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月想忍,没忍住,露出一个笑来,道:“哦。”
然后她又走了。
这回走得很快,薛珍儿再叫也没叫得住。
上了马车后,莹月抿着唇。
方寒霄戳戳她的脸颊——想笑就笑,还憋着。
莹月没躲,她觉得方寒霄刚才表现很好,她心里很安稳,那叫他戳一下也不要紧。
被戳以后她想起来,打开车帘告诉车夫道:“先去一趟建成侯府。”
车夫大声应了。
他们这一趟出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福全昨天来报,三山堂已经把第一批的《余公案》刻印出来了,一共两百本,先售卖一下试试,看卖得怎么样,好确定后面正式的印量——
“奶奶别担心,肯定卖得好!书三山堂的先生只是怕印少了,才先试一试市场,越是这样的,越是看重呢。”
说是这么说,莹月还是没底,才想装作客人去看一看。
方寒霄没什么事,知道以后,就要求陪着她一起出来了。
莹月吩咐完车夫以后,回头见到方寒霄若有所思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跟他商量,就解释:“我觉得就传个话,应该不要紧?”
方寒霄回过神来,点头。
他倒没有说不同意,他心里在想的是,联姻以后,照理说薛侯爷和方伯爷的关系应该更为紧密,怎么现在看,两边倒跟不好了似的?
薛珍儿居然能叫洪夫人逼得门都出不去,不得不求助于莹月。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很有兴趣。
有鉴于此,他当然不反对去建成侯府绕一圈。
传个话不费多大功夫,建成侯府的人听说是大姑奶奶往家传话,忙忙就往里面通传了,薛侯爷这个时辰当差不在家,但建成侯夫人在,一听忙让把方寒霄和莹月请进去。
莹月进去喝了杯茶,她不知道二房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含蓄地点了一下,建成侯夫人独薛珍儿一女,岂有不上心的,听了马上表示会去,又感谢莹月。
传过这个话后,方寒霄和莹月出来,驾车转往三山堂而去。
第113章
一进三山堂,石楠兴冲冲地就要去问伙计,莹月忙把她拉住,脸色微红道:“我们先看一看。”
来暗戳戳打听自己的书,她怪不好意思的。
石楠笑着忍住了,暂时跟到她后面转悠,她认识的字少,就去留心莹月的表情,想借此来寻到目标。方寒霄负着手,高大的身形慢悠悠跟在最后面走着。
一周店面绕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石楠小声道:“奶奶,没找着?”
莹月点了点头,难掩失望。
石楠就骂弟弟:“福全打听的什么信儿,准是贪玩听岔了,回去我要拧他的耳朵。”
莹月道:“没事,可能还没印出来,我们过几天再来看看吧。”
她到底有点失落,平复了一下心情,选了一本新出的游记,付过账要走。
出到门外时,方寒霄忽然伸手臂到前面把她拉住。
莹月疑问转头:“嗯?”
方寒霄指了指倚在门边的一块木牌。
上面用粗豪的墨笔写着:《余公案》已售罄,五日后重刊再售,君子有意请早来。
莹月眨了眨眼。
石楠忙道:“奶奶,这板子上写了什么?”
莹月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这下是激动的了,小声念给她听。
这时候的店家其实已经很会做一做宣传了,他们进去的时候一心想找书,都没留意到门口摆了这么块牌子,方寒霄临走一瞥,方看见了。
石楠惊呼:“这么快!”
福全早上才跑来看的呢,才过去半天。
在门口迎客的一个伙计正好听见了,探出身子搭话道:“爷和奶奶也想买这本书吗?那五天后可得早些来,这书极好卖,那么厚一摞放那里,一上午工夫卖完了。”
石楠满面是笑地问他:“是极好看才卖得这样快吗?”
“当然了!”伙计不知是跟他们推销还是真这样觉得,表情甚像那么回事,“多少年没出过这样好的公案故事,我们这牌子打从十天前写了节略摆在外面,天天有人来问,到今日,书一摆出去,凡拿起来看的就没有舍得放下的,可不就一下子卖完了。”
石楠一面合不拢嘴,一面又不满足,还逮住人家追问:“那是好看在哪里?你看过了吗?”
