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他往相府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而往朱雀街走来。
  街上人群熙攘,少女们挽臂而行,灯烛璀璨。走到辉明楼外,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只因韩蛰气势冷厉,腰间悬着乌沉沉的剑,像是浑身带刺似的,旁人都避其锋芒,自觉让开条路,见前面有人堵着,还偷偷拽衣角提醒避开。
  韩蛰没费多少力气,便到了三层。
  雅间里,令容和韩瑶、唐解忧猜了一圈回来,博了不少彩头,都堆在旁边桌上。因底下有花车驶过,众人都聚在窗边看热闹,唯有韩瑶站在桌边,还在观玩高修远那幅画,目光一错不错。
  韩蛰进门瞧见,随口道:“什么好东西?”
  韩瑶没听见,倒是唐解忧听见,回头笑道:“是那位高公子送给表嫂的画。”因雅间门洞开,还望那边指了指。
  令容原本正跟杨氏说话,回头见是韩蛰,便只一笑,“是猜灯谜博的头彩,给瑶瑶了。”
  她今晚打扮得分外娇丽,青丝挽了十字髻,顶心束了金环,耳侧垂着丁香耳坠,簇新的团锦琢花衫下穿着月牙凤尾罗裙,身上一袭月影披风,领口丝带飘然。转过头时,恰巧一辆花车驶过,彩灯夺目,香气熏然,她盈盈笑着,双眸亮若星辰。
  十三岁的豆蔻年华,眉目如画,比去岁端午初见时添了些许韵味,笑容悦目。
  韩蛰点了点头,见令容仍回身跟杨氏说话,复看向那幅画——做得确实很好,比旁的灯谜彩头都贵重许多。
  韩蛰微诧,回头瞧向外面,就见熙攘人群里,田保那位姓高的表侄站在灯谜前,正跟人笑谈,灯谜高悬,那幅画隐约跟韩瑶眼前这幅相似。
  他收回目光,瞧见那句高山流水足相思,再一瞧韩瑶,暗自摇头。
  少年人啊。
  遂站到窗边,陪着杨氏看了会儿花车,待花车尽数过去,朱雀街上最热闹的盛宴便也过去了。杨氏动身起行,从辉明楼的后门出去,走了一阵,便到广通河边。
  游灯的船早就备好了,仆妇扶着杨氏和两位姑娘先上船,韩瑶回头见旁边的鱼灯有趣,想回岸去挑一只,带回府里玩。
  令容恰好还没上船,便道:“我去挑吧。表妹要吗?”
  “我不要了。”唐解忧笑着摆手。
  令容遂挪步去摊边挑花灯,韩蛰因见还有别家等着排队上船,便让杨氏先行,她看着令容。杨氏巴不得小夫妻独处赏灯,遂叫人开船,只给他俩留一艘小些的画船。
  ……
  令容挑好花灯回头,就见韩家的船已不见踪影,唯有韩蛰站在两三步外,薄唇微抿。
  花灯摊紧邻河岸,石栏旁有人趁着热闹放起烟花,孩童欢呼,少女轻笑。绚烂烟花映衬五彩华灯,令容索性驻足看了会儿,见人越来越多,笑着退让,不防撞到旁人,回身一瞧,却是韩蛰的玄色衣裳,暗纹细密。他站在那里,稳如渊停,伸臂护着她肩膀,像是揽在怀里的姿势。
  令容被人挤着,脚下没站稳,身子前倾撞在他胸膛。
  惶然抬头,就见韩蛰双眼深邃沉静,却不似平常冷淡。
  风拂动岸边柳树,明月挑在楼头,花灯柔和的光芒照在他脸上,硬朗冷峻。
  令容愣了一瞬才收回目光,握着两只鱼灯,“夫君,去乘船吗?”
  “嗯。”韩蛰别开目光,携她上船。
  桨摇水波,依河而行,两侧灯影绚烂,暗香隐约,连夜风都似柔和了。画船不大,两人对坐在内,隔着两尺的距离,都只瞧两岸花灯,没人说话。
  令容左右手各执鱼灯,半倚轩窗,渐渐绽出笑容。
  桨声灯影中,韩蛰忽然开口了,吩咐艄公,“往右边拐。”
  艄公应命,令容闻言瞧过去,右边的河渠旁虽也有花灯,却显得稀疏冷落,不似这边热闹繁丽。她觉得诧异,“母亲她们应该还在前面,去那边做什么?”
