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遂请二人从后门出去,指着后巷左边方向,“走到尽头那家就是。”
  ……
  尽头那院落红漆双扇,门前积雪未清,却踩了不少脚印。
  令容过去扣门,有位老仆开门,哑着嗓子比手势。
  韩蛰会意,道:“我们是高公子的朋友。”
  哑仆当即堆起笑意,请两人入内。
  院内的雪倒扫了,绕过绿松白鹤的影壁,瞧见甬道上站着的人,两人齐齐愣住。
  ——干干净净的甬道上,站着韩瑶身边的仆妇和两名丫鬟,正跺脚哈气,见是他两人,愣神过后,忙过来行礼问候。
  韩蛰皱了皱眉,“瑶瑶在里面?”
  仆妇恭敬应是。
  “她来做什么?”
  “姑娘来取画,因没画完,还在里边等呢。”
  韩蛰皱眉愈深,待哑仆打起帘子,携令容进门,就见客厅阔畅,正面左侧摆着桌案圈椅,右边角落是作画用的长案,上头堆满颜料纸笔,高修远躬身站在案边,执笔画得入神。除此而外,厅中别无冗杂陈设,四面墙壁挂满了画,韩瑶站在东边墙壁前,认真看画。
  屋外深雪安谧,屋里炭气微暖,两人竟都没察觉来客。
  还是跟在韩瑶身边的丫鬟最先察觉,屈身行礼。
  韩瑶听了诧异,回身见是韩蛰跟令容,素来爽朗利落的姑娘竟陡然露出扭捏之态,愣怔片刻,垂着眼睛不看两人,只道:“大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来给人道谢。”韩蛰神色不豫,“你呢。”
  “表姐生辰快到了,我想送她幅画,自己又画不好,所以烦劳高公子动笔。今晨来笔墨轩挑砚台,想起来顺道看看。那画就差最后几笔了,我就等等,拿到画就走。”说罢,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不信你问小棋。”
  小棋是韩瑶的贴身丫鬟,接了眼神,忙道:“是真的。”
  韩蛰瞥了高修远一眼,“人家作画,你也不怕打搅。”
  “只有今天顺道来的,平常不敢打搅。”韩瑶赶忙保证。
  长案之侧,高修远听见这话,唇角微动。
  那日他给相府递信出来时碰巧遇见韩瑶,因她是令容的朋友,他记得容貌。后来没两天,韩瑶就找到了笔墨轩,从郝掌柜那儿软磨硬泡地问到他住处,请他帮忙作画。高修远最初没答应,耐不住她三天两头的跑,被闹得头疼,最终应了。只是前阵子刚回京城事忙,因期限不紧,暂未动笔。这几日韩瑶便常来这里催画,可不是她口中的“平常不敢打搅”。
  不过韩瑶性子爽利,又是相府出身,教养颇好,来时问过画的进展,便甚少打搅,大多时候都是在屋里看画。且她身边又有成群的丫鬟仆妇跟着,即便同处一室,两人也相安无事。
  这会儿听她扯谎,高修远只笑了笑,仍专心上色。
  那边韩瑶有点惧怕韩蛰,便拉着令容的手,“我画的是佛寺,待会上色好了,给你瞧。”
  “好啊。”令容含笑,不敢打搅高修远,只捏了捏韩瑶的手,“早知道就跟着你过来,也不必多麻烦郝掌柜了。”
  软语轻笑传入耳中,高修远手指微颤,一点朱色凭空点在树下。
  画上佛寺静谧,檀香袅袅,亭中槭树红叶正浓,那朱色靠近地面,颇为突兀。
  身后低低的说笑传来,却如魔音绕耳,令人心神难宁。
