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长公子执意要刁难他,不难想象日后会害他性命。年幼的时候,七浮还可以躲在祁环居不回家,如今他已离开了祁环居,就连家也被长公子摧毁,他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自保,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独立于这方险恶的江湖。事实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转职去於虚的隐情,於虚历代帮主,吕家一脉,曾受过七家宗家恩惠。
他真的很想救剑谙与风见月,毕竟这是因为他的失策牵连出的事。更何况剑谙早已是熟人,至于风见月……
雨麦的轻唤让他回过神,望见马车在前头一处废弃的驿站停了下来,似乎是稍作歇息,七浮也策马行到一片不会被发现的树荫里,拴好马。
或许此地前几日还下过雨,泥地上尚有几滩水塘。马儿倒不嫌弃,低下去饮水。七浮从行囊里拿出在街上买下的桂花糕,边充饥边观察马车。
护送马车的是两位青莲阶、一位苍兰阶的弟子,都不好对付,七浮也没想着劫车。风见月说的不错,若是他乱来,这事闹大了,指不定真的会成为祁环居和於虚互相翻脸的导火索。
一刻钟后,七浮注意到风见月嚷嚷着跳下马车,大约是坐马车坐闷了,在她后面跟着那位苍兰阶弟子。剑谙却始终不曾出来,按七浮所知,他应当是在车内与剑灵一起打坐。
七浮顺便看了看自己的地图,待寻到锁鹤阁的大致方位后,他怔住了。
锁鹤阁位于觉风街,而宗家,恰好也在觉风街!
在一旁见他脸色一变,雨麦放下了桂花糕,等着他问自己,眸光还是波澜不惊,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
七浮不由得看向她:“雨麦,你可知锁鹤阁与宗家毗邻这事?”
“雨麦知道。”
“那……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事实上知道也来不及了,眼下一行人已经进了觉风街的管辖区域内,他再前行岂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雨麦垂眸解释道:“如果说出来,主人一定会在未到达这里前就劫车的。”
七浮扶额:“可你要知道,我如今是能不去宗家就尽量不去宗家……”没点资本还敢在宗家的地盘上晃悠,真的是自愿触霉头。
“而且……”他遥指驿站,“我也没法劫车,那三位弟子都不是我能对付的了的。再者我也不能劫车,若是祁环居那里知道了……”
雨麦却摇头截住话:“主人,阿月他们既然被送去锁鹤阁,宗家已是明摆了要介入此事。”
“所以你的建议是让我这个时候去劫车吗?”七浮大感困惑。
雨麦扬起脸:“是的。既然已到了宗家的地盘,不添些麻烦,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蝉在枝头轰然叫起来,声声拖长,仿佛是某种嘲讽的笑。
七浮长长一叹,他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妖侍卫竟会道出这种建议:“添麻烦……我指望七宗榆别给我添麻烦就够了。”
雨麦还在摇头,“很遗憾……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说罢,她起身望向驿站后头的小山。
“来了。”
“……什么来了?!”七浮心中发怵,慌忙起来与她一同看。
还不曾发现人,先感觉到了来者的气息,七浮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来了两位……”雨麦伏在矮树丛中,静静感受一阵后道,“很奇怪,其中一位的气息,与主人一模一样。另一位……”
面朝七浮,她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苦笑:“十分强大,修为应当在雨麦之上了。”
说话之间,一个人影已然靠近落单的青莲阶弟子。七浮几步跨出藏身之处,但见有一道白色的残影一闪而过,携着击破空气的呼啸声。
转眼间来者已同两位青莲阶弟子战作一团,剩那苍兰阶弟子将风见月匆匆赶回马车,以防她乱走被误伤。
青莲阶是三品,苍兰阶是四品,祁环居派这三位高阶实力的弟子来护送,除了为监视,还为保护。不过眼下,也不知这三人能不能对付得了七宗榆派来的人。
担心二位友人的安危,七浮不由自主多走了几步过去,来者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既然气息与自己一模一样,想来又是七宗榆的甩锅计划之一。
他发现来者手中握的是一把锋利的长剑,不禁暗笑。七宗榆这人,着实阴险。七浮的确学过剑,也练过刀,并且在剑术上还有些能耐,没想到连这也被他用在了计划之中。
却不想来人的剑术十分蹩脚,来去只二十个回合不到,便被青莲阶弟子斩断剑,又被一掌击飞,伏在地上动弹不得。见状七浮冷冷而笑,没想到七宗榆的计划还有失败的时候。
但这么一想又有蹊跷之处。方才雨麦分明说此地还有一位来者,并且实力还在她之上,那么那人呢?恐怕不是仅仅来观战的吧?