伙计挺乐意跟好看的小丫鬟聊两句,胸脯一挺,道:“怎么没有看过?我们先生才把这书收来就夸得不行,我们店里的人都好奇,赶昨天印出来,我大半夜没睡,赶着给看完了——真真精彩!那一环扣一环的,逻辑清楚得不得了,官府里的程序也写得明白。小大姐,你看我这眼睛,都熬出个黑圈来了,我白天要上工,本来不该熬夜,可是看了就停不下来,心里惦记得不得了,硬是给看完了。”
石楠被他逗得直笑,玉簪也回身笑。
伙计更来劲了,道:“我看诸位面善,好似常来光顾鄙店,告诉诸位个内幕消息,只有我们先生才知道,可不能往外传去。”
石楠连连点头:“你说。”
伙计掩着半张嘴道:“写这书的可不是一般人,是个正经的举人老爷,人家不靠这个吃饭,写着玩儿的,拿了来印几本自己赏玩,我们先生看着好,死求活求把人的稿子买了下来。这位举人老爷可不得了,跟那公堂上坐着的不少官老爷们都有交情,不然,他怎么能写得这样真切呢。”
他说完看石楠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忙道,“小大姐,你可是不信,以为我胡吹大气?我们店里现有别的公案故事,你买两本回去,看看别的写的都是个什么,比一比,你就知道我一句不假了!”
石楠哈哈道:“你倒会做生意,那不好看的,也有词怂恿着人买。”
伙计嘿嘿一笑。
石楠笑着摆摆手:“你都说了不好看,那我们不买,等过几天再来。”
“五天,五天后,您可记着!”
在伙计的大声招呼中,莹月等一行人喜气洋洋地上了车。
回去的一路上,莹月心情都好到不得了,像外面的春风一样,暖洋洋地,又不止于此,还好像有一只蝴蝶飞到了她心里,绮丽的蝶翼扇动着,飞到东,飞到西,把她的心都飞得飘飘然了起来。
她捧着脸,忍不住向方寒霄抒发了一下满溢的感情:“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这句话简单到有点土兮兮的,不过当脑子里塞满了欢喜的时候,确实也腾不出空来想形容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方寒霄微微笑了笑,纵容又调侃地伸手掐了一下她下巴——憨乎乎的,才多大,就知道说一辈子了。
时已中午,他们在临近街面找了家酒楼用过午饭,才回去。
府里却不太平,正闹了起来。
薛珍儿点明提的是要薛侯爷过去看她,因此建成侯夫人原想等薛侯爷下衙后一起过来,但把莹月的话音想了又想,到底不定心,怕女儿在夫家遭遇了什么可怕的虐待,午膳都没用下去,急急命人驾车往平江伯府来。
这一来巧了,正撞上了一出大戏。
要说方寒诚本来也就搂着小妾气一气薛珍儿,真怎么样他是不敢的,他是书生底子,说句不偏倚的话,确实也不是会跟妻子动手的人。
但他不会,薛珍儿会。
且说薛珍儿出不去二门,也不知莹月到底给不给她传话,只有郁闷地回去栖梧院里,方寒诚这时候出去了,她见不到这个糟心的夫婿,气渐渐也平了点,结果中午时分,方寒诚回来吃饭,又兴出了新花样,要打铁趁热再煞煞薛珍儿的威风,便说给他布菜的留仙辛苦了,要留仙坐下用饭。
薛珍儿这个出身秉性,岂是能跟通房一桌同食的人?先攒下的气全翻了出来,厉声喝令丫头去扇留仙嘴巴。
留仙也苦,摊上这么个主母,原不敢摄她的锋芒,偏方寒诚要拿她去下薛珍儿的脸面,她不敢得罪主母,可也不敢不听夫主的,方寒诚待她多么偏爱她享受不着,夹心罪是受了个全。
两个嘴巴子一挨,她就委顿在地上了。
薛珍儿以为她装娇弱,更加恼怒,命丫头把她提起来继续打,方寒诚怒了,上来拦着,两下一拉扯,也不知怎么弄的,就见留仙身下月白色的裙子里浸染出血色来——
这下薛珍儿也愣住了。
洪夫人听到这边闹起来,饭用到一半赶着过来,一看留仙出血的模样不对,心下已是一沉,忙使人请了大夫来,一诊,果然留仙已有了身孕,这一下连伤带怕动了胎气,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很难说了。
教训妾室两巴掌不要紧,把夫家的子嗣教训掉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洪夫人又气又怒,指着薛珍儿训个不休,薛珍儿开始忍耐听着,她也没想到造成这个后果,就在这个时候,建成侯夫人来了。
若是平时,洪夫人才把薛珍儿扣着不准出门,少不得要心虚一下,如今却是正中下怀,马上把建成侯夫人请进来,指着留仙流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一小滩血迹给她看。
建成侯府人开始也无话可说,再能护短,活生生的子嗣很可能没了,总是得服个软,但薛珍儿耳听到洪夫人越说越来劲,说到她自己没本事生,还看不惯妾室生养这一句上,她爆了。
——房都没圆,她要是有了,方家祠堂的牌位才都要倒了呢!
薛珍儿这一炸,轮到洪夫人傻了,她单知道儿子儿媳感情极差,但不知道差到这个地步——再是相看两相厌,谁成婚不圆房?
