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她暂时顿住,莹月会意,向玉簪石楠道:“你们出去,把门看好,别叫人再过来。”
  两丫头忙应声出去了。
  宜芳往地上一跪,她像是被什么逼迫着,一下也不停顿,张口道:“奶奶,那天二爷在路上遇到我,调戏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
  方寒霄原是倚站在书案旁,闻言微微站直了一点。
  莹月也睁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这事,宜芳回来没有提过。
  “我不想!”宜芳道,语调坚决到有点恶狠狠地,“我恶心他,留仙姐姐跟了他,他拿留仙姐姐做筏子,去惹恼二奶奶,害得留仙姐姐掉了孩子,才几天,他来问我这种话——我配个马房的小厮,也强过跟他,好歹能留条命!”
  莹月心内迟疑着,她写过《余公案》,已经见识过人心的诡谲,宜芳所言如是真的,那很可怜,可是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出苦肉计。
  “所以我不能从奶奶这里出去,出去了,我逃不过他的掌心。”宜芳扬着头,“奶奶才说那些父母兄弟的话,当着别人的面,我不好说,我没有那些牵挂,我是跟我哥哥一起被买进来的,现在我哥哥已经死了,就剩了我一个。”
  “我哥哥比我大好些岁,他机灵,很得伯爷的喜欢,有一天,他说伯爷差遣他去做一件要紧的事,这件事要是做成,伯爷就不是伯爷了——”
  莹月面露疑惑,宜芳看见了,忙改口:“我说岔了,伯爷当时还只是二老爷,应该是,二老爷就不是二老爷了。”
  “我哥哥一去就没回来,我记得,那是六年前的春日。”
 
 
第116章 
  方寒霄的身体已完全站直。
  这一刻,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压迫之意,尤胜一张绷紧了弦的弓。
  宜芳的声音都被压低了点,但事关她自己的未来,她撑住了继续说道:“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过了一阵子,大爷那个样子回来了——”
  她面上闪过一丝余悸,“我,我听说大爷受伤,偷偷跑去也看了看,但还是没有多想,直到后来,我一直等不到我哥哥回来,我当时只是个小丫头,到不了二老爷面前,就在府里瞎打听,二夫人才把我找了去,告诉我,我哥哥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卷入了地痞的斗殴里被打死了。”
  宜芳的眼中浮上了泪,“我伤心死了,可是我不懂外面的事,也没处求证,主子怎么说,我只有怎么信了。二夫人看我听话,就说我哥哥是为主子办事时没了的,是个忠仆,因此升了我的等,又把我调了个好位置补偿我,我傻得很,还感激过二夫人。”
  莹月听到此处先懂了,这个宜芳原是这样到了洪夫人身边,看来洪夫人还比较信任她,当时往新房派遣丫头的时候,才把她也派遣来了。
  “但是又过了一阵,老伯爷赶回来了,然后,大爷出走了,再然后,二老爷变成了伯爷——”宜芳眼中闪过恐惧之色,“我终于把我哥哥那句话记了起来,可是——”
  可是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意识到这底下可能藏了可怕的秘密,正因如此,她惟有守口如瓶,她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洪夫人要捏死她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她非但不能替哥哥解开死亡的真相,为了保命,还只有努力忘记。
  “你,”莹月嗓音干涩地道,“你所言,全部当真吗?”
  “婢子没有一个字是虚的!”宜芳立刻道,“不怕实话告诉奶奶,我原来不说,一是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我哥哥只给我留了一句话,能做得多大准呢,二来,我一个丫头,也没什么志向,只想把日子得过且过下去就算了,大爷,大爷这样——”
  莹月懂她的未竟之语,要求一个身家性命都不在自己手里的小丫头出头争取什么天理公义,是苛求,方寒霄回来是回来了,可是他装着哑疾未好,落在宜芳眼里,便是他并没有能力与方伯爷争斗,这种情况下,她不敢站到大房来。
  宜芳接着道:“我也不知道大爷奶奶的为人,恐怕说了,没个结果,白赔了一条小命,就想继续闭嘴算了,可是,我不知道二爷发什么疯!”她的声音又狠起来,用词算得大胆犯上,“我在府里混一口饭吃还罢了,我哥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可是倘若叫我做了二爷的人,替二老爷那一房生下什么儿女,我过不去这一关,我怕我哥哥闭不了眼!”
  宜芳这个哥哥,替方伯爷干了脏事后被灭口的可能性已经昭然若揭了,宜芳自己抱着这个秘密琢磨了多年,很显然早已想明白这一点,她说方寒诚“恶心”,真正恶心的点在这里,方寒诚在女色上的轻浮性子,推了她最后一把,让她终于吐露出了真相。
  方寒霄的心情已平复了下来,他当年苦求证据而不得,如今人证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他面前,短暂的激越心绪过后,他执笔写:你可敢到老太爷面前说此话吗?