来者被击飞后,身上便笼罩起一层诡异的光华。那青莲阶弟子有些吃惊,踌躇了一下,还是丢出去三张符纸。符纸在来者周围划出一个三角形的界,下一秒藤蔓便从界中穿出,穿进来者的身体。
绝望的惨叫声,连七浮也能听到。也正是这声惨叫,让他在原地呆了一秒后,骤然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长昕——!”
第24章 024 强作镇定
光华散去, 伪装成七浮的人现出了原形。
长昕咬牙忍痛从腰上解下软鞭,抽起不断长出的藤蔓。听闻兄长的喊声,她愣了一愣, 转头就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两位青莲阶弟子自然也听到了, 还未看见七浮,先将“锁”之符丢出, 灵力构成的银色锁链如同织网一样挡了七浮的道。然而七浮只是将灌注灵力的利刃甩出去一割,锁链当即断裂。刃风断了锁链后还不曾停下, 直直袭向二人, 毫无防备的两名弟子, 竟是被刃风扫倒在地。
这个世上鲜有什么事能激怒七浮,若有,一定是动他妹妹。
七浮当然是先向长昕赶去, 奈何两名弟子硬是要阻拦他。但见他们爬起来后纷纷取下各自的法器施术,一时间半空中悬了近二十张符纸,幻化而出的二十条锦鲤游向七浮,在靠近他的一瞬间骤然变作水。
只觉身体一沉, 下一秒七浮已身陷水狱。其中一名弟子还在吟咒,水狱之中慢慢旋转起一个小漩涡,凝成冰锥的模样, 预备刺向七浮。
被水束缚住手脚,空气也相当不足。七浮半浮在水中,凝眸望着逐渐成型的冰锥,抬起空着的手抓过去。只见冰锥被他以灵力波动轻易捏碎, 还带动了周围的水流。水流一混乱,术便无法维持稳定,用不着七浮动手,只维持了一秒就轰然炸开。
余光瞥见两位弟子呆滞原地,七浮嘴角现出一抹讥笑。
青莲阶,青莲阶……他当有多厉害,不过徒有虚名!
假如他不是体质的缘故,早已超越他们,还用得着做那个低声下气、没人愿意委托任务的白桂阶半吊子除妖师!
终于接近长昕时,他又唤了一声“小妹”,利刃挥出,将束缚她的符术破去,伸手就要拉起她。哪里知道长昕却止不住地“啊啊”喊着,连连退却,似在忌惮,又似愧疚。
“莫怕,兄长这便带你回去。”七浮柔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一身藏青色道袍上血迹斑斑,他感到胸口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长昕还是死命摇着头,直直看着七浮身后,挣扎起来就要向那里挥出一鞭。七浮不解地转过头,却是不曾看到任何东西。可他转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就在他转头的短暂时间里,长昕身上的血迹便莫名多了。若说原来是斑斑血迹,如今便是一大片鲜红染在她胸口。
七浮猛然抬头看向马车,马车旁正站着苍兰阶的弟子,手中握着一把无箭之弓。七浮有听闻过居中有使用无箭之弓的弟子,却是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遇上,也不曾想到,无箭之弓竟有这样的威力。
长昕抚着胸口痛苦地向前倒去,七浮慌忙接住她。素色袖子刚环住她,不一会儿就粘粘地沾满了血。
……
“剑师兄!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
眼睁睁看着长昕被重创,风见月在车中急得直向剑谙嚷。方才听见七浮的声音时,她就差点冲出去,当时剑谙眼疾手快捉住她,还施了咒术将她束缚在车中,硬是不让她出去。
“去也添乱。”
“可是!可是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妹被伤害——!”风见月还想喊,剑谙已一把捂住她的嘴。
车外渐渐没了动静,剑谙听见押车的三位弟子在车旁会合,还对方才的事骂不绝口。
“押车还能遇上这种事,真的晦气!”