  “先坐过来。”韩蛰没回答,伸手给她。
  令容只好坐过去,留了半尺空隙,却被韩蛰揽住腰身,裹在他披风里,紧靠在肩上。他的神情冷峻如旧,身子却显然绷着,极低的声音传入令容耳中,“别慌,仍旧看花灯。”行了一阵,又吩咐艄公驶向更僻静的河渠。
  如是两番,周遭船只越来越少,那艄公似领会了意思,无需吩咐,自择僻路而行。
  灯影渐暗,夜风清冷,令容自知有异,紧绷着身子,呼吸都放轻了。忽听夜风里有利箭破空声传来,耳边金戈交鸣,韩蛰的匕首翻转,将连射而来的三支利箭击开,有一支铮然钉在船身,箭尾疾振。右边有箭疾射而来,冷风几乎扫到令容鼻尖,被韩蛰就势一拨,铮然转了方向,随后有人惨呼,扑通落入水里。
  令容心里咚咚狂跳,抱紧韩蛰的腰,被他揽着腾空而起,落在旁边民房。
  有呼哨声此起彼伏,仓促中就听那艄公喝道:“主人先走!”
 
 
第23章 亲吻
  民房重檐歇山, 铺了青瓦,令容刚踩实,就听韩蛰低声道:“躲在屋脊后面。”
  令容会意,忙矮身蹲着, 双手轻攀檐头吻兽,整个人缩在两重屋檐之间。
  韩蛰转身之间剑已出鞘,如巨鹰扑向藏在附近的弓.弩手。他动作奇快,未待对方搭上弩.箭, 便已扑至跟前, 手起剑落, 稳稳刺进对方琵琶骨中。那弩手一声惨呼, 弓.弩脱手飞出,被韩蛰抬脚踢到艄公手中,趁势割了箭筒扔过去。
  艄公会意, 迅速挽弓搭箭,瞧着有人射向韩蛰便放箭将射歪,一时间箭支纷飞,铮然之声不绝于耳。
  激战之中, 韩蛰袖中哨箭窜出,发出尖锐哨鸣。
  令容竭力镇定,攀着屋脊从两檐夹缝瞧过去,便见河道两侧先后有数人扑进水里, 暗沉灯光下鲜血浸染。因这一带多是人家后墙, 无人游赏, 连巡逻的官兵也不曾察觉。
  韩蛰将令容附近弩手都清了,跃过河面扑向对岸。
  利箭嗖嗖破空,艄公紧随在附近,箭头撞出重重火花。
  对岸埋伏的人不少,数支铁箭射来,虽被击飞,韩蛰的左臂却仿佛颤了下。不远处有呼哨声传来,韩蛰鸣哨应答,三起三伏,暂时丢下旁的弓.弩手,往逃窜的头领追过去,艄公见状紧随其后。
  不多时,两名锦衣司高手赶来,扑向对面的埋伏,捉住时却都是死士。
  令容仍躲在屋檐间,等了半天才见韩蛰和艄公回来,提着个男人,脸色阴郁。
  艄公自与锦衣司的人交割,韩蛰往这边来找她,令容正想钻出去,才探出头,就见方才被韩蛰刺穿琵琶骨的那人不知何时转到她斜前方的暗影里,以腿脚撑开弓.弩,那只垂落的手臂勉强搭箭,正瞄着韩蛰的方向。他显然是瞧见了她,因失了臂力,才设此陷阱等韩蛰自投罗网。
  令容大惊,高喊了声“夫君小心!”惊慌之下揭了屋瓦,便往那人砸去。
  韩蛰反应极快,按令容摔屋瓦的姿势猜出方向,矮身扑过去,瞧见暗影里蜷缩的身影,袖箭飞射而出。对方仓皇射出的利箭呼啸着贴顶而过,夹带了令容惊慌的呼声,他疾扑过去,堪堪接住失足滑落的令容。
  手臂传来断裂般的剧痛,韩蛰嘶地吸了口凉气,拳头紧握,忍住涌上喉头的痛呼。
  回头看那刺客时,头颅低垂,额角流血,正瘫在那里。
  韩蛰强忍剧痛过去试了试,那人呼吸尚在,像是被砸晕了过去——是今晚仅剩的活口。
  他阴郁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许,这才觉得眩晕,身子晃了晃。
  令容忙上前扶住,见他左臂玄色衣裳颜色暗沉,触手湿冷,脸色都变了。
  韩蛰就势扶在她肩上,声音有些嘶哑,吩咐那艄公,“箭上有毒,带几支过去,找解药拿来,半个时辰为限。”又让剩下两人守在这里等人接应,才半扶令容半扶墙壁往近处人家走。
  ……
  令容活了两辈子,除了临死前那支铁箭,何曾见过这般场面?