  他知道相府有数位公子,是以韩瑶最初开口时并没想到会是韩蛰跟令容,只专心上色,没留意韩蛰的话。那声音传来,才知道是令容跟她夫君。
  高修远竭力凝神,瞧着那一点突兀的朱色。
  其实也不难处置,那位置画成凋落打旋的槭树叶并不突兀,能叫人想起佛寺秋风,静谧中稍添些许灵动,更有花开叶落,轮回无声之感。
  但身后是令容的断续低语,他的手落下去,却不听使唤。
  朱点稍加润色,竟成一粒红豆。
  高修远迟疑了下,没再挣扎,自树枝引了细若游丝的线,将那红豆系住。
  像是少年人许下的缱绻心愿,悄悄藏在佛像前的秀丽槭树下,无人问津,却隐秘悠长。
  搁笔端详片刻,高修远吁了口气,这才道:“画好了,韩姑娘若觉得还行,明日装裱起来,请人送到你府上。”转过身,就见厅中三人并肩而立,韩蛰身材高健,墨青的衣裳贵气庄重,那张脸刚硬冷峻,不负文武盛名。
  令容夹在兄妹之间,披了银红的斗篷,帽兜出了雪白的狐狸毛,娇丽的脸蛋嵌在中间,眉眼婉转,眸光清澈,带着盈盈笑意。她发间装点甚少,除了珠钗,便只有嫣红精致的宫花,衬得气色极好。
  韩蛰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她的肩头,帮她理了理斗篷。
  高修远端正行礼,“韩大人,少夫人,久等了。”
  韩蛰亦拱手道:“当日内子遭难,多蒙小公子相助,今日冒昧造访,是为表谢意。“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人客气。”高修远笑了笑,“鄙舍寒陋,怠慢诸位了。”遂叫哑仆奉茶,请三人入座。
  ……
  有韩蛰在场,韩瑶拘束老实了许多,几乎没开口说话。
  令容当然也知道韩蛰的些微醋意——举凡男人,不管对妻子感情深浅,大概都不喜妻子跟旁的男人过从甚密。先前唐解忧挑唆生事,韩蛰为此盛怒异常,这回他特地跟来道谢,当然不是真心,只为提醒她罢了。总归谢意已表,她不愿给自己和高修远添堵,也没多说话。
  几杯茶喝下来,多是韩蛰跟高修远闲谈,说些诗画的事。
  临走前众人瞧那幅佛寺槭树图,气韵灵动,入目雅丽。
  韩瑶甚是喜欢,令容称赞不止,就连韩蛰都多瞧了两眼。高修远的才华他是知道的,京城中少有的青年才俊,胸有丘壑,才思灵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不过见韩瑶兴高采烈,令容也瞧得专注认真,他难得肯赞赏的两句言辞又全都咽了回去。
  高修远随手收了画,请韩瑶稍安勿躁,过几日装裱后送往相府——当然会另做一幅送去,这枚悬着的红豆送给韩瑶这位相府千金,若被人瞧出端倪,并不合适。
  因马车还停在笔墨轩外,众人出了小院,踏雪慢行。
  高修远送到门口便驻足,瞧着韩蛰跟令容并肩走远,那只手始终搭在令容肩上。
  锦衣司使凶名赫赫,惯于冷厉杀伐,这般手揽娇妻的亲昵姿态有些生硬,高修远不由笑了笑。
  ——幼稚。
  不过她能得夫君欢心爱护,毕竟是好事。
  ……
  笔墨轩外,韩蛰带着令容坐入车厢,驶出这条街巷,命人向南而行。
  后面韩瑶因难得碰上深浓雪景,只叫丫鬟仆妇挤在车厢,她却寻了匹马骑着。见韩蛰拐向南边,忙提缰追上去,拿马鞭敲了敲车厢,“嫂子,你们不回府吗?”