“不是妖物便最好了,区区一对兄妹,驱赶走还是办得到的。”
这时剑谙听一柔弱的少年声响起:“师兄……我……我方才是不是射死人了?”想必是那用无箭之弓伤了长昕的苍兰阶弟子。
“射得好!若没有师弟,指不定我和你五师兄还要头疼怎么防身。”
闻言,风见月又耐不住。剑谙这才稍稍放松,她立刻一把打开他的手,向着外头破口骂道:“你们这群禽——”
剑谙面无表情地又一巴掌堵住她的嘴巴,低声道:“稍安勿躁。”
“唔唔!”风见月恶狠狠地瞪着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束缚。
但话还是被外头听见,那两名青莲阶弟子进来的时候,还看着风见月奇怪道:“方才是不是师妹在说话?”
“是。”剑谙悄然解开束缚,怕风见月沉不住气,干脆把她按在自己肩上,“师妹怕热,叫叫罢了。”
……
七浮已经没办法考虑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刚才长昕口吐鲜血倒在他怀里,哆嗦着看向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在他的鞭挞下,马儿发狠地奔跑着。雨麦施了妖术,将长昕淌下的血尽数接起来,不让血洒在地上留下痕迹。
“小妹!小妹!你莫吓兄长!”一路上都不曾听长昕言语,七浮急急呼唤她,“怎么了呢?莫不是疼得话也说不出来了?你别怕,兄长这就带你回去!”
怕一路上日光太盛,高温会让马和长昕都承受不住,七浮驾马跑入一片树林中。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清澈的水流,七浮割下一片衣服做布,在水流中洗干净后,给长昕擦拭起伤口。
“小妹,你说句话,莫睡过去了。”他小心取出舞子零给的药膏,正准备上药,长昕却紧锁眉头指指自己小腹。
知道妹妹最顾及自尊,七浮当即唤雨麦过来为她检查,自己则避在树后静等。
片刻后,雨麦几步跑过来见他,脸色非常不好:“丹田附近有一处割伤,并且……能嗅到毒香的味道。”
七浮没有说话,只是握紧拳,待心情平静下来后,“别的伤有么?”
“背部都是鞭笞伤,有一部分还在渗血。”长昕身上的伤,连淡然如雨麦也不忍心看,“还有一事,不知雨麦可当讲?”
七浮心里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生出,他嘴上还是镇定道:“我听你说。”
“令妹似乎……无法说话了。”雨麦声音里有一丝杀意,“但雨麦还不知,令妹是因药失声,还是被人破坏了喉珠。”
“……”
雨麦看到主人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二人之间一时静得可怕。
为了甩锅,让与他气息相近的长昕借助幻术偷袭马车;为了不让长昕将情况吐露出去,竟做出这种无人道的事来。
“长昕腹部的伤……”等七浮终于开口,关心的仍是妹妹,“这回是什么样的毒?”
“三尺寒。”雨麦答完又补充道,“不需解药自己便会退去,对身体伤害不大,但会让中毒者在毒性持续期间倍感寒冷。”
“持续多久?”
雨麦沉思一阵,像是在回忆什么,“浮君曾经中过此毒,冷了近一个月。令妹体内没有灵力抵御,怕是会持续更久……”
鼻中骤然钻入狼毛的气味,雨麦警觉地住了口。但见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连声唤着“大小姐”,闯入主仆二位的视线之中。
寻找长昕时竟撞见主仆二位,芝谣也是十分吃惊。长昕的气息就在周围,她看了看七浮的神情,晓得他已知道了一切,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
“芝谣是吗?”
猝不及防,七浮的声音传入耳中,冷极。
“这就是那日你跟我保证会带长昕去安全的地方的结果?”七浮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以淡然的语气道,“你怕是与七宗榆一道的吧?真的是亏我还如此信你。不过既然你自己寻了过来,也好,答我一些问题罢。”
芝谣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浮公子想知道什么?”
长昕的事,七浮绝不会问。听着长昕的伤势报告,想想也知道七宗榆是怎样待她,他宁可不要听。
“雨麦告诉我,同长昕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修为远超过她的人。我想知道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这一问题却让芝谣脸色大变,她下意识退却一步,拼命摇头,连话也似在打颤:“浮公子……浮公子换一个问题可好?我……我不敢说!不能说啊!”
见她脸色刷白,流露出的倒真是畏惧,七浮也不强逼,面无表情地换了个问题:“那好。浮君的手记,可是在锁鹤阁?”
“这个我知道,先主的手记却是不在锁鹤阁,而是在……长公子的书房。”答完,芝谣犹犹豫豫地问道,“浮公子,不问问大小姐的事么?”
大小姐的事?七浮冷冷而笑,长昕何时成了那家伙的大小姐?她在宗家受了多少折磨,还有芝谣一五一十道出来伤心么?要知眼下长昕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