  心肝乱颤,口舌干燥,偏偏还不能慌乱。
  她稳稳抱着韩蛰的腰,拐进巷中一处人家,褪了腕间两只玉镯给那妇人,“快找清水!”
  妇人为照顾襁褓里的孙子,今晚没去赏灯,方才就听见动静,只没敢出门,如今见娇滴滴的小娘子扶着重伤男人进来,又有那两只价值不菲的玉镯,心中胡乱猜测,忙去井里打水。
  令容扶着韩蛰坐下,解开他半边衣裳,外头还瞧不出来,里头中衣几乎被血染透,触目惊心。褪下里衣,就见左臂近肩处伤口深紫,皮肉外翻,有些肿了。
  手忍不住的颤抖,她按着韩蛰的吩咐冲净血迹,颤声道:“夫君,怎么止血?”
  “不用。”韩蛰倒还清醒,掏出匕首递给她,“划开伤口,挤出毒血。”
  伤口血肉模糊,令容心惊胆战,握着匕首不敢划,被韩蛰握住手,咬牙割了个十字。那些人既是索命而来,箭头定有剧毒,令容知道轻重,颤声道:“你忍一忍,我小心些。”随手扯个东西垫在地下,双手拇指食指轻轻一挤,颜色深浓的血滴滴答答地流出,韩蛰牙关紧要,肩膀微微颤抖。
  “再挤……”他哑声开口,豆大的汗珠自鬓旁滚落。
  令容狠心又挤了几下,那血的颜色稍稍淡了些。
  颤抖着抬头,见韩蛰额边青筋暴起,却咬着牙不吭一声,脸色又十分苍白,像是要疼晕过去一般。他如此强行忍耐,全副心思都落在伤口上,八分的疼痛也要憋出十分的痛感来。
  令容仓皇之下无计可施,慌乱害怕得想哭,猛然心思一动,将唇凑过去,在他苍白汗湿的唇上轻轻碰了下。
  牙关紧咬的人,唇仿佛都是苦涩的,令容稍作停留,察觉他僵了一下,赶紧退开。
  柔软温暖的触感稍纵即逝,韩蛰仿佛怔住了,睁眼看她,浓云翻滚的眼底布满血丝。
  “痛就喊出来。”令容轻声,将他头上汗珠擦干净,“血色淡了些,是好事,对不对?”
  韩蛰仍望着她,眼底血色翻涌,甚至连她偷着挤伤口毒血也仿佛没有察觉。
  令容趁机又挤出些毒血,韩蛰嘶的一声,“再亲一下。”
  “啊?”令容没听清。
  韩蛰眸色深浓,看见她她眼睛泛红,蓄着水光,又担心又害怕的模样,声音愈发沙哑,“再亲一下。”
  这人必定是疼糊涂了,竟然说这样的话!
  令容方才也是怕极了一时冲动,此刻被他瞧着,反而亲不下去了。且他能开口说话,已不是咬牙强忍的姿态,不至于疼晕过去,遂眨了眨眼睛挤走眼泪,拿指尖蘸了点血珠给他看,“这样了,还要挤吗?”