  莹月探身看了一下,转头复述给了宜芳。
  “我敢!”宜芳立刻道,跟着又磕了个头,道,“只求我说完以后,大爷奶奶如要和伯爷闹开分家,把我带着,若是因着我哥哥,嫌我碍眼,将我转卖与别家都行,只求别打发我回二夫人那里。”
  方寒霄沉吟着点了点头。他问这句,只是最后的试探,并不打算眼下就拉着宜芳去,方老伯爷偏疼他,他也不忍心去刺激方老伯爷,这个真相说与不说,如果说,怎么说,他都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宜芳出去了,她仍旧回去自己的厢房住着,稳妥起见,莹月告诉她这一阵都不要出去,证人必须保护好了。
  这一个意外的变故过后,时候就很晚了,大约也是因着晚,被打发走的另五个丫头没有什么回音,暂时还算安静。
  草草洗漱过后,灯熄夜寂。
  方寒霄的胸膛被拍了两下,他抬手捉住了拍他的那只纤手,哑声道:“你做什么?”
  “我看你好像睡不着。”莹月小声道。
  其实她也睡不着,她对着宜芳的时候尚算平静,因为这个人证来得太突然了,她没有什么真实感,可是回想回去,那一种惊心动魄感就慢慢涌了上来。
  举头三尺,也许真的有神明存在。
  那一张天网,静静地张着,也许可以逃得过它一年,两年,三年,可是终究,会有那个还报的时候到来。
  “你当我是小娃娃,还拍我两下想哄我睡觉吗?”方寒霄低低笑了出来。
  不过他心中奇异地确实被安慰到了,她这样柔弱,可是这个时候在他身边,关心他,就也可以成为他的后盾。
  “我没事。”他抓住莹月想缩回去的手不放,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翻身把她抱住,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他少有地不想做什么,就安静地度过这一个夜晚。
  “——嗯。”
  **
  洪夫人对着被退回去的五个丫头,当然是很生气的。
  她也去过静德院,可是也进不去,刚按捺住火燎一样的情绪,打算着让她安排到新房的人手做点什么,被人料了先机,劈头把人给她全扔回来了。
  ——也不算全,还漏了一个宜芳。
  洪夫人没放在心上,宜芳若知道点什么,当年方老伯爷回来查证时她就该出头了,那时都风平浪静,现在又能有什么。
  她听了五丫头的禀报,知道了宜芳去而折返的事,便只以为她能闹,莹月惯常又软糯,叫她闹得心软把她留了下来。
  想到总算还留了一个钉子在里面,洪夫人的心情终于好了点,暂忍耐下急切,等到隔日方伯爷回来,才忙找上他商议。
  “伯爷,老太爷这心,也太狠了,眼里心里只得一个霄哥儿,伯爷不得他的喜欢也罢了,难道我们诚哥儿不是他的孙儿吗?平日里不待见诚哥儿罢了,遇上这样大事,也一点不想着诚哥儿!”
  洪夫人说着,正经是怪伤心的。
  那么大笔财物,边都挨不上,能不伤心吗。
  方伯爷听着,呼吸粗重了起来,但待到她说完,又缓缓平息下来,只道:“不用你说,我早知道了!”
  洪夫人忙道:“老爷既知道,那可有什么主意?依我的意思,可得快着些,乘着东西才交到霄哥儿手里,他还没捂热,还能要出来些,若晚了,他或是转移了,或是耍赖说使完了,那时到哪里想去!”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方伯爷语意沉沉地道。
  洪夫人一时未解:“那是要怎么样——?”
  “当年怎么样,如今依样再来一遍罢了。”
  洪夫人心中一跳,瞬间会意:“老太爷如今可在家呢,伯爷想定了?”
  方伯爷道:“定了。”又皱了皱眉,“只是当时我都未料到一回能成事,吃惊之下,对齐东那小子下手急了些,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怎么寻上那波人的,如今要找,有点麻烦。”
  方伯爷对当年找的那一起人很是看得上,因为事后以方老伯爷的能力也没追到什么首尾,只能当做遇匪处理,方老伯爷如今就在京中,他要对方寒霄再次下手,必须慎之又慎。
  除了当年那些人,别人他不放心。
  可那些人他不是亲自找的——他当年虽未承爵,在京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不可能去和亡命徒面对面交易,原是派了小厮偷偷出去找门路联络,能不能成,本都没有谱。
  及到方寒霄真的伤重回来,他惊奇极了,也狂喜极了,因实在掩不下这重情绪,才让方寒霄窥破了他的真面目,咬定了是他下手。
  幸亏他把齐东处理得及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可带来的麻烦是,他如今再想联络人,一时也联络不上,他已经出去打探过一遭了,只没个头绪。
  “你在家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妨装模作样去找老太爷闹两场,外面的事,我抓紧着,你不要露出什么声色。”方伯爷嘱咐道。
  洪夫人有一点点迟疑,这一回,方老伯爷毕竟在家——
  但想及昨日紧闭的静德院门,她不得沾手的巨大财富,贪婪终于盖过了一切:“是,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日,方伯爷本人看似不再有多少动静,但他使出的心腹人手一直在外面奔波刺探着。
  总是没有什么音信。
  方伯爷心里焦躁,在府里渐渐呆不住,有一日便出去走动散心了一下。
  当晚没有回来。
  他那么大个人,一晚未归,府里也没什么人注意,方老伯爷只以为他是赌气出去喝闷酒,醉倒在谁家了。
  连洪夫人都未留神,晚间照常歇下。
  直到隔日,顺天府的衙役上门,送回了方伯爷。
  出门的时候好好的。
  回来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第117章 
  方伯爷是溺水身亡。
  他不知怎么落入了东便门附近那一段的护城河里,早上守城兵丁换值的时候发现河里沉沉浮浮着一个人,费了点劲捞上来以后,发现已经没气了,便报了顺天府衙。
  府衙听说落水的人衣饰不俗,应当有些来历,由推官亲自带人来了。
  方伯爷在水里泡的时间不长,脸面都还大致清楚,推官一来把他认了出来,就直接让衙役抬着送到了平江伯府。
  平江伯府的天塌了。
  洪夫人直瞪着眼,往方伯爷青白浮肿的脸上怔怔看了片刻,两眼向上一插,迅速地昏了过去。
  她不是个软弱的脾性,但这噩耗来得太惊人也没有一丝缓冲,丈夫的尸体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摆在面前,连个自我欺骗的余地都没有,她脑中断了弦,只能晕过去。
  她晕的时间不长,丫头们刚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回内院,她又醒过来了,挥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往外赶。
  她再次回到外院的时候,正好看见方寒霄蹲在方伯爷身旁,翻着他的口鼻查看着什么。
  铮。
  她脑子里又断了一根新的弦,母虎一般,照着方寒霄的背影扑上去:“你——你!”
  太狠了!
  太毒了!
  这个丧门星!
  她受刺激过甚,心中眼中一片血红,想不了更多,只觉得一定是方寒霄下的毒手。
  方寒霄听得脑后风声,及时侧身一闪,洪夫人便直接扑到了躺在门板上的方伯爷身上——门板是推官就近从东便门里一家店铺征用的。
  方伯爷重紫色的嘴唇及死白的脸色近距离呈现在面前,洪夫人还碰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那种黏稠湿冷的可怕触感令洪夫人尖声惊叫出来,咚一声向后跌坐在地上,又控制不住地向后爬了两步才停住。
  “老二媳妇。”方老伯爷苍老迟缓的声音响起来,“你受不得这个打击,就回去歇着罢。”
  洪夫人这才发现方老伯爷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一旁,拄着拐杖,还有一个小厮在另一边搀扶着他——因为单拐杖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的腿脚微微颤抖着,他劝洪夫人回去休息,可是他看上去也随时可能倒下去。
  “老太爷,老太爷!”洪夫人如抓住救命稻草,冲上去,扭曲着面孔道,“是霄哥儿害死了伯爷,一定是他,你要为伯爷做主啊!”
  方老伯爷想叹气,但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表情木木地道:“老二媳妇,你冷静一点,不要胡说。”
  “老太爷还劝我冷静?我怎么冷静?!”洪夫人惊恐愤怒过后,终于放声痛哭,“伯爷是你的儿子呀,亲儿子,你袒护孙子,就要让伯爷枉死吗?!”
  “老太爷,你要是真不管,我就去告官,我要告官!”
  推官还没有走,站在一旁,官服显眼,洪夫人奔着他就去了,手指用力地指着方寒霄:“凶手,他就是凶手,把他抓走,叫他给我家伯爷偿命!”
  男女有别,推官被她逼得后退不迭,连连道:“伯夫人,您这得有证据才行,下官简单查探过,伯爷刚捞上来时,口鼻里有泡沫,这是生前溺亡的特征,因此不慎落水的可能性要大于为人杀害,您如果不信,那就允许下官命人对伯爷的尸身做进一步解剖,得出来的结论会更准一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