  侧帘掀开,韩蛰眉目冷峻,“我们出城,你回吧。”
  “这样大的雪,出城去哪?”韩瑶脱口问出,猛然醒悟过来,赶紧闭嘴。旋即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回去了。
  韩蛰遂吩咐车夫从京城南边的安化门驶出。
  南边民变愈演愈烈,韩家欲插手军权,田保却在永昌帝跟前百般挑唆,拖延阻挠。战事紧迫,两虎相斗,这个年势必不会过得安稳。在战火蔓延,他再骑战马之前,他想带令容去看一看城外雪景。
  他已有许多年不曾到城外赏雪。
 
 
第60章 戏弄
  京城外赏梅, 最常去的是两处,梅林绵延十里,年底时腊梅盛开,游人如织。城南三十里的孤竹山下, 还有一处梅坞,占地虽不广,里头却种满了茶梅。孤竹山底下有温泉,地气也比别处和暖, 从十月底到次年春暮, 皆有茶梅陆续盛开。
  不过梅坞有主人, 是先帝的授业太师, 曾跟韩镜共事过的右相章瑁之。
  章老先生比韩镜年长十来岁,学富五车,德高望重。先帝秉性顽劣, 章老虽以太师的身份悉心教导,却因老皇帝溺爱,费尽心思也只教出了个昏君,常引以为憾。永昌帝继位时, 章老眼见皇帝代代昏聩,不愿再将余生荒废在朝堂,遂辞了官职,安心诗酒田园。
  永昌帝虽无才干, 对先帝的太师仍十分敬重, 章老便安心在这片梅坞颐养天年。
  他跟韩镜共事多年, 只是为政的手段不及韩镜,辞官归隐后跟韩镜仍有往来。
  韩蛰造访梅坞,章家仆人自然笑脸相迎。
  不过章老云游在外,梅坞就只他身边的管事守着,韩蛰告谢,没再去主屋,只带着令容去看梅花。
  半人高的茶梅开得正盛,绿叶之间点缀盛开的花,团团簇簇,叠萼重瓣。
  深雪过后,花丛半被积雪掩埋,像是素纱遮面的美人,比平常更增韵致。
  梅坞中少有人至,雪地里平整洁净,偶尔有野兔踩出的脚印。
  韩蛰叫飞鸾、飞凤和数名随从远远跟着,带令容沿花间小径慢行。
  茶梅雪景,可供赏玩之处太多。梅坞沿袭数百年,能住在此处的或是鸿学巨儒,或是风雅知趣的显贵重臣,韩蛰长于京城,对梅坞历代主人的掌故知道得不少,边走边跟令容讲——那座不起眼的茅亭里曾有怎样轰动天下的才子题词,那被雪半埋的石碑是谁留下的碑刻,悬在小丘凉亭里的铜钟经过几番战火,甚至连角落里一支老梅,都曾有高僧倚而抚琴,跟梅坞主人深谈佛法。
  这些掌故令容都没听说过,见韩蛰讲得有趣,便认真听。
  雪地绵延,茶梅盛开,韩蛰不时侧头,便能碰上令容的目光,脑袋微微偏着,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红梅白雪低矮,她一袭银红斗篷覆身,脑袋藏在帽兜里,唯有如画眉目露出来,娇丽柔旖,是雪中最动人的娇萼。
  韩蛰眼底渐渐添了笑意。
  由北向南走到尽头,花丛向东蔓延,站在凸起的小丘,起伏景致尽收眼底。
  风乍起,吹得树上积雪乱舞。
  韩蛰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远处。
  令容见他心绪甚佳,一时兴起,偷偷绕到两人高的槭树后,扶住树干,猛力摇动。
  积雪簌簌落下,她戴着帽兜无所畏惧,韩蛰后领却敞着,雪入脖颈,冰凉刺骨。
  他迅速回身,就见令容立在雪地里,偷袭得手,笑得调皮。
  雪仍簌簌摇落,韩蛰不闪不避,呵手大步追过去。令容着慌,笑着躲逃,雪地下不知怎么藏了石头,她不慎踩着,滑得身子后仰。惊呼声里,手臂被人及时接住,她侧头,就见韩蛰站在旁边,因他站得地势稍低,她的额头蹭过他嘴唇。
  令容心里猛然一跳,对上那双深邃眼睛,像是深渊,却无素日的冷沉。
  呼吸交缠,那晚的记忆猛然袭上脑海,她瞧着近在咫尺的冷峻眉眼,避开目光,心里乱撞。
  韩蛰觑她,抬起手,掌心不知何时捏了雪团,凑向她颈窝。
  令容忙将斗篷领口揪起来,死死护着脖颈,微弯的杏眼里笑意盈盈,有点调皮的讨好,“夫君饶命,我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啊——”雪团贴到肌肤,她轻声惊呼,缩了缩脖子,知道骗不过,吃吃的笑起来,“好啦,是我的错,以后再不敢了。”
  韩蛰将那雪团晃了晃,凑得更近,声音低沉,“不敢什么?”