  韩蛰没回答她,失血太多,加之毒.药侵体,眼睛也失了神,只低声道:“疼。”
  “嗯,疼就说出来,我会轻点。”令容咕哝,跑出去再拿盆井水进来,给他擦干净伤口。
  韩蛰靠在榻上,脸上渐渐失了血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虚弱。
  令容唤了两声“夫君”,他才睁开眼,似颇疲惫。她忙找了温水喂给他喝,又试了试伤口的血,“这样还要再挤吗?”
  “不用。”韩蛰半躺在榻,见令容坐得笔直,头一歪,正好枕在令容脑袋。
  令容不敢动,又怕韩蛰昏过去,不停给他擦汗,见他安静下来,便轻声唤醒。
  焦灼忐忑地等了两炷香,才见那艄公匆匆闯进来,身后带着位个陌生男人和郎中打扮的人。令容忙让开,由他们给韩蛰重新清理伤口,撒上药粉,拔毒般挤了几次血,末了再撒药粉包扎。
  那陌生男人下手颇狠,韩蛰疼醒时疲惫睁眼,见令容坐在榻侧,昏沉中握住她的手,再没放开。
  ……
  马车回到韩府的时候,已是丑时将尽。
  因樊衡得知消息后已报讯给相府,韩镜同韩墨夫妇都还等着,满脸焦灼。
  为方便郎中照顾,韩蛰被安排在书房歇息,韩镜留下樊衡问话,杨氏听说韩蛰伤势无碍,稍松了口气,嘱咐令容早些回去歇息,又跟着郎中去韩蛰书房,陪了一整夜。
  府中内眷皆不知变故,连银光院都不知内情,按着杨氏的吩咐,只留枇杷值夜。
  令容被吓得不轻,回到院里,浑身散架了似的,随意盥洗过,一觉睡到天亮。
  ……
  府中众人直至次日才知道韩蛰受袭负伤,太夫人、韩瑶、唐解忧和韩征前晌过去时,韩蛰还在昏睡,唯有杨氏和刚到书房的令容陪在身旁。
  韩蛰的伤口早已处理过,除了面色苍白,瞧不出旁的毛病。
  太夫人问了始末,不免皱眉,“好端端的赏灯,怎会出这样的事。傅氏呢,可有损伤?”
  “谢祖母关怀,孙媳妇幸未有损。”令容立在杨氏身旁,柔声回答。
  太夫人打量着她,似颇不悦——昨晚唐解忧回府时蔫蔫的,说令容故意以挑花灯为由跟众人分开,却留了韩蛰陪她单独游河赏灯,害得她跟杨氏和韩瑶多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才坐轿回来,白吹了半天冷风。
  游赏花灯,美人灯光相映,最是能让男人动心的时候。
  当时太夫人便觉得,这傅氏瞧着年幼乖巧,其实也狐媚得很。而今听孙儿重伤,那傅氏却好端端的,更觉扎眼。
  正想挑刺儿,对面杨氏叹了口气,“也亏得这孩子没事,否则还不知怎样呢。”
  韩瑶还不知昨晚详情,便道:“哥哥受伤时嫂子也在吗?”
  “昨晚樊衡回来时说的,你哥哥中了毒箭,是令容帮着照料伤口,将毒血清了,你哥哥才能等到郎中配好解药去救。”杨氏握住令容的手,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这样小的年纪,又没经历过大事,换成旁人怕是早吓得傻了。亏得她没慌乱,还能帮这样大的忙。”
  樊衡是韩蛰的副手,做事向来稳妥,连韩镜都格外青睐。
  太夫人无话可说,因见郎中进来,又问韩蛰伤情如何。
  人群最末,韩征却将眉目微挑,看向这位小嫂子。
  他的身份在韩家颇为特殊。
  韩征的母亲赵氏原是太夫人身边的得力侍女,当年杨氏初入相府,侯门千金行事端方,长得又好,跟韩墨处得颇融洽。即便她姿态恭敬,太夫人也常怕婆母的风头被盖住,竭力压制,后来杨氏生下韩蛰,她便借韩墨醉酒时,将那侍女塞到了他房里。
  谁知那侍女运气倒好,仅那么一次就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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