建成侯夫人则心痛得快死过去,拉着薛珍儿就要把她带回娘家去,还放下话来,回头就让建成侯来谈和离。
“真是贵府养的好爷们,天天跟丫头滚一个床上,我珍儿嫁来多久,就守了多久的空房,这般贵府还要睁眼说瞎话,嫌弃我珍儿不生养,怪道先前武安伯家的姑娘死活与你家退了亲,这样的爷们,谁家敢嫁!”
洪夫人再要拦,拦不住了,她能扣儿媳妇,不能把一府的侯夫人也扣着。不过她也不怎么真心想拦,这个二婚儿媳妇她早不想要了,若是能就势退掉,再娶谁也比娶她好。
这一番闹腾的动静大了,满府都掩不住,方伯爷得知,反应倒是迅速,他没想和建成侯府闹到这么翻脸的程度,立刻亲自带着方寒诚去建成侯府赔礼接人,要说他也不是没诚意,紧急还拿了笔钱去——他靠上建成侯,不是白靠的,他手里没权,能奉献的只有财,已经给出去过两笔了。
不然他不会敢想建成侯能跟他分享陛见时的密谈。
但这回,钱没有起作用。
薛鸿兴既没把女儿放回家,也没收他的钱。
这一次还罢了,可能薛鸿兴震怒女儿受的委屈,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方寒诚先后去接了三回,通通无功而返。
这就好像不只是想替女儿出气做的表现了。
第114章
事情闹得之大,连方老伯爷都被惊动了。
他去年才从一场重病里挣扎出来,本来正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什么神都不宜再烦劳了,但二房乱成这个样,他实在没法当看不见。
“你们爷俩到底是怎么想的?”方老伯爷把方伯爷和方寒诚父子一起召了去,疲倦地发问。
方伯爷自己也烦得不轻,不想再被老父啰嗦,装傻道:“爹问什么?”
“少跟我打马虎眼!”方老伯爷的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你跟建成侯府到底结的是亲还是仇?诚哥儿这门婚事还能不能要,你心里没有个数?”
方寒诚忙道:“老太爷,孙儿是想定了不想要的,薛氏太狠毒了,留仙有孕在身,她都下得去手,孙儿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留仙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他是真的有点心痛,堂兄方寒霄不中用,娶妻到如今,没有一点好消息出来,这个孩子如果生出来,如果是个男丁,那可是他这一辈的长孙了。
“薛氏并不知道,你这一点不必赖她。”方老伯爷斥了他一句,“你说薛氏狠毒,不知反省你自己荒唐,这孩子没了也罢了,真弄出个庶长来,你嫌你的名声太好了?”
方老伯爷说着,见方寒诚面上似有不服之色,冷哼一声:“定好的亲事退了一回,娶过门的媳妇再和离一回,你膝下再先养出个庶长子来,满京里数数,谁家爷们乱成这样?还有什么好姑娘愿意嫁给你?”
方伯爷听着话音不对,老父竟有赞同和离之意,忙道:“爹,小俩口成婚不久,性子没磨好,难免有个磕碰,哪就说到这一步了。”
延平郡王距离大位仅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他跟薛侯爷掰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门亲说什么也不能断。
方老伯爷道:“你有主意,倒是拿出来!弄得家不成家的,像什么话。”
“我叫诚哥儿去赔礼了。”
“光赔礼有什么用,人接不回来,落到外人眼里还不是笑话一桩?”方老伯爷说着,口气缓下来,叹息道,“老二,你这么大把年岁了,做事还这样糊里糊涂,你老子闭了眼,也不安生哪。”
方伯爷还是不想亲爹有好歹的——他的实权差事至今还没到手呢,丁不得忧,忙道:“爹,你的病不是好了,说什么闭眼不闭眼的,多晦气。”
方老伯爷眼看他仍是轻飘飘地,嘴里没句实诚的话,停顿了一下,忽然什么都不想和他说了:“罢了,你们去吧,是我老头子多管闲事,你们主意都正——”
他下面原还有话,但见方伯爷听见可以走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便索性停住,直接不说了。
方伯爷当然知道他不高兴,但那又怎样呢,他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管不得老父,就只是转头要走,忽听方老伯爷又叫住他:“你站住,我还有一句话。”
方伯爷不大耐烦,皱着眉不情愿地转回了头,方老伯爷站在院里,苍老的目光深深地看着这个人到中年的儿子,道:“老二,如今爵位早已在你身上,你与老子说句实话,当年霄儿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什么——”方伯爷以为他还要说薛珍儿的事,再没料到他会忽然问了这一句,目光剧烈颤动了一下,从嗓子里逼出微颤的声音来,“爹,你说什么,我怎么——我怎么可能会害霄哥儿,我又不是丧心病狂!”