  令容缩着脑袋,“不敢再偷着戏弄夫君。”
  极近的距离,眸光交织,她像是银光院那只软白的红耳朵,分明是故意调皮,姿态却无辜可怜。韩蛰将她腰揽得更紧,语气刻意冷沉,“得长个教训。摘了帽兜。”
  “不要——夫君饶我这回吧。”令容摇头,楚楚可怜。
  “摘了!”
  “夫君……”令容软声,见韩蛰伸手就要碰帽兜,无处可逃,吓得缩头躲进他怀里,两只手将帽兜揪得死紧,将脸蛋也藏在帽兜里,只留个被斗篷覆盖的脑勺后背给他。
  片刻后,头顶响起韩蛰极轻的笑声。
  ……
  远处雪亭中,高阳长公主手里的茶都快凉了,却一动不动,瞧着远处——男人高健的身影立在雪中,挺拔醒目,哪怕隔着不近的距离,她仿佛都能嗅到他身上不苟言笑的冷厉气息。让不少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司使,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那双手会握剑横刀,取人性命;会手持刑具,阴冷审问;会执笔疾书,翻覆朝堂。
  那双手锋锐似刀,那颗心冷硬如铁,拒人千里。
  相识数年,她从没想过,有一天,那双手居然会抱女人。
  还是年纪尚幼,家世不高,身段并不丰满的女人。
  那场景实在刺目,让她胸间仿佛被沉沉的东西堵塞压住,愤懑之极。
  旁边范香觉得奇怪,顺她目光瞧过去,瞧见雪地里一双依偎的人影。
  她迟疑了下,小声道:“殿下,那是?”
  “韩蛰。”高阳长公主没半点掩饰,“他娶的那女人叫什么?”
  “傅令容,靖宁伯府的二姑娘。”范香倒是打探得清楚,“年纪不大,性子倒是猖狂。听说嫁进府里不久,就哄得婆母格外照顾,把韩家那姓唐的表姑娘赶了出去——那表姑娘可是韩相的掌上明珠,比韩瑶还得宠呢,就那么委委屈屈地走了。”
  高阳长公主冷哼了声。
  韩家的表姑娘她记得,上回在葫芦岛还曾谗言惹得她发怒。
  那表姑娘瞧着就不是良善之辈,她从没放在眼里。但韩蛰竟会为那年弱的傅家女儿赶走表妹,这实在匪夷所思——按他的酷烈名头,既将所有女人拒之门外,原本不该偏袒谁。
  她盯着远处并肩走远的身影,“韩蛰待她很好?”
  “这我就不知道了。”范香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知道唐解忧的事是因那位去道观的动静不小才从铜墙铁壁的相府探出了点消息,至于人家夫妻感情,自然难以知晓。
  范家跟韩家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范香的兄长还被韩蛰扣在锦衣司的狱中,对韩家更是含恨,逮着机会就要添堵。
  因高阳长公主跟范贵妃脾气相投,范香常往长公主府上走,知道早年长公主纳驸马而不成,如今仍旧意难平的事,遂趁势道:“不过看那情形,想来韩大人待她是不错的,没准过两年,百炼钢就能化成绕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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