能越俎代庖地处置相爷。
  局面僵持数日,范家叫人群起而攻,甄嗣宗却不肯认栽,到底让人头疼。
  夫妻俩既已挑明,韩蛰也没隐瞒,将大致意思说给她听。
  令容闻之蹙眉,“甄相这是拿太子做赌注呢?”
  毕竟若是甄家就此一败涂地,太子便彻底没了护持,甄嗣宗显然是在赌皇帝的心。
  令容见过那孩子几回,襁褓里的小太子,不知宫廷凶险,还笑嘻嘻地抓着她手指,白嫩嫩的可爱极了。甄家和范家倾轧,他夹在其中,虽有宫人内监照料,毕竟可怜。
  为母则刚,甄皇后会为太子而对怀孕的范贵妃动手,虽恶毒而不择手段,却能见其心。
  有个念头浮起,却欲言又止。
  韩蛰将那神情瞧得清清楚楚,手指微顿,“想说什么?”
  “有个小主意,夫君肯听吗?”
  韩蛰觑着她,颔首。
  “皇后和甄相隔着宫廷,行事未必能商量得心思相同,像上回范贵妃的事,若有甄相掺和,未必会是那情形。”令容将小腿收回来,肃容正坐,“甄家被推在风口浪尖,不可能全身而退,总得有人领罪责。甄相显然是想死扛到底,让他退让不容易,若给太子留个退路,夫君觉得,皇后会不会妥协?”
  “说来听听?”
  令容有点迟疑,韩蛰挪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府里的事,跟你也息息相关。”
  这道理令容知道,就是有点顾忌,低声道:“那……夫君别让老太爷知道。”
  “嗯。”
  “事到如今,皇后或许看得出夫君的心思。她怕甄家一倒,太子会难保性命,因此不肯退让。若是……”她伸臂环在韩蛰腰间,抬头小声道:“若是夫君承诺保住太子性命,她会不会动摇?”
  韩蛰前世用的是迫永昌帝禅位的法子,而非弑君自立。
  两种法子下,对皇家亲眷的处置和态度也会截然不同。
  以韩蛰的性情,虽心狠手辣,铁腕酷厉,却未必愿意取襁褓幼儿的性命。
  果然,韩蛰眉峰微动,似是沉吟。
  ……
  五月将尽,令容随同杨氏入宫拜见甄皇后,选的是韩征和尚政当值的日子。
  去往延庆殿的宫廊逶迤如旧,走过朱墙碧瓦,延庆殿的门口却是冷冷清清。
  太子年近两岁,恰是爱缠着母亲的时候,甄皇后舍不得让他挪到别处,求得永昌帝允准,仍将他养在延庆殿里照料,身旁宫人内监甚多。永昌帝却似对甄皇后心灰意冷,非但不肯召见她,连延庆殿的宫门都甚少踏足,想念太子时,便派人抱到身边。
  甄皇后自知失宠,尝试挽回圣心却没半点用,只好安分守己,只是常叫贴身嬷嬷抱着太子,在亲信禁卫的随侍下往永昌帝爱去的北苑逛逛,免得日子久了,永昌帝连对儿子的爱护之心都抛在脑后。
  是以令容和杨氏到得延庆殿,里头唯有甄皇后和几位宫人。
  问安的日子是提前请过旨的,甄皇后不知两人来意,这等艰难处境里却没敢闭门谢客。
  皇后失宠、甄相病卧,朝政大权悉数握在韩家手里,甄家能猜透韩蛰祖孙俩墙头草般举动背后的意图,虽无实据,更没有阻拦韩家的本事,却仍存几分忌惮。加之先前为范贵妃的事搬石砸脚,自陷困境,甄皇后更不敢妄动。
  见令容挺着肚子走进来,她甚至还含笑免礼,叫嬷嬷在令容屈膝时便牢牢扶住。
  七月有余的孕肚挺着,令容想跪也是艰难,顺水推舟,谢皇后恩德。
  杨氏穿一身檀色诰命衣裳,礼部亲手缝制,虽不似皇后母仪天下的气派,却也端凝贵重,衬着发髻间金玉辉彩,令人敬重。她面上仍是惯常的恭敬笑容,却脊背挺直,目光沉静,虽无咄咄逼人的锋芒,亦有点让人不敢撄其